第八章：姐妹夜談

過了一會，來到張溫如的殿門口，她輕扣門，一邊還張望著怕被人看見。來開門的是張溫如的貼身女婢，見到鄭禾玉這身打扮很詫異。鄭禾玉來不及解釋，很快拉著女婢進去，然後道：「我來找你家小姐，悄悄地別讓其他人看見了。」

女婢領著鄭禾玉進入了內殿，張溫如此時還沒睡，在軟塌上綉著東西，見到她這個時間過來非常不解。鄭禾玉吩咐女婢關門，並且在外守著，不讓任何人進來。自己又去檢查了窗戶是否都合攏后，才略略放心了些。

張溫如放下手中的綉品，問：「禾玉啊，你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鄭禾玉一臉嚴肅地問她：「姐姐，事關重大，你若當我是姐妹，就莫欺我。」

張溫如點頭，等著她開口問。

「我要你一句實話，姐姐你對大哥，是不是有愛慕之意？」

張溫如愣了，拿著茶杯欲要喝茶的手不經意地在抖，似是沒想到鄭禾玉深夜前來問她這個問題，也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點了點頭。

鄭禾玉繼續追問：「那大哥對你呢？」

沉默了良久以後，她說：「殿下對我無感。他是國君，他是王啊，怎麼會心悅我呢？」

鄭禾玉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后，看她落寞神傷的樣子，也重重地嘆了口氣，解釋道：「姐姐，上次你繡的寢衣是給大哥的吧。那次我就猜出了幾分，只是不確定大哥對你的心意如何。」

張溫如神情不佳，但也不知鄭禾玉何意：「現下你知道了，問這作甚。」

「今晨母妃娘娘喚我過去，告訴我恆國來了使臣，恆國陛下要求娶大允王女為嬪妃。她和大哥不舍我離去，意欲選一位名門貴女抬為公主嫁之。」鄭禾玉平靜地說，「然後，他們選中了你。」

張溫如聽到這裡再也綳不住了，放聲痛哭，又重重地把茶杯摔在地上，對鄭禾玉大聲吼道：「所以捨得我？我也是太妃看著長大的，你不在的這十幾年都是我盡孝侍候，現在你回來了，她就不要我了？」

鄭禾玉也流下兩行眼淚，萬般愧疚地跪在了地上：「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以為我回來了，母妃娘娘會一如既往地對你的。是我對不起你，我明日就找大哥說，絕對不讓你替我遠嫁恆國。」

張溫如看著鄭禾玉跪著，意識到這不妥也不合禮數，就立馬去扶她，又略略轉了語氣：「瞧瞧我，一時氣急倒叫你跪我，真是不應該。」

鄭禾玉搖搖頭，也不肯起來，眼淚又嘩嘩地掉下來，只說：「姐姐，是我的錯，今晨我應該為你和母妃娘娘據理力爭的，不能因為畏懼她的威嚴而讓你受委屈。」

張溫如見她如此倔強，只好將從小一直以來的心情都緩緩訴來。

在張溫如七歲那年，大她五歲的鄭旭在太妃和一眾朝臣的扶持下順利成為了允國的國君。她因為自己生母早亡，太妃恰好膝下寂寞，於是被宣進宮來陪伴左右。因自小就和鄭旭相伴長大，張溫如對他的愛慕也是逐漸增長。而且太妃曾半開玩笑地稱他倆是「檀郎謝女」，也因多年在宮裡，身邊的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皇妃之位也一定是她的。然而在她及笄那年，她曾滿心歡喜地等著太妃下旨意讓鄭旭娶她為正妃。

卻等來鄭旭和別人大婚的消息。

說到這裡，張溫如獃獃地念著：「紅牆高高，倩影窈窕，思汝之意，煜然昭昭。」

鄭禾玉清楚，鄭旭娶了正妃了，但人選不是張溫如，這事情的打擊真的太大了。

她還說她曾一度發了瘋似的把屋內的陳設都砸了，以發泄著自己心中的怨恨。但冷靜下來后，她也知道了：太妃這個人是她的姨母，是親眷，也是鄭旭的母親，是一國太妃。反觀自己，年幼喪母，父親又是個寵妾滅妻的昏庸貨色。沒有背景，沒有靠山的她，不適合登上皇妃的位置。太妃需要的是，一個雄厚家族的貴女來做鄭旭的正妻。而自己，不過是她寂寞時候思女的替代品。

想清楚了這些，張溫如也不怨不惱了，反而此時聽人說鄭禾玉被找到了。她打心裡歡喜的同時，也為自己的未來而擔憂。直到見到鄭禾玉的單純善良和真誠之後，也悄悄放下心來，真心如親妹妹一般待她。同時自己心裡亦是清楚，對鄭禾玉越好，太妃就不會過於忌憚自己。

鄭禾玉沒想到一向不聲不響、溫文爾雅的張溫如竟也是個會算計的人。

張溫如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禾玉你真是半點心思都藏不住啊，在這宮裡，再與世無爭的人都會算計別人。至少，他們要學會自保吧！」

這句話讓鄭禾玉突然明白，鄭旭之所以能小小年紀成為國君，這其中必然還少不了恆國的幫助。允國作為恆國的附屬國，凡是國君登基和娶正妃這類大事，都需稟報恆國陛下，經過批准以後才可。因而，太妃也許諾恆國，在鄭旭登基后予以一定優待，這才使得兩國之間也和和氣氣的。

然而回想這次恆國求娶，鄭禾玉一直不明白，其實鄭旭大可找個由頭拒絕對方，為何苦苦想計策找人選。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他為了維持國家之間的安寧穩定，也不敢不送人和親。因為於恆國而言，送過去的王女是否真是國君之女，根本無關痛癢，只是在試探允國的態度和忠誠之心罷了。允國是個小國，自是不能與恆國這個泱泱大國相比，所以只能鐵了心地追隨，以求自保。

那就沒辦法了，鄭禾玉心想。不是自己和不和太妃據理力爭的問題，有些事哪怕再不情願，也鬥不過權勢、比不過家國穩定。

平靜下來，張溫如突然冷笑一聲，說：「禾玉，我的人生，也就這樣了。姐姐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這輩子的命運都無法握在自己手裡。你雖純良，但你比我有魄力、有膽色，因而你想做什麼就去試試吧！哪怕要挑戰王權，改變天下人所認之理，只有一點你需記住：切莫委屈了自己！」

從張溫如住處離開以後，鄭禾玉就渾渾噩噩的。不知道何時回到了自己寢殿里，浮珠已經等候多時了，她看著鄭禾玉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她明白若是鄭禾玉想說，一定會主動告之；若是不願，她只是個奴婢，沒有過問的道理。

鄭禾玉顫抖著身體，對浮珠說：「浮珠啊，張姐姐......她可能要變成公主了。在名義上，她真的要成為我姐姐了。」

浮珠不解，但也默不作聲地去攙扶鄭禾玉，只怕她一個沒站穩就倒了。

「她要替我和親去了！她要替我和親去了！」說完，鄭禾玉就真的一下子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