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江殊叫她安靜點,稚稚就很聽話地閉上嘴。
司機在內後視鏡里多看了兩眼。
小女孩長得特別漂亮,閉嘴安靜的時候跟油畫里的小天使似的。因為被爸爸凶了,她明顯地委屈,輕輕地踢動雙腳,鞋尖踢在椅背時沒發出聲響,可見沒真的使勁踢,是個熊得很乖的糰子。
她撅著果凍似的嘴巴,氣乎乎的。
看到這一幕,司機不禁羨慕,和人家閨女比起來,他家臭小鬼跟泥捏出來似的。
只是小公主是個話癆,安靜不到一分鐘就故態復萌:「爸爸,我們準備去哪裡呀?」
江殊:「給你體檢和買衣服。」
「我很健康噠。」
昨晚,江殊和母親討論的其中一個話題就關於稚稚的病。
稚稚的一頭長發不是染出來的白,這是明顯的白化病特徵,但和他找到的白化病病人相比,她的膚色又很健康……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去醫院作詳細體檢。優渥家庭出身的孩子特徵之一,便是一排整齊潔白的好牙齒,非得自小注意到,盯著好好刷牙,定期去牙醫處檢查和處理才能嬌養出來的細節。
還有那雙酒紅色的眼睛。
江殊擁有一雙隔代遺傳出來的冰綠色眼睛,上幼稚園時被嫉妒他受女同學歡迎的熊孩子起了綠頭蒼蠅的外號,實在不希望稚稚上學后也步他後塵。
他側頭靠著車窗。
窗外的車水馬龍淌過眼底,他想起稚稚說的話,他將會在兩年內成為世界首富,未來更會統一宇宙,活到八百年之久?
這對於一個大學都沒畢業的青少年來說,太過遙遠。
慣於對一切持悲觀看法的江殊認為,自己的未來可能更接近「讓女兒連正經飯菜都吃不起,出生六年都沒見過親爹」的方向。
唉。
正當他越想越慘時,手袖就被輕輕扯了一下。
江殊撇下視線,看到稚稚示意他將手放下來。
待他將手放在腿上后,她把自己小小一團的爪子塞進他手裡,滿足了。
沒經歷過十月懷胎的男性,要切換到父親的身份並不容易,江殊下意識地握緊置於掌心的手,心下疑惑——怎麼會有另一個個體,如此渴望得到他的關愛,又牽個手就滿足呢?他想不起來自己小時候的樣子了,但應該比這小不點更加懂事成熟。
「爸爸……」
小不點委屈巴巴地叫他。
他一走神,沒注意手上的力度,竟把她的手捏疼了。她又忍了一會才提醒他,疼得眼淚汪汪的,煞是可憐:「對不起,我在想事情……」他鬆開手,卻被抓住手指:「要和爸爸牽手。」
小糰子一臉固執。
他的手很大,比她大多了。
父女倆拉扯了一會,最終達成讓她握住手指的共識。
……
江殊帶她去的,是一家私立醫院。
體檢項目又細又多,稚稚最討厭的是一項拍小肚腩的,事前要喝好多好多水,可她明明喝了很多,也有要噓噓的感覺,醫生姐姐把冰冰涼涼的儀器往她肚皮上一掃:「水喝少了,會照得不是很清晰哦。」
稚稚瞳孔地震。
她忍不住小聲反駁:「我肚裡的水都能撐船啦。」
「現在能撐小船,」醫生姐姐彷彿很習慣小客戶的童言童語:「但我們醫生的標準是能撐游輪呢。」
小糰子抿嘴。
她真的儘力啦,只好說:「我的不行,我爸爸的肚子可以開宇宙戰艦。」
一旁佇立著的她爸:
「我不可以。」
說晚了,醫生姐姐向他投去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她心中暗忖,現在的年輕爸爸在子女面前吹起牛來真沒譜啊。
而經檢查后,醫生很確鑒地表示小女孩不是白化病人,也沒有畏光和視力低下的病徵:「等下再看看檢查結果上的免疫功能正不正常,如果檢查不出結果的話,只能歸納為稚稚是個特殊病例,但無論如何,沒了黑色素的保護,她的皮膚可能比普通小孩更加脆弱敏感,要避免強光照射,平時注意養護。」
帶著稚稚的監護人太年輕,看著就像大孩子帶小孩子,醫生便說得格外詳細,看到他有認真聆聽才放心。
聽完注意事項后,江殊問:「那可以給她戴有色的隱形眼鏡嗎?我擔心她在幼稚園裡被排擠。」
「我們一般是不建議這麼小的孩子戴美瞳的,她雖然沒有眼球震顫和散光的癥狀*,眼睛也可能更加敏感,要好好保護。」
醫生搖了搖頭。
小江稚沒上過一天學,知識全由系統在星網下載網課教導給她,雜七雜八地學了許多,她對有許多小朋友的幼稚園也很感興趣,聽到這話不禁好奇:「為什麼我會被排擠呀?」
「可能因為你的發色和眼睛顏色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但我覺得江稚小朋友非常可愛。」醫生溫柔地說。成年人懂得尊重他人外貌的差異,甚至覺得白毛就是最叼的,有些熊孩子卻慣會逮著一點不同嘲笑欺凌。
稚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關係,我不在意的。」
「小朋友這麼堅強?」醫生好笑。
「因為我爸爸說過,羊群才成群結隊*,而猛獸總是獨行,如果我與大家不同,那錯的就是別人,如果世界不認可他,那錯的就是這個世界……唔唔唔!」小糰子被一隻大手蓋住嘴巴,她扒開江殊的手:「爸爸,不要突然捂住我的嘴巴啦。」
「猛獸是單獨的,牛羊則結隊*是魯迅先生說的。」
江殊蒼白的臉龐浮起紅暈。
醫生點頭:「我也記得是魯迅先生寫的。」
江殊:「嗯。」
醫生:「所以後半句是你爸爸說的?很有想法啊,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堅強的孩子。」
江殊:「……」
小糰子高舉雙手,以振臂的肢體語言加強氣氛渲染:
「我是要像爸爸一樣,成為新世界的主宰……唔唔唔!」
江殊面無表情地一手捂嘴,一手把女兒攔腰撈起來:
「謝謝醫生,如果沒有其他注意事項的話,我就帶她先走了。」
在醫生微妙的笑容中,未來的世界主宰帶崽落荒而逃。
……
被塞進車廂後座后,被當作麻布袋一樣帶走的稚稚才恢復了說話自由。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抱怨:「我剛才鼻子有點堵,差點就被爸爸謀殺了,我又不是爸爸,可以不需要氧氣。」
「不,我很需要氧氣。」江殊更正。
氣哼哼的小糰子不想理他了。
江殊想讓她不要在外人面前亂說話。
話到嘴邊,卻頓住了。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也總對他有強烈的控制欲,給他灌輸了許多觀念,在他出生前就定好一個框架,巴不得把兒子塞進去,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狀,不顧他的感受。憤恨委屈間,他偷偷立志,以後決不當一個掌控子女人生的糟糕爸爸。
再大一點,江殊發現婚姻關係也是個糟心東西。
不婚不育,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你……算了。」
江殊覺得自己應該讓女兒自由快樂地長大。
「什麼算了呀?」稚稚懵懂看他。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我做好心理準備了。」江殊表面淡然,內心卻充滿了慷慨就義的情操,很願意豁出去,也帶有一點不服的倔強——他決定她接下來說什麼,他也不要大驚小怪,定要扳回一城。
「喔,」
小糰子從背包里拿出奶奶為她準備的童軍水壺,噸噸喝奶:
「可是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
新手奶爸瞬間抑鬱。
小朋友的心思說變就變,誰也猜不到她小腦瓜子里在想什麼。
江殊自小是天才,同學為之熬夜苦惱的難題到他手上迎刃而解,同窗問他訣竅,他也不知從何說起,他看見題目就知道答案,即便稍難些,亦有思路,所以從沒害怕過上學和考試。
如今,他凝視身旁認真喝奶的小不點,連半點頭緒也沒。
太難了。
小糰子在想什麼呢?
她想的事情並不複雜。
稚稚:【系統叔叔,有爸爸在身邊好幸福哦。】
……
在等待體檢報告出爐的時候,江殊順便帶她去購物。
在出門前,江太太給兒子列了張清單,告訴他六歲小孩要準備的東西:「其他讓阿清去買就好,貼身的衣物和一些日用品要你帶稚稚親自去挑選喜歡的,符合她審美的。」
當時,江殊沒覺得這是一件多難的任務。
如今,他才知道大錯特錯。
江殊帶著小不點踏入童裝區,待她挑好心儀的小裙子,進去更衣室后,過了會,一個頭從簾間探出來:「爸爸,我不會換衣服,幫我換。」
「……你努努力想想辦法。」
六歲小孩也是女孩。
江殊暫時還沒完全接受這是自己崽崽的事實:「我不是你媽媽,不能給你換衣服。」
稚稚抿著嘴巴,認真思考片刻。
讓江殊略感欣慰的是,崽崽好像遺傳了他的聰明勁,懂得思考,也能溝通……
稚稚:「媽媽。」
稚稚:「那媽媽現在可以給我換衣服了嗎?」
……溝通個屁。
江殊深呼吸三下,轉而向售貨員求助。
過了會,換好衣服的稚稚從更衣間里出來。
泡泡裙童裝穿在她身上,使她像一朵軟綿的雲,酒紅色的眼睛閃亮亮的,但江殊相信那絕非智慧的光芒。但在燈光照耀下,一身白的她依然非常像上帝膝下最受寵的小天使。
「媽媽!」
小天使撲到她爸身上,再次被捂住嘴巴打包帶走。
買好一切小朋友所需的日用品和衣物后,回到車上的奶爸頓感自己蒼老了十歲。
他掏出手機,想刷一會兒。
在以往,江殊對這種填充碎片時間的應用嗤之以鼻,抗拒社交的他也從不發動態,是同學眼中充滿神秘感的清冷系男神,平時也將企鵝微信等軟體設置為不通知,家人有要事可以直接打他電話。
但現在,他很需要逃避現實。
江殊打開手機,就發現他的企鵝和微信消息都爆炸了。
主要關於兩件事——
第一,他的前未婚妻跟梁安舟跑了。
第二,跑之前發了個朋友圈,怒噴江殊也不是好鳥,在外面生了個丑得要命的怪物野種。朋友圈不到五分鐘就刪了,但被截圖在小群之間傳閱熱議,議到當事人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