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家事幾何

002 家事幾何

「回神啦回神啦!」面前數只手影在晃,聲音刺耳,這才把谷善兮的思緒拉回。小姑娘的臉頰發燙,有些懊惱,惡狠狠地瞪了谷粲兮一眼,做什麼打斷我!

「阿善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隨著少年的走近,谷善兮的羞色慢慢褪去,雙手放在膝蓋上,乖巧回答,「只是有些頭暈。」

谷燕兮忍俊不禁,但在小妹的那一嗔中,雙手抬起,「好好好。」

燒退了,臉色也比昨日好了許多,谷鶴兮放心地點頭,溫聲囑咐:「你二姐給你抓了葯,再繼續喝上七日,頭上的葯也要每日一換,這些日子先別去村中呼朋喚友了,好好歇著。」又問,「你還記得家中多少事?」

「嗯……好像記得家裡的擺設,但記不得人……」谷善兮想想,還是補上一句,「不過,我知道谷粲兮怕雞。」

「……」小蘿蔔頭一臉便秘的表情,果然狠。

谷燕兮再次不厚道地笑出聲,咳,攏攏三妹的肩膀,「這樣說來,阿善還是可以慢慢記起以前的事情的。」一低頭,正巧瞧見那未乾的薄汗,掏出手巾輕拭,「你啊,我先幫你換藥,然後再慢慢說其他事。」牽起女孩的手,往屋內引去。

谷粲兮也像只小尾巴,背著手跟在後頭。

谷鶴兮輕輕一笑,溫暖和煦,放好包袱,收回竹片,而後拐進灶房,繼續忙碌。

谷燕兮小心地將細棉布解下,用帕子沾了溫水,邊擦邊柔聲說著,「如今是原朝,今年是永熙二十年,也是敬元歷上的第一百三十二年,敬元一年是原朝元年。十五年前,爹娘帶著只有兩歲的大哥來到越州,在茅山村定居下來……」

原國十一州,從北至南依次是:珉州、寒州;垂州、中州、平州;毛州、裕州;盤州、越州;濱州和石州。每州置州牧、刺史、都尉各一名;每縣置縣令(長)、縣尉、縣丞各一名,皆由上京指派。除去珉州仍在打仗,原國各地大都安定太平。

越州是在敬元二年(太祖,天載二年)才被正式納入原國版圖的,又因為敬元五十年(高宗,文德三年)至七十年(英宗,大昭十六年)間那場曠日持久的原、杞之戰,敬元一百二十一年(今上,永熙九年)持續至今的原、譙之戰,使得上京無暇顧及越地之治。

好在英宗開明,大昭年間(敬元六十五年至一百一十年)便特置由百族人出任的二都尉,與朝廷所派的大都尉相互制衡,共掌越州都尉府;而後,靈帝(元嘉年間,敬元一百一十年至一百一十二年)著內朝臣交替掌越州州牧一職,以期穩定百族民心,昭皇恩浩蕩。

「什麼是內朝丞?」谷善兮不解。

「我知道我知道,」谷粲兮搶著回答:「就是皇帝的近臣,大多出自王公貴族……」

「哦,那,我們村裡是不是有村長啊??」谷善兮雙眼一骨碌,也不知想到了哪兒。

嗯?不對。「村子里最大的官是小猴子的里長爺爺,然後孫叔叔是嗇夫,蓼蓼姐和阿橋的爹是游繳,我還跟著劉叔叔守過夜呢!」挺起的小胸脯驕傲自得。

谷燕兮捏捏他的鼻子,寵溺一笑,「是啊,第二日睡到黃昏才起來。」之後,扭頭補充,「除了他們三人,村中還設有三老,負責教化一事。」

「咱們里長姓吳,也就是小猴子吳壑的爺爺,住在村子的南邊,門前有個小池塘;孫叔叔負責聽訟和收賦稅,住在村子西邊的老樟樹旁;劉叔叔住在咱們坡下的水井邊,負責巡邏、禁盜賊,他的大女兒劉蓼兒與你關係頗好,前幾天還來看了你好幾次,小兒子劉橋則是這傢伙的鐵哥兒們。」說著,又捏了捏谷粲兮的肉臉。

谷善兮一一記下,唔,「那咱們爹娘呢?」

說到這兒,谷燕兮正好側身去取乾淨的棉布,「……阿爹在七年前被徵兵北上,去了珉州打仗,但音訊全無;阿娘則是因為心疾,在六年前不治身亡。」

一旁的谷粲兮悄悄咬起了手指甲,氣氛有些沉重,谷善兮舔舔嘴唇,「……那,那個外祖父外祖母、祖父祖母他們呢?」

谷燕兮回身,「當初,爹娘搬來越州就是為了尋找外祖父外祖母,可惜,這麼多年來,所獲無多。至於祖父祖母,」正在包紮的少女頓了頓,「兩年前我們就計劃著回寒州了,那樣就能見到阿爺阿奶、大伯二伯他們了。」

谷粲兮放下手指,仰起頭,「大伯家有個大堂哥呢,嘿嘿,不知道他有沒有大哥英俊?」

谷燕兮開始收拾藥箱,「大堂哥叫谷邑兮,比大哥大兩歲;聽說二伯家還有個堂姐,叫谷瑽兮,比大哥小一歲,咱們應該還有其他的堂兄妹。」

谷粲兮揚眉,「那樣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谷善兮瞥他一眼,咱爹在家裡頭排最末,你這個願望成真的幾率不大,「唔,那寒州在哪裡?我們怎麼去啊?」

說到這個,谷燕兮姐弟倆興緻頗高,還將輿圖翻了出來,「我們之前商量過了,為了一路上的安全,咱們走裕州—中州—寒州這條路,你看……」指著官道,來回比劃。

阿爹是在敬元一百二十五年秋離開的,距今整整七年。七年間,谷家人從未間斷往珉州去信,卻從未收到迴音,就連阿娘病逝那年寄出的噩耗,也如石沉大海。偶有幾次,珉州軍中來人,為戰死的軍士家屬捎回遺物與撫恤銀,也都未入谷家門。

大哥曾攔下珉州督郵詢問,握著銀子的督郵吏將他拉到牆角,嘆了口氣,「珉州邊境一帶,處處都有無姓無主的屍骸,軍中筆吏都難以統計亡兵。

「那……阿爹?」

谷燕兮壓低聲音,「所以,我們要回寒州,兩州相臨,更便於打聽阿爹的消息。」

谷善兮睜著眼睛,盤腿坐在床上,絞盡腦汁,阿爹?想來想去,最終只記起一個高大英俊、手握書卷的影子,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面容,哼,忍不住抬起雙腳,跺了幾下床板。

谷粲兮托著腮幫子,三姐又犯傻了?

想完阿爹想阿娘的谷阿善,又是一無所獲,用力地套上鞋子,氣呼呼地跳起來。

小蘿蔔頭手一滑,哎呦,我的俊俏小臉蛋,「你幹嘛呢?」

定住身形的谷阿善兇巴巴,「看什麼看!」而後,拖出一張椅子,在對面坐下。

小蘿蔔頭連忙收起雙手,一臉警惕,「二姐才剛走!」

「我又不打你。」

……谷粲兮腹誹,我是怕你又把自己的屋子整成一堆破爛。

谷善兮撐著腦瓜,想了好幾圈,才選定問題,「那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小傢伙呼氣,放回手,「這個啊,明年開春之後吧。」

「為什麼要等到明年?」

笨,「現在都快到秋分了,等我們到中州,就要下雪了,寒州更冷,到時候大雪封山,路面結冰,那怎麼走?總不能在中州住上幾個月吧?」

秋分?「秋分是幾月幾日?」

小傢伙趴在桌子上,「九月十四啊。」

「九月?不是十月了么?」

谷粲兮望向屋頂,「你失憶了嘛。」

谷善兮用力將腦袋壓在自己立起的右掌里,是嗎?沒等她想明白,屋外就傳來一陣清脆的木鈴聲,谷粲兮「蹭」地站起來,「開飯了!」

大哥二姐將飯菜端上桌,四人入座,一碗雞湯,一碟蒸魚,一盤青菜,四碗米飯。谷善兮夾了一筷子,唔,味道真不賴,大哥手藝真好。

谷粲兮抱起飯碗,下意識地看向四周和自家三姐。

谷鶴兮夾起一塊雞胸肉給小弟,「放心,鄧嬸送來的。」

小蘿蔔頭眉開眼笑,又用餘光看了眼神色不變的三姐,狼吞虎咽之餘還在想,哎,不知道失憶后的三姐會不會對鄧嬸嬸好一些?

晚飯後,二姐去洗碗,剩下的三人在院子里溜圈。最高的谷鶴兮走在前頭,習慣性的背起一隻手,谷善兮搖頭晃腦,邁著大且慢的步子跟在後頭,最矮的小蘿蔔頭,學起見過的一位經館先生,正正經經地走路,還不時用右手順時針揉著小肚子,這可是鄧嬸嬸說的,有助於消食呢!

正踩著大哥影子的谷善兮往前一探,「大哥,為什麼不在今年春天就去寒州呀?」

谷鶴兮偏頭,放慢速度,「你們三人的生辰都在冬日,小雪前兩日阿粲滿八歲,大雪之時你滿十一歲,過了除夕,阿燕也滿十五了,那時再辦戶籍之事,會更方便一些,你們在路上也可以少吃些苦。」

谷善兮似懂非懂。

「……那,咱們路上的銀子夠花么?」谷家是獵戶,沒有田地,竟也不怎麼見野物與皮毛,真奇怪。

「確實還差一些,但過一個月就能湊齊。」谷鶴兮走在小妹的左側,另一側,是谷阿粲,「七日之後,我與阿燕要出一趟遠門,隨村中的叔嬸一起去盤州行商,到時候,你與阿粲在家,要相互照應,有事情就去請教鄧嬸、劉叔,或者莫大夫。」

「我知道的,只要她不欺負我。」小蘿蔔頭伸出一根手指,看向大哥。

「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谷善兮扭扭肩膀。

哼,你不僅欺負我,還欺負鄧嬸嬸家的哥哥姐姐呢!

谷阿善的腦袋在大哥掌中蹭了蹭,「嘿嘿,大哥,我沒有欺負他。」

谷鶴兮無奈,「阿善,可還記得』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也『是何意?」

谷阿善左頰一動,雙眼瞄向右側,嗯?

谷粲兮大步跨出,「『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嘛,就是朋友之間要相互勉勵,兄弟姐妹之間要和睦相處,這樣的人才能被稱為『士』。」

女孩兒往前一站,擋住那小身板,「我又不是士。」

谷鶴兮停步,回頭,目光中帶著盈盈期許,「世間之人皆可為『士』,不論男女,不分老少,更不必為官問政。阿善,你也可以。」

谷善兮背著的雙手交握,對上大哥的眸子。

小女孩還不知道什麼是『士』,什麼是『君子』,更不知道《論語》之用,只知道大哥眼裡的期盼,就像是夜空里的皎皎明月,在這一瞬,為大地覆上華彩。

涼風習習,小院中的三人變成了四人,時不時傳來童聲稚語,以及少年少女的柔聲應答,樹影婆娑,怡怡如也。

------題外話------

第一次寫文,請多擔待(抱拳,握抓)。

(2019.11.24已修)

(2019.12.20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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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妃請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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