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當真下獄
那是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身後跟著的兩人似是護衛,她穿著一件少見的墨綠衣裙,長發梳成雙髻,窄袖、蹬靴,彷彿泛著山野秋實的香氣,嬌俏的鼻頭掛有汗珠,此時正因那聲大呵稍顯難堪,然後有些嘲諷,「原來是你呀,覃霏兒呢?不敢見人了?」
紅衣少女似乎與二姐一般大,跨在馬上,好看的騎服在風中獵獵,除去那一雙眼與一張嘴,谷善兮倒都挺喜歡。鞭子又狠狠抽了兩下,不幸波及到旁人,她眼神厭惡,不知為何不欲多言,「常熹兒,糾集學子鬧事,胡大人——」
「敢問大小姐出府,覃夫人可點頭了?」常熹兒身後一人往前。
覃麗兒眼神銳利,一涌而出的怒氣被攥緊,轉而冷哼,似是想起什麼了,看笑話一般,「覃夫人?我娘自然是答應的。」
林長吏聞言,莫非......覃夫人出事了?
常熹兒眨眨眼睛,忽而變得懵懂,追問道,「你娘是不是平夫人嗎?她答應了算數嗎?」
覃麗兒深吸一口氣,眼角眯起,轉向一旁,眼中的誡告分明,「胡大人,今日之事您可得秉公處理。」
胡右尉垂眼,而後看了看面前的學子與四周圍看的百姓,冷然。
趙羈突然大叫,「殺人啦殺人啦,覃州牧要殺人啦,救命啊!」
與此同時,胡右尉的軍令下達,他身後待命的官兵迅速四下分散,開始逮捕行人、經館學生,以及常熹兒。
趙羈高聲呼喊,憑著一身武力四處穿梭,雙手揮來舞去,「井子,還坐什麼凳子啊!阿虎小心邊上那口熱鍋啊!阿涼,推車擺那兒幹嘛呢!欏子,替我借袋米用用......」
人群逃竄,衣著怪異的人在其中不時製造出噼里啪啦、叮咚嘩啦的聲響,哎喲,都怪趙羈那傢伙,米還把自己人給絆倒了。
起先,谷善兮幾人還在對面看熱鬧,不甚緊張,但很快,衛六忽然全身警戒,欲護著三人快速離開。街道四面八方里湧出士兵來了。是都尉府的紅纓士兵。
谷善兮姐弟在衛瑾和的催促下拔腿疾馳,衛六殿後,衛瑾和以他不甚熟練的怪異招式開道。哎,若是叫他的武學先生看到,定氣得吐血。
尾牙巷,
露平巷,
......
時喜街,終於快可以擺脫他們了。
谷善兮扶著牆沿,胸口如有石更,汗水澆入衣襟,催生出如燥夏一般的滾燙思緒,鼻翼每扇動一次,咽喉就要被扼住一次,窒息的紫色悄然覆上臉龐。
「你快點!」衛瑾和回頭喊了一聲,又一聲,再一聲。谷粲兮緊緊跟在他身後,只落下五步,大口喘氣著。
紅暈在緊閉的眼皮底下向四周擴散,然後星星點點的金光從深色中湧來,倏爾一陣眩暈,離地的後腳掌落下,還好,沒有暈倒,谷善兮這麼想著。她扶著牆沿,彎腰站著,沒覺得委屈......
漩渦的中心處,躬行經館開了大門。孟子荊疾步跨出,站去被捕的學子面前,「胡大人這是何意?」
胡右尉回以一禮,不甚恭敬,「孟先生大可先去覃大人府里坐坐......」
他話音還未落,一身藍色衣袍的人就突破重重阻礙,沖了過來,「胡旭梁你什麼意思?我盧令經館的學生很值錢的,你賠得起嗎?!」
胡右尉看清來人,下意識後退一步,「......趙先生,在下也是聽命行事。」
「聽命行事?得,」趙羈聽出言外之意,他轉頭,從包袱里掏出一本小冊,「你是縣尉府的吧?喏,先把欠我趙家的銀子還了,再加上我學生的傷葯錢,一共二萬五千兩,其中的八千兩是你那個下命令的大人欠的,三年了......」
胡旭梁一個趔趄,穩住身形上前,將趙羈「」請」到一旁。
趙羈甩甩袖子,神色不耐,「做什麼做什麼,拉拉扯扯。」
「......趙先生,這事兒,可是......下的命令。」胡旭梁指指城中西北方向。
「那又怎樣?他也欠我銀子......正好,你給我帶一句話,他若是關我一個學生,我就往北方送一本賬。」趙羈面露不滿,「不是我說,這事兒你們做得忒不厚道了。人好端端的孤兒所封來做甚,不知道它得了多少百姓的喜歡?」
「......」胡右尉默默聽著,「先生,您看,我們本來是抓那些鬧事的人的,可沒打算拿您盧令的人。」
「那我不管,老早就說好了,拿了我趙家的銀子,就不許動我盧令經館的人。」
「......」胡右尉頭大,「可您看,這街上到處......還有我縣尉府的人......」
趙羈斜睨他一眼,到嘴的話轉了個彎,眼色往城中西北使去,「......那好說,我給那位......少這個數。」袖子里伸出三個手指頭。
胡右尉心中一突,「趙先生給個準話兒?」
趙羈拍拍他的肩膀,「就這個數......」
在一眾躬行經館學生又愛又恨的複雜眼神里,趙羈昂首闊步地領著奇裝異服的弟子們站到了最外圈,坐下,一副心滿意足、耐心溫和的傾聽模樣。
孟子荊收回視線,「胡右尉這是想清楚了,非要拿我躬行學子下獄?」
「得罪了。」這時的胡旭梁,確實是一副肅殺軍人模樣了,「帶走。」
「且慢!」孟子荊看清人群,皺眉,「胡大人如何能帶走常刺史的掌上明珠?」
「唔嗯哼......」那小姑娘嘴裡被塞住了布,一臉兇狠。她身旁的兩人亦是如此。
胡旭梁腳步不停,只揮手前行。
鎧甲相擊的聲音在街巷裡徘徊,走過一片片狼藉,所過之處,窗戶皆閉,孟子荊收緊雙拳,孤兒所內依舊哭聲漫漫,蕭條。
這是怎麼了?越寧城中人口耳相傳,猜測、敲問,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路過躬行,擔憂,卻又不敢貿然上前。
谷善兮漫無目的地走著。在前一條大街的拐角處,她走向了另一邊。
城南未受波及,依舊熱鬧、叫人親近。走街串巷的貨郎,手腳麻利,抬起沉甸甸的擔子高聲吆喝,紅撲撲的臉蛋上洋溢著健康、飽滿的氣息;小孩子你追我趕,或者伸出光溜溜的腳丫踩進溝渠里,在緊接而來的大聲怒罵中迅速逃走,笑作一團;男人挑起打好的水,婦人背起咬著手的嬰孩,老人家最有力氣,一捆柴一捆柴地抬。
每呼吸一下,胸口上方、咽喉底下就會一緊,張著的嘴時刻提醒著她,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