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不太對勁
有了常熹兒這隻小麻雀在莫宅住下后,小院里多了不少歡笑聲。
「善兮妹妹,你寫的是《月節折楊柳歌》呢。你怎麼知道這首曲子的呀?」
「《月節折楊柳歌》?」
常熹兒看著木觚上缺失的句子,點點頭,「對呀,這可是我祖母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呢。樂師大多稱它為《橫吹曲》。」
谷善兮摸著這從茅山村帶來的木觚,「那你知道它怎麼唱么?」
「嗯……」這就有些難為常熹兒了,她乾笑一聲,「我唱歌特難聽。不過,我記得這些辭句,可以幫你補全。」話落,不待谷善兮回答,她便拿起筆,往一側的宣紙上寫。先是《正月歌》,而後《二月歌》、《三月歌》、……、《十二月歌》、《閏月歌》,如行雲流水。
「你的字真好看。」谷善兮忍不住稱讚。這是她目前見過的、不比大哥寫得差的字。
「我在上京時,祖父天天抓我去練字,就連祖母替我說話都沒用。」常熹兒的語氣中帶著些埋怨,又有藏不住的自豪。
谷善兮是有些羨慕的。可她想起了大哥——小時候握著她的手,教她習字的模樣。又不羨慕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這首曲子的呢。」
「是阿娘唱給我們聽的。」
「你阿娘?谷伯母?」常熹兒自然地就這麼稱呼起宋淑。
谷善兮微微失神,勾起一個笑容,「嗯。」
常熹兒卻在心中想:莫非善兮妹妹的娘親也出身官宦人家?當然,她也這麼問了出來。
谷善兮抬眼,而後看向窗外:「阿娘很早就去世了。我們一直都沒有找到阿娘的家人。」言語間,是止不住的失望。
常熹兒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一定能夠找到的。我跟你說,《月節折楊柳歌》可是女子官學里才教的曲目,谷伯母啊……你們往上京去找,會有線索的。」常熹兒又拍拍自己的胸膛,「放心!等我回到上京,也幫你一起找。」
谷善兮露出淺笑,被她這麼一說,開始有些期待阿娘的家人依舊健在。「謝謝你。」
「這有什麼的!」常熹兒笑眯眯的,「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我娘之所以叫我住來這,就是要和你們一塊離開越州的!」小姑娘壓低聲音,也同時將谷善兮拉下桌面,悄悄說道。
「這是為什麼?」谷善兮沒法理解。
「噓——小聲點兒!唔……我也不曉得呀。」常熹兒說到後面,全靠氣息頂著,聲帶已經不振動了。
谷善兮被她的手壓在背和肩上,不自覺地跟她一樣說話:「可是,你爹娘,常大人他們,放心嗎?」
「嗯……」常熹兒撅起嘴思考,「我娘說,衛瑾和身邊的那兩個人,就是衛六和衛七,特別厲害。」
「嘻嘻,」她又湊近谷善兮耳邊,「我娘還說,會有人在毛州接應我們的!」
這下,谷善兮更不明白了。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兩個人一驚,急忙抬起腰。
「哎喲——」慌亂之中,二人皆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磕到了凳腿。
衛瑾和在外面喊著:「我進來了啊進來啊。」然後,推門而入。常熹兒撐著腦袋,用掌心揉著額頭,谷善兮摸著膝蓋,指尖在骨頭上用力按著。
可惜,這種事情衛瑾和做得多了,只瞟一眼,就知道怎麼回事:「哼,行了。常熹兒,你別整天胡說八道;谷善兮,你別整天聽她胡說八道。」
谷善兮二人對視一眼,常熹兒哎喲一聲:「都怪這天氣,一會兒雨一會兒晴,我這腦袋暈乎乎的。」谷善兮默默揉著膝蓋邊上的痛處。
衛瑾和連白眼都懶得翻了,撐在桌子上,「谷善兮,你大哥二姐已經快到越寧了,可是最近越寧出入麻煩,他們就直接到那縣等我們。今天收拾一下,明天咱們就離開。」
「真的?」沒等谷善兮回答,常熹兒就站起來,眼裡噌亮。
「……」得,衛瑾和明白了,這常大小姐就是想著來遊山玩水的。常大人和常夫人倒是一片苦心。他問谷善兮:「你還有沒有需要採購的物品?」
谷善兮有些難言的悵然。那縣在越寧北,也就是說,他們不再回茅山村了。她點頭,卻又不知道要買些什麼:「……我想去西市走走。」
「行。」衛瑾和應下,「那午飯過後就出門。」
常熹兒湊上來,「西市?那兒賣的可都是百族的東西?」
「嗯。」谷善兮低頭,將桌上干透的宣紙收好,夾進床榻最內側那本舊舊的冊子里。拐進廚屋,生火、熱油。……
午後,谷粲兮抱著胸,走在通往城西的角巷裡,嘴角下垂,眼裡卻又開心:「為什麼不回茅山村了?大哥真的在那縣嗎?……」
走在堅實的青石板上,看著來來往往各色服飾、皮膚偏暗的行人,離別的感受終於落在心上。谷善兮理不清這些糾纏的思緒。鄧石、劉蓼兒、孫薇薇,以及村中的張平奶奶、村北的跛腳爺爺……就這樣與他們分別了。對了,還有錢敏,還有那個也許喜歡著大哥的娉白姐姐。
眉頭蹙起,將眉梢的稜角撫成圓潤的弧,谷善兮有著莫名的愁緒。
…………
茅山村內,荒廢卻整潔的坍牆內,孫薇薇趴在石桌上嘆氣:「唉,谷善兮是不是永遠不回來了?……」
正在照著谷燕兮送的綉樣做針線的劉蓼兒,此時,有些擔心:「也不知道外面安不安全?」
「反正不會無趣就對了。」孫薇薇無聊地玩起自己的手指,往劉蓼兒眼前伸,委屈巴巴:「你看,我這一雙手,被我娘這麼日日驅使,都變皺變醜了。」
劉蓼兒無奈,咬斷線頭,抖了抖那塊棕色布料,一叢青竹躍然其上。
孫薇薇嫌棄,「這不會真是送給鄧石的吧?」
聞言,劉蓼兒雙頰染上淡淡的粉:「等他回來后,再送。」
四日前,也就是谷鶴兮兩人離開茅山村的后一日,村中走了兩批男人。一批往南定去,族老要求他們務必帶回其他村、縣的消息,以及南定軍營的情況。鄧石作為僅有的年輕人,在這一隊當中。玉子也想跟著去,卻被自家奶奶以性命要挾,只得憤憤地加入第二隊——也就是往村西南處、那條溪水對岸的大山裡深入。里正發話,務必為全村人尋到可供躲避、居住的地方。
而後,宵禁加嚴。白日,孩子們再也無法在沒有成年叔伯的帶領下結伴出村。少年們的阿爹阿娘開始為子女挑選好人家,只要能定下婚約的,都開始準備聘禮和嫁妝。
變化最大的,是村中慣常穿著由士兵服飾改成短衫的阿爺們。多年的軍營生活,已將機敏刻入體內。在趙秀峰一行還未歸來時,他們已經使喚晚輩,或是親自前去巍縣的縣尉府打探,又拐去其他眷村、漢村詢問。沒有哪家人,有男人從南定回來過。且不說,漢家男人的軍餉少了兩成,百族男人的軍餉竟少了將近一半。
出事了。老兵們互遞眼神,裡頭藏著旁人無法理解的震撼。於是,他們連夜交談,但在李家面前未吐一字,只聯合三位族老不斷向里正施壓。這才有了那第二批出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