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疾病
翌日清晨,陰雨連綿不絕,寒風吹落桃葉。
柳平安昨夜很晚才回來,聽嬸嬸說感染風寒,今日是無法上學了,躺在房中好生休息。
也可能是喝酒太多,與花魁娘子玩累了……秦修嘴角浮現笑意,從房中取過油紙傘,準備上學去。
然而才走出房門,撐開畫著梅花的油紙傘,卻見院門外走進一人,頗為焦急的說道:「師父,白鹿書院出事了!」
來人正是林慧,穿翠色竹影長裙,如瀑的青絲垂在腰間,眼眸中略顯慌亂,腳步匆匆。
細密的雨絲在她頭上塗成白霜,鬢邊青絲貼著柔美的臉頰,她說著擦拭眉頭上的雨水,卻見一柄油紙傘在頭頂撐開。
啪嗒……青衣書生隨意打個響指,她身上的水化作氤氳霧氣,只聽秦修問道:「白鹿書院又有先生病倒了?」
前兩日有先生接連病倒,倒還勉強說得過去,今日又有先生病倒,卻是有大問題了,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比這更麻煩。」林慧喘著粗氣,纖細的眉頭擰起,似乎想起什麼可怕的畫面,「白鹿書院鬧瘟疫,整座書院都被封了。」
秦修眼眸閃動,想到湖底妖魔,沉聲道:「詳細與我說說什麼情況。」
「我也是今早得知的消息,白鹿書院昨夜鬧瘟疫,一夜之間,整個書院的人有八成染病。
「今日凌晨護城司出動三百人,把整個白鹿書院都封禁,並在距離書院十丈設柵欄,五步一哨,十步一崗。」
林慧小臉有些煞白,紅唇微微顫抖,道:「我曾遠遠的看過,街上掛著白帆,大街上空無一人,能聽見書院中的慟哭。」
秦修傘柄舒爾轉動,雨珠啪拉落下,「與為師去看看到底什麼情況。」
白鹿書院若是被封,三日後凝練陽神的計劃就會被打亂,秦修豈能坐視不理。
而且……那瘟疫多半出自湖底妖魔之手,對方創造如此大的混亂,多半是功法進入關鍵時候。
青衣書生撐著油紙傘,與翠竹長裙的少女邁入雨幕,朝著白鹿書院的方向闊步而去。
蕭瑟的寒風吹落枯葉,白鹿書院中一片衰敗景象,地面上有斑駁的暗紅血跡,閣樓中不時傳出慘烈的痛哭。
每有這等聲音猝然打破平靜,便意味著有人沒能忍住疾病的折磨。
用白布蒙著口鼻的官兵,在各個角落點燃柴火,並將提前製作好的防疫香投進烈火,希望用異香驅散烈毒。
書院大堂早已聚集多人,皆是目光緊張的望著中心的景象。
在人群中心,正有男人被困在木椅上,呼吸粗喘如牛,眼眸全然化作眼白,鮮血淋漓的傷口,正有細密的肉芽長出。
這肉芽彷彿具有生命,正緩緩的蠕動著,偶爾噴出陣陣黑霧,化作塵埃散在空氣中。
圍觀眾人驚慌不已,紛紛退散出去,不敢與這黑霧接觸。
男人臉上密集的血管扭動,神情猙獰猶如惡獸,釋放出強烈的怨念,嘴中噴出鮮血與碎肉,低吼道:「死,都給我死!」
他動作變的劇烈,肌膚下有肉瘤跳動,咆哮間要撲倒鄧賢,卻被粗糲的鎖鏈捆在椅子上,晃動椅子發出吱呀聲音。
眼見椅子有些不穩,人群中走出兩位穿紅黑制服的官兵,以佩刀壓在其雙肩,頗為吃力的將其壓住。
鄧賢後退幾步,眼瞳劇烈顫動,猶存幾分驚駭,「老夫熟讀醫術典籍,從未遇見這等駭人病症,鬱氣沉沉如水,生機卻強盛的厲害。
「不過這等刺激生機,生長邪物的做法,卻是會讓人淪為野獸,並且損耗壽數,若是不趕緊找出法門醫治,恐怕……」
鄧賢搖頭嘆息,沒有繼續說下去。
山居先生望著昔日好友,不自覺握緊拳頭,拱手道:「先生乃是京都神醫,想來定然有法子祛除邪祟,拯救白鹿書院所有人性命。」
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先生若是救下白鹿書院,那可是天大的功德。」
鄧賢苦笑搖頭,攤手道:「非是老夫不願救治,實在是此疾無從記載,而且我連病灶都尋不見,難如登天吶。」
眾人聞言露出頹色,他們皆在白鹿書院中,有感染惡疾的風險,若這疾病無法治療,恐怕自身都難保。
「死,都要死,哈哈哈!」椅子上的齊先生忽而發狂,竟是掙脫官兵的束縛,朝鄧賢飛撲過去,渾身的肉芽噴薄黑氣。
鄧賢駭的頭皮發麻,若是被這人撲倒,即便沒被他咬傷,也會因為過量接觸黑霧感染。
眼見男人就要將他撲倒,人群中忽而踹出只腳,狠狠的踢在齊先生的下巴,旋即又有幾根金針射出。
飈射的金針化作流光,沒入其周身大穴,竟暫時將齊先生壓制,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適才失手的官兵連忙上前,以佩刀壓制齊先生,力度比先前重了許多,將肩頭壓的喀嚓作響。
眾人皆是凝目望去,只見人群後方走出兩人。
左側的是位身材魁梧,穿著赤魚服,腰挎漆黑陌刀的男人,其面孔刀削斧鑿般頗具冷意。
他身旁跟著個小道士,看起來年歲不大,眼眸偶爾閃過靈動,其指尖還捏著幾根金針。
小道士來到近前,卻見他並不懼怕齊先生,如玉般的手指在其雙臂、胸膛接連點下,金針直刺天靈。
「金針鎖靈,封閉周身穴位,避免邪氣感染加劇,小道士好手段。」鄧賢目不轉睛的盯著小道士,神情振奮。
尤其是男人在他這般手下變得安靜,像是沉睡過去,說明小道士手段高超,或許能解開此疾。
少頃,小道士忽而收手,擦拭額頭細汗,眼眸沉重的看向赤魚服男人,「這是種勾動人慾的劇毒,我解不開。」
眾人聽得小道士的話,頓時心頭髮寒,難道此疾當真無葯可醫?
顧寒衣眼眸眯起,不自覺握緊陌刀,「你家中長輩可有辦法,此毒能傳染的範圍有多大,有沒有自行消散的可能?」
「在解毒之道上,家中人還沒我厲害。」小道士拍著肉乎乎的手,搖頭道:「若是此毒我無法破解,便代表整個江城無人能解。」
顧寒衣想著少年的名頭,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算是認同這個說法。
「至於此毒生命力極強,只要有人便可傳染,以人體作為溫床繁衍生息,若是放任發展,只消月余時間便可感染江城所有人。」
小道士面色凝重,沉聲道:「至於等待它自行消散,若是以漁州為範圍,感染三成地域,或許有消散的可能。」
「如此說來,便只有那一個辦法了。」顧寒衣捏緊刀柄,目光與小道士對視,皆是看到彼此眼眸中的沉痛。
這瘟疫連鎮妖司的丹閣都無法解決,但是又不能任由它擴散,如此一來,便只有使用那個法子。
正所謂「邪氣不可干,避其毒氣」,歷史上若是遇見大型瘟疫,往往會將整片區域隔絕,讓內里的百姓自生自滅。
此等法子往往能隔絕疫情,但卻頗為殘忍,凡是被劃分在疫區中的百姓,往往只有等死。
倘若使用這種法子,也就代表官府放棄白鹿書院,任由內里的學子、先生、家屬……在絕望中死去。
白鹿書院如今尚有七百餘人……顧寒衣摸到胸口的名冊,只覺得其沉重如山嶽,壓的他這位夜遊使都喘不過氣。
鄧賢眼瞳收縮,駭然望著顧寒衣,不自覺的顫聲道:「官府要放棄白鹿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