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周日,夏冰花了大半天幫鄭岩把準備好的書本文具全部理出來,然後一單一單地寫地址,忙到傍晚時分才全部寄出去,鄭岩理所當然地提出要請她吃飯,夏冰沒有拒絕,溫柔而順從地跟著他走進一家看起來檔次不低的中餐廳。
鄭岩本想要一個包間,可是那天晚上餐廳生意出奇地好,包間全滿,於是他只能有些歉意地在大廳里找了個位置,然後幫夏冰拉開椅子坐下。
「對不起,我應該提前訂位置的。」鄭岩抱歉地望著夏冰,表情里很是不安和懊惱。
「沒關係的,這裡也挺好的。」夏冰滿不在乎地回答,她看了一眼人滿為患熱氣騰騰的大廳,笑得很是溫柔和善。
鄭岩看了一眼隔壁桌上兩個正高聲吵嚷著勸酒的男人,尷尬地望著夏冰,把手裡的菜單遞過去道:「不好意思,我上次來好像沒這麼多人,這家餐館菜是不錯的,你看喜歡什麼就點什麼。」
夏冰掃了一眼菜單,推給鄭岩道:「我也不知道哪個好吃,還是你看著點吧,只要不是太辣,我都行。」
鄭岩輕輕吸了口氣,沒再推讓,叫來服務員,一口氣點了六個菜,夏冰聽著攔住鄭岩道:「太多了吧?吃不完就浪費了,退掉幾個吧。」
鄭岩忙道:「不多,這幾個味道都不錯的,我想都讓你嘗嘗。」
夏冰眨了眨眼睛,有點狡黠地朝鄭岩笑了笑,「非得一次嘗完嗎?以後都不準備請我吃飯了?」
鄭岩微微一愣,有些語塞,臉也不由得微紅起來。
「嗯,那個什麼牛蛙不要了,還有蔥燒海參和金湯肥牛也不要了,就前面三個菜就可以了,謝謝。」夏冰自作主張地退了三個菜,然後有些俏皮地朝鄭岩微笑起來。
服務員側著眼神看著目光發直的鄭岩,忍不住哼笑一聲,拖著長音答應道:「好嘞,兩位稍等。」
鄭岩紅著臉,往前湊了湊幽幽地對夏冰道:「你不是要替我省錢吧?」
夏冰噗嗤笑出了聲,點頭道:「你很有錢嗎?」
「請你吃飯,肯定是希望你能滿意的,錢不是問題。」鄭岩認真地回答道。
夏冰抿了抿嘴,收住笑,想了想也認真地說道:「謝謝你請我吃飯,但我不想浪費。」
鄭岩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低頭笑著輕聲說道:「誰要是能娶你,那可太有福氣了。」
「嗯?」夏冰歪著腦袋,沒聽清地問道:「你說什麼?」
鄭岩抬頭定定地望著夏冰,而後像是鼓足了勇氣,紅著臉道:「我說,你這麼好,將來誰能娶到你,是真的幸運。」
夏冰神色一凝,鄭岩灼熱的眼神和發自內心的感慨讓她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澀感,她眼前忽又浮現出祁震那雙漆黑如墨的瞳仁,以及各種各樣讓她膽戰心驚的表情,兇狠的、卑劣的、溫柔的、動情的,她不知怎麼想起那晚和他一起吃的生日蛋糕,什麼味呢?她好像完全回憶不起來,只記得他微笑的模樣,他睫毛很長,眉心還有一道淺淺的皺紋……
服務員上菜的速度還是很快的,鄭岩提醒地輕拍她的胳膊的時候,夏冰才回過神來,看見剛剛送上來的鱖魚造型很奇特,精美的白瓷盤裡墊著一片竹編的小簸籮,為原本算得上精美的菜色平添了幾分農家氣質。鄭岩絲毫沒有介意夏冰剛才的走神,很貼心地給她夾了塊最嫩的魚肉,溫柔地對她說道:「這個魚算是這店裡的招牌菜,很不錯的,你嘗嘗,魚刺挺少的,不過也要小心。」
夏冰覺得眼睛莫名其妙有點濕潤,看著鄭岩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怎麼了?」鄭岩關切地看著夏冰,「我剛才看你有些愣神,是有什麼事嗎?還是——」
「沒什麼。」夏冰輕輕揉了揉眼睛,「剛才眼睛有點酸,沒事。」
「啊?是不是下午在單位倉庫里時間久了?那個庫房裡堆得亂七八糟的,灰塵也大,氣味也不好,都怪我,讓你在那裡待太久了——」鄭岩自責地說著,神情很是懊惱。
「沒事,你別亂想。」夏冰打斷鄭岩,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裡,邊吃邊道:「這魚確實很好吃,你也快吃吧!」
鄭岩歉疚地看著夏冰大口吃著魚肉,雖然眼睛依舊有些泛紅,但情緒已經好了很多,終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也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裡。
兩人吃完三個菜,夏冰心滿意足地看著幾乎吃光的菜盤,笑著對鄭岩道:「你看,我點的菜剛剛好,光碟行動不浪費。」
鄭岩寵溺地看著夏冰,笑道:「是,你選的肯定是最好的。」
夏冰聽了沒有說話,故意定定地看著鄭岩,鄭岩被她看得臉皮發燙,又不敢迴避,有些尷尬又有些羞澀。夏冰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在鄭岩面前一點不緊張,也從沒有每次見到祁震時候的心跳加速,她可以很自然地說話,做決定,可以很隨意地掌控自己的心情。她輕輕嘆了口氣,明白喜歡和不喜歡的區別如此巨大,她有些忐忑,懷疑自己這樣默認讓鄭岩對自己好,給他希望是不是很不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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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一直、這樣看著我?」鄭岩終於受不了夏冰的直視,緊張地近乎磕巴地問道。
夏冰眨了眨眼睛,有些歉意地舔了舔嘴唇,低頭道:「沒什麼。」
鄭岩看夏冰低下頭,以為自己這麼直白地提問讓她難為情了,不禁著慌起來,他急切地圍著夏冰轉了半圈,終於鼓起勇氣,牽起夏冰垂著的手,緊緊握住說道:「小冰,對不起,我——」
夏冰意外於鄭岩突然握住自己的手,她抬頭看著鄭岩泛紅的臉,立刻抽回了手,輕聲說道:「對不起,我好像不喜歡你。」
「什麼?」鄭岩緊張的表情瞬間僵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夏冰。
「對不起,讓你誤會了,我對你還是沒有那種感覺。」夏冰有些羞愧地避開鄭岩的目光,「我,這兩天其實不應該這樣隨意地接受你的好意——」
「不是,小冰,我沒有要勉強你的意思——當然,我也不是那麼單純地只想和你做朋友,哎,我是——」鄭岩急得有些語無倫次。
夏冰看著鄭岩額頭上滲出的汗珠,突然更加覺得抱歉,她退後一步對鄭岩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那套書的錢,我攢夠了會還你——」
「不要你還!」鄭岩急切地打斷夏冰,「我對你好,不是要你還我什麼!是我想這麼做,你能不拒絕,對我來說就很感激了。」
「為什麼?」夏冰不解地看著鄭岩,「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既然沒有結果,我覺得不應該——」
「小冰!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急著推開我,」鄭岩痛苦地嘆了口氣,「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但我想等一等,如果你將來得到了你想要的幸福,我會離得更遠一些,不會打擾你,但如果你不開心,我希望你能回頭,我會一直在這兒。」
夏冰深深皺起眉頭,鄭岩卑微的表白讓她有種說不出來的厭倦,她發覺自己很冷血,竟然沒有一絲憐憫,反而是討厭這種愛情里卑微不堪的模樣。
「如果我做錯了什麼,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而不是轉身離開。」鄭岩說著,眼圈有些泛紅。
夏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再說任何一個字對他都是額外的傷害。
鄭岩手機突然響了,他終於收斂了情緒,側身接通了電話,似乎是工作上的事,夏冰聽他嗯嗯應了幾句,似乎要馬上回報社去,終於鬆了口氣。
鄭岩掛斷手機,滿懷歉意地看著夏冰,「對不起,我單位有點事情,我先送你回學校去。」
「不用了,我到那邊坐公交就可以了。」夏冰盡量擠出個微笑,「再見,謝謝你請我吃飯。」
鄭岩沒有做聲,微微點頭,沉默地送夏冰來到車站。站台上站著不多的幾個人,沒有過多等待,車子來了,夏冰走上公交,隔著玻璃窗看見站台上的鄭岩正目光幽怨地望著自己,他沉默地朝她擺手,眼裡是濃濃的傷感的無奈。
公交車很快開走了,夏冰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落寞地看著窗外的街景,她覺得自己真的很過分,這兩天他們兩人幾乎都在一起,鄭岩的各種小心翼翼的心思,她其實都心知肚明,她本該拒絕,但還是默許了他的各種殷勤,甚至沒有迴避兩人之間有意無意的幾次觸碰,她倒是沒什麼感覺,可鄭岩是真動心了的,她知道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自己,但她只是假裝沒有察覺而已。可也就兩天而已,她發現自己就裝不下去了,她總是無法控制地想起祁震,就像剛才一樣的愣神,驀地想起有關他的某個場景,他的一個表情,一個眼神,甚至是一個背影,一句話,她擺脫不了,就像被什麼魔咒緊緊纏住了。她忽然又覺得委屈起來,自己真是沒出息極了,他這麼對她,她竟然還忘不了他。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夏冰打開來看,發現是鄭岩發來的消息,然而不待她打開來看,對方就撤回了。夏冰等了很久,鄭岩都沒有再發消息來。
夜晚,夏冰躺在床上很久不能入睡,她發現這個周末祁震都沒聯繫她,而她早已不習慣沒有他消息的日子了。她突然衝動地想要打電話給他,然而看著他的名字,她還是發狠地把手機扔在了下鋪的寫字檯上,彷彿是不能接受自己這樣的卑微可惡,懲罰自己一般,她用枕頭蒙住眼睛,強迫自己睡覺。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睡著了,鄭岩破天荒地第一次走進她的夢裡,他眼圈紅紅地看著她,委屈地問她:你總是看著遠處,為什麼不肯回頭看看我呢?你討厭我,是因為我們一樣嗎?她疑惑地看著他,心裡不明白:我們怎麼會一樣呢?哪裡一樣了?然而鄭岩似乎一瞬間隱進了晨霧裡,攪動的空氣里傳出哀戚的聲音:一樣在愛里卑微不堪,低到塵埃里呀……
夏冰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枕頭濕了,她驚訝地揉了揉眼睛,看見窗外天光已經大亮了,然而室友們都還沒醒,她悄悄爬下床,看見手機上有一條凌晨發來的消息:
睡了嗎?我這幾天很忙,昨天本想給你打電話的,卻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公司事情很難辦,我又要打一場硬仗了。我其實沒多少把握,也很累,我不知道如果這次事情做不好會是什麼結果,我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每一天,每一次面對的都是超出我能力範圍的挑戰,做得好也不過是繼續,而做不好就可能是身敗名裂被趕出家門的結局。好想你,想見你
夏冰輕輕咬住嘴唇,祁震這個混蛋,從來都是這樣自說自話,每每揪著她的心不放,他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什麼也給不了她,卻又貪婪地要她的全部心力,夏冰委屈地眼淚直打轉,他欺負得她甚至沒有力氣去喜歡別人。室友陸續都醒來了,夏冰仰起頭,隱忍地把淚水逼回去,她恍然聽見夢裡的那個聲音:一樣在愛里卑微不堪,低到塵埃里——她發狠地收拾起攤在桌子上的課本,不肯就範一般把鄭岩送給她的書塞進背包,她要做她自己,她才不要低到塵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