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
祁震離開公寓樓徑直開車去了城北顧家別墅。
顧曉菲站在樓梯拐角處冷冷地看著下面客廳里與父親寒暄的祁震,不耐煩地對一旁的母親嘀咕道:「他還真敢來!」
「嗯?」廖雲珠顯然沒聽清女兒的話,她微微偏過頭去問了一聲,眼神卻沒有跟著轉過去,而是牢牢地釘在祁震臉上,他今天這一身黑衣低調內斂的貴公子模樣很對她的口味,要不是心裡還有氣,就沖這男生長身玉立的俊俏皮相和背後上市集團的富貴家世,她還真是對這位備選姑爺青眼有加。
顧伯遠泰然自若地在他那專屬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對一旁站著的祁震道:「你也坐吧。」
祁震有些拘束地點了點頭,剛要落座,看見廖雲珠攜著顧曉菲的手神情傲慢地走了過來,立刻又站直了身體,態度莊重地朝廖雲珠問候道:「伯母好。」
廖雲珠抿嘴一笑沒有應聲,拉著女兒在祁震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不用太拘謹。」顧伯遠看似和氣地說著,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朝遠處剛剛準備好果盤茶點的卓雲掃了一眼,卓雲立刻會意,轉身將準備好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撤了。
窗外,午後的陽光熾烈明艷,而此刻顧家華麗的客廳里的空氣卻有些許凝霜般的微妙涼意。祁震環視著三雙精明的眼睛,對虎視眈眈這個詞有了相當直觀的體驗。
「說說吧,你都查到了什麼。」顧伯遠開口,這一次,語氣和目光一樣冷淡。
「伯父,伯母,顧小姐,之前的事的確是我的錯,我向你們道歉。」祁震目光微凝,態度誠懇地對三人道。
廖雲珠意外地輕哼一聲,沒想到祁震一來就乖乖服軟,一個月前他那副咬緊牙關死不認賬的強硬模樣還歷歷在目呢!
「哦?」顧伯遠有些不悅地嘆息一聲,「這麼說,你是沒找到那個假冒我女兒的人了?」
「不,找到了。也正因為弄清了其中曲折,我才知道這件事的確是我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什麼?」廖雲珠一臉驚異,「你找到了?那人是誰?」
「是兩位的外甥女,沈夏冰沈小姐。」祁震一臉平靜地看著顧伯遠和廖雲珠。
顧伯遠微微皺眉,與妻子對望一眼。一旁的顧曉菲忍不住哼笑一聲,「沈夏冰?呵,我說祁先生,您是不是眼神不好,我和沈夏冰有哪裡相似嗎?」
祁震平靜地看著顧曉菲譏諷的神情,腦海里一閃而過夏冰站在陽光下望向那片梔子花時的溫柔側顏,誠實地點頭道:「沒有。」
「到底怎麼回事?」顧伯遠用目光制止了女兒的無禮,繼而嚴肅地朝祁震問道。
「是這樣的。在和顧小姐約會之前,我曾經與那位沈小姐見過兩次,只是很湊巧的,兩次都讓我誤認為她是令嬡。」祁震頓了頓,接著說道:「第一次是在商場里,伯母帶那位沈小姐逛名品店,第二次是在帝王酒店擦肩而過,當時我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特意去酒店前台詢問,卻得知顧小姐當晚包下酒店宴會廳慶生——」
「你什麼時候帶她去買過衣服?」顧伯遠沒等祁震把話說完,突然若有所思地望向廖雲珠。
廖雲珠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她可沒把上次顧麗君氣哼哼地帶夏冰來家裡拒絕住公寓這件麻煩事告訴顧伯遠。她知道顧麗君氣什麼,也清楚這位曾經富貴出身的大小姐的脾性,雖然遇人不淑,生活一落千丈,可面子還是要硬撐著的。不過人窮志短,一個落魄大小姐的面子又值什麼呢?還不是隨便施捨點小恩小惠就把她打發了,於是就自作主張了一回。廖雲珠冷冷地瞟了祁震一眼,輕描淡寫地對顧伯遠道:「那個,就是端午節之後,公寓那件事,麗君不高興嘛!」
顧伯遠微微皺眉,心裡泛起隱隱的怒意,他對顧麗君這個麻煩不斷的妹妹雖然時常說話很沖,也沒什麼好臉色,可到底是心向著她,極不喜歡妻子裝腔作勢地在她面前擺闊,尤其是這種私下裡收買人心的小動作。麗君如果真不願意讓夏冰住那公寓,他其實也不會勉強,畢竟,他自己都沒看上眼的女婿,也不強求妹妹看得上。顧伯遠瞟了一眼絲毫沒有意識到不妥的妻子,剋制著沒有發作。
顧曉菲坐在一旁,見父母心思不知偏到什麼地方去了,無語地輕哼一聲,趁機語調輕挑地對祁震道:「你和我見面之前見過她兩次,那第三次是什麼時候?」
祁震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前天晚上。」
顧伯遠和廖雲珠聞言,目光才又重新朝祁震聚集過來。
顧曉菲櫻桃色的唇角一勾,露出一絲狡猾的笑意,「你怎麼找到她的?」
「仍舊是偶遇。」
顧曉菲哼笑一聲,「看來你和她的緣分比我們倆深多了!」
祁震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不由抿了抿嘴道:「如果這也算緣分的話,那對於她來說,可能會是相當不好的回憶。因為我當時心情很差,所以,對她——有點不客氣。」
「你怎麼她了?」顧曉菲好奇地隨口一問。
「我,打了她一拳。」
「什麼?——」顧伯遠皺起了眉,下意識地摸出手機。
「我以為她是我繼母的人,所以——她沒有防備,跌了一跤,之後我認出了她,就沒再動手,只是藉機盤問了一通,這才終於搞清楚這場誤會的來龍去脈。」祁震向顧伯遠解釋道。
顧伯遠鬆了口氣,把手機從容地放在了茶几上,沉思片刻,一雙精明的眼睛重新望向祁震,「曉菲過生日那天,你在酒店裡做什麼?」
「那天,我和項目上的幾個經理,請香港sr的王總監和幾位高工吃飯。」祁震如實答道。
顧伯遠眉心一挑,「所以,你那天沒有去過曉菲的生日宴?」
祁震眉心悄悄現出一道極細的紋路來,「其實,我算是去過吧,」他緩緩說道,表情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心頭劃過一片不大不小的陰影,「聯姻這件事不僅關乎我個人的未來,對祁家和朝暉也很關鍵,所以,我十分看重與令嬡的交往。那天晚上在酒店裡無意中與沈小姐擦肩而過之後,我便去了前台詢問,得知當天是顧小姐的生日,就立刻讓助手準備了賀禮,原本是打算飯局結束自己送過去的,可沒想到那天幾個同事喝高了,因為工作上的一點積怨動起手來,沒輕沒重的,幾個人都掛了彩,我不得已收拾殘局脫不開身,只好讓助手替我把禮物送過去,誰知他禮物沒送成,回來時卻告訴我不知從哪裡聽來的傳聞,說顧小姐根本不屬意兩家聯姻,而且早有心上人了,還有名有姓地說那人叫鄭岩。」祁震裝作無意地掃了一眼廖雲珠臉上掩飾不住的驚愕之色和顧伯遠嚴肅威壓的神情,緊接著說道:「我當時酒喝多了也有些頭腦不清,竟然因此心存芥蒂。後來約會時,見來赴約的果然不是見過面的「顧小姐」,於是輕率地認為是令嬡果真不願跟我交往,才讓人替她赴約——」
祁震赧然地輕嘆一聲,再次對顧伯遠夫婦道:「真的非常抱歉,這件事完全是我的錯。」
顧曉菲臉色一陣紅白,直到祁震說完,怦怦急跳的心也沒能放緩下來,暗自驚嘆這祁震也太會胡扯八道了!她那天的原計劃是先斬後奏當眾宣布與鄭岩訂婚,所以為防意外,阿鯤當天在宴會廳外布置了七八個保鏢,根本沒有受邀之外的人來送什麼禮物,更不可能讓那人「聽到」什麼傳聞!祁震一定是私下調查過她!可他既然已經知道鄭岩,為什麼不直說,還要裝模作樣地在她父母面前認錯,這是打的什麼主意?顧曉菲看著祁震真情流露的表演,身上悄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廖雲珠不錯眼珠地盯著祁震把話說完,見他只是提起了鄭岩的名字,並沒有說起求婚的事,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去。顧曉菲那晚做的荒唐事,她是第二天無意中發現女兒肩頭的淤青逼問之後才知道的,雖然也氣恨顧曉菲的愚蠢,可到底還是疼愛護短,除了叮囑阿鯤千萬不能讓顧伯遠知道以外,就只是私下裡對女兒苦口婆心了一番,叮囑她再不可以干這種沒腦子的事!廖雲珠悄悄瞥了一眼女兒心虛的模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咬住了嘴唇,跟她這麼個一根筋的傻姑娘相比,祁震簡直稱得上心有七竅!這世界上最難分辨的,恐怕就是這種半真半假的話。說什麼送禮物聽說有關鄭岩的事,一聽就是扯淡,可這謊撒的堂而皇之又讓人無法反駁。廖雲珠重新審視著祁震頗為立體的眉眼,不禁想起丈夫那一通有關聰明人心機的那一番評論來。
顧伯遠臉色鐵青地看了一眼自己女兒,他隱約覺得生日宴那天一定發生過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恨恨地在心裡冷笑:自己恐怕是太仁慈了,以至於身邊這些人如此放縱,連阿鯤都敢在他面前打馬虎眼了!看來,他得好好敲打敲打這些傢伙了!
祁震默默打量著神色各異的三個人,目光一沉接著說道:「伯父伯母,我今天硬著頭皮過來,除了向兩位和顧小姐誠摯道歉,還有一件,就是希望兩家聯姻的事能夠解除。」
顧伯遠神情一震,目光倏地精亮起來。
廖雲珠以為自己聽錯了,吃驚地與身邊的女兒面面相覷。
祁震幽深的目光掃過三人表情趨同的臉,隨即退回眼前的虛空中,他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語氣誠懇地望向顧伯遠和廖雲珠道:「伯父伯母,這兩天我考慮了很久,十分理解兩位對我的不滿,我之前的所作所為的確非常過分,雖然其中也有繼母故意從中作梗的因素,可關鍵原因還是出在我自己身上,是我太看中聯姻對朝暉的影響,太急於得到伯父這樣強有力的後盾,反而忽略了這件事里我最應該付出真心以誠相待的人,真的非常抱歉。」祁震咬了下唇角,懊悔地低下頭接著道:「我知道兩位去找爺爺之前,一定了解過我的身世,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徐敏的確不是我的生母,所以,從我接任總經理以來,她一直視我為眼中釘,對我各種監視控制,絞盡腦汁地想把我趕出朝暉,讓我身敗名裂。儘管我每一步都走得慎之又慎,不敢有絲毫懈怠,可還是幾次險些被她從總經理的位置上掀下來。爺爺已經八十多了,朝暉是他一輩子的心血,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失望。」祁震說著聲音有些沙啞起來,他清了清嗓子,抬起眼時,眼角已經明顯多了幾分淡紅,他朝顧曉菲定定地望著,聲音有些低沉地接著說道:「我承認之前我的確沒有花很多心思在談感情上,這對你很不公平,我非常抱歉。但是,我這個人從出生就欠了祁家太多,所以,在我這兒,朝暉的事永遠都是第一位,也必須是第一位。」
顧曉菲看著祁震鄭重其事的表情,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這是在裝什麼事業第一,感情第二的道德模範?!戲這麼足,當我是傻子嗎?她剛想吐槽,突然瞥見顧伯遠高高挑起的眉,她熟悉父親的這個微表情,那是他不動聲色地對某件事表示感興趣和認同的意思。顧曉菲心裡咯噔一聲,突然明白過來祁震這話根本不是對她說的,是在故意投父親所好。顧曉菲乖乖閉了嘴,冷冷地瞪著祁震,覺得這個人心機深得讓她有些小小的害怕。
廖雲珠明顯感覺到祁震這些感性的話里有表演的成分,可是看著他傷感又隱忍的表情,還是跟著感情用事地鼻子微酸起來,心裡的怨氣不知怎麼就煙消雲散了,還莫名多了幾分對祁震的同情。
顧伯遠神色放鬆下來,問祁震道:「你這樣自說自話,你秦叔知道么?」
「我還沒告訴他。」
「如果我當真結束地產項目的合作,你打算怎麼跟他交代?跟你爺爺交代?」
「實話實說。」祁震平靜地道。
「哦?」顧伯遠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祁震從進門開始就緊緊按住的公文包,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既然如此,那就到書房來,咱們好好談談。」說著站起身,朝祁震伸手一指樓上。
祁震目光一亮,隨即跟著站了起來。
顧伯遠走在前面,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邊走邊對沙發上那對仍在愣神的母女道:「去讓卓雲給我把茶送到書房來,真是越來越懶散沒規矩,哪有一點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