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5)
「祁震希望你也能加入項目組,他想讓你準備一個有關優化方案的報告!」
黃力行默不作聲地看著徐奚文興緻勃勃的模樣,苦笑一聲道:「我不明白,小徐總,你為什麼要加入他的項目組?我們既然已經不再有這個項目的控制權,也就沒必要再花心思。」
「什麼?」徐奚文皺起了眉。
「供應鏈項目不夠成熟,後續還需要大筆資金支撐,你完全可以藉此要求他們拿出符合收益預期的推進方案。你已經在朝輝站穩了腳跟,沒必要再對他俯首聽命。」黃力行不徐不疾地道。
徐奚文看著黃力行,表情逐漸黯淡。
「祁震野心很大,但其實沒什麼根基。祁家勢力除了秦楓這個祁老爺子早年的死黨以外,其餘都不過是暫時被壓制;雖然地產項目看起來有顧伯遠保駕,可將來能不能成功,還是未知數,況且,就算是祁家賴以發跡的醫療板塊,如今也不在祁震手裡,陳清那個人反覆無常,唯利是圖,如果祁震在項目進展上有任何差池,不用我們做什麼,陳清就會倒向我們一邊——」
「別說了!」徐奚文不耐煩地打斷黃力行。
「為什麼?」
「我不想聽這些!」
「小徐總,經歷這麼多,你該不會還把他當做什麼兄弟吧?」黃力行看徐奚文一臉不耐煩,心裡像被什麼捅了一下,忍不住冷笑一聲道:「你以為那天晚上出現在包廂里的女孩真的是巧合嗎?你把他當兄弟,可他呢?利用你喜歡的女人逼你和你父親翻臉,目的是切斷你在香港的後援——」
「我不稀罕什麼後援!」徐奚文一把推開黃力行,「你什麼都不知道!別自以為是!」
黃力行毫無防備,不禁朝後一步趔趄,他驚愕地看著徐奚文,憤然離開了辦公室。
徐奚文慢慢平靜下來,他當然對春曉那件事有異樣的感覺,知道跟祁震脫不了干係,可他不願去查,他寧可相信那是一場意外。他也不在乎與香港那邊斷絕關係,他早就對拋棄他的父親不抱任何希望。他更不想深究,是害怕查出其他什麼令人抓狂的真相來,他不想再失去身邊僅存的兩個人。
徐奚文本想在第二天為自己的衝動之舉道歉,然而沒想到兩人剛一見面,黃力行就遞給了他一封辭職信。
「你,認真的?」徐奚文抬眼看著他。
「是。」黃力行毫不避諱地直視徐奚文的眼睛。
「你,不要意氣用事。」徐奚文想說得強硬些,可是語氣卻透著莫名的虛弱。
黃力行淡淡一笑,「我不願意在祁震手下做事,是不想一邊工作,一邊還要琢磨怎麼自保。」
「不是的,」徐奚文表情複雜地看著黃力行,「祁震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黃力行一臉嘲諷,「是嗎?你真的了解他嗎?」
徐奚文擰著眉頭,想要把自己知道的有關祁震的一切都告訴他,可一時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黃力行見徐奚文說不出口,無語地搖了搖頭,他原本也不指望徐奚文能夠拿出什麼來說服他。他轉身離開,忽然聽見徐奚文情說道:
「你剛入職,現在離開朝輝,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香港那邊不會再接納你!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幫祁震,可以在財務部待著,我既然答應給你在朝輝三年過渡期,就不會趕你走,未來的履歷,推薦信都會按照約定給你!」
黃力行回過頭,看見徐奚文鏡片後面一雙極度認真懇切的眼睛。他眼前忽而閃過記憶中那個小小的哭喊著的身影,心裡不禁沉了下去。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在香港的事嗎?」黃力行默默地問。
徐奚文聽見香港兩個字,不覺神情冷肅,有關童年的記憶,除了對母親的一些模糊印象,其餘都是令他深感不安和厭恨的片段,即便他對黃力行有些許歉疚,可那些宛如逆鱗一般的回憶,無論哪一種都不允許他這個外人觸碰。
徐奚文神色冷淡,「不記得。」
黃力行見徐奚文露出意料之中的漠然神情,有些無奈,他一直很想和他敘敘舊,可總是沒有恰當的機會,如今既然已經辭職,也無需再顧慮什麼。
黃力行神情放鬆地朝徐奚文一笑,「你大概已經不記得,我們小時候是認識的,在香山武館。」
徐奚文一怔,他小時候的記憶極其模糊,香山武館,他只隱約記得這個名字,至於在那裡曾經發生過什麼,根本毫無印象。
黃力行摸出手機找出相冊里一張翻拍的照片,指給徐奚文道:「這是我來大陸之前,特意又回去武館找到檔案拍的一張照片,坐在前排右數第三個孩子就是你。」
徐奚文心裡一陣莫名顫抖,照片拍的很清晰,小男孩盤腿坐在地板上,一臉靦腆地笑,他月牙一般彎彎的小眼睛里透出那個時候無憂無慮的天真和歡喜。
黃力行把徐奚文壓抑的表情看在眼裡,指著幼年徐奚文身後,一手按著他的肩膀,一手比出勝利手勢的少年道:「這個是我。」
徐奚文看向黃力行的目光微微顫抖,他心底湧起一股有種莫名的衝動,眼前不由起了一層薄霧。
「你在武館的時間不長,大概半年的樣子,我負責幫你練基本功,也時常和你一起玩鬧。
「香山武館名氣很大,是貴族武館,能到那裡接受啟蒙的孩子,家中都是非富即貴。我父親從前是做投行生意的,也曾經有過風光無限的好日子,後來遇到金融風暴,接連幾個項目投資出了問題,就再沒翻過身。我記得從國中開始,家裡條件就一落千丈。
黃力行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接著說道:「五年前我進入sr工作。你清楚的,那邊的徐大千金和二少為了爭奪公司股份鬧得不可開交,我原本不知道徐老闆還有你這位大公子,直到去年接手那份放棄繼承權的文件,才看到有關你的完整資料,發現我們竟然是童年的玩伴。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好奇你長大了是什麼樣,沒想到後來會到朝暉——」
徐奚文忍住波動的情緒沒有做聲。
黃力行看了一眼徐奚文,像是卸下某種擔子一般,「我知道你很難聽進去我的建議,但我還是想提醒你,祁震這個人城府太深,非常難琢磨,是笑裡藏刀的那種,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沒有想過要成為他的對手,你不懂他對我意味著什麼。」徐奚文感慨地看著黃力行,「你沒有見過他從前的模樣,跟現在的嚴肅冷漠相反,是那種溫和,陽光的性格。我最初被姑媽帶到這裡的時候脾氣很壞,對誰都不信任,可祁震並沒有排斥我,他讓我住進他的房間,我們同吃同住,在同一個班級讀書,一個球隊踢球,一起參加學科競賽,很多年裡幾乎是形影不離,他對於我來說,就是不能割捨的兄弟。我知道祁家和徐家的恩怨很深,但那不是他造成的,我沒辦法跟你把事情一件件說清楚,我只能告訴你,他絕不會害我。
「我相信你對我的坦誠,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因為近期發生的事就對祁震下這樣的斷言,我希望你能留下。」
徐奚文誠懇地望著黃力行,遞出辭職信,靜靜地等著他的反應。
黃力行沉默良久,他一直頗有自信,認為自己公私分明,從不會感情用事,可這次的確有些衝動行事。他心裡清楚,自己辭職是咽不下那口氣,他不能理解徐奚文的愚蠢,一而再再而三地對祁震的伎倆視而不見,他這根本就是在危險錯雜的環境里一廂情願地臆想對手的仁慈。黃力行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在意徐奚文,也許是記憶里那個曾經哭嚎顫抖的孩子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也許是少年時代第一次生出想要照顧某個人的責任心一直沒能實現,又或許只是因為看著祁震玩弄手段單純地挑起了他的勝負欲,黃力行微嘆口氣,從徐奚文手裡收回了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