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5)
年三十的早晨,祁震回到了久違的老宅。
老爺子身體恢復不錯,看人都到齊了,很是高興,小惠的愛人也來了,那個粗壯的北方漢子帶來不少老家特產,給原本就豐盛的年夜飯又添了不少新鮮味道。大家齊聚在一樓的餐廳里守歲,溫暖又熱烈地聊著一年來的各種見聞,直到新年伊始,煙花滿天,興盡之後才各自回去休息。
祁震晚上陪著爺爺喝了不少酒,他少有地感到輕鬆自在,雖然已經凌晨兩點,仍是毫無睡意。
小院里靜悄悄的,滿鋪的青磚上散落著一層散碎的炮花,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不甚刺鼻,遠處的巷子里不時傳出一兩聲短促的鞭炮聲,想必是精力旺盛的少年還在追逐玩鬧。祁震臉上掛著酒後的溫熱紅暈,在院中慢慢散步,許久沒有這樣微醺的放鬆感覺了,他抬頭望著模糊的月光,突然很想給夏冰打個電話,可是,說什麼呢?好像沒什麼可說,可又覺得就算他什麼都不說,她也能明白。
夏冰迷迷糊糊中被手機鈴聲吵醒,她閉著眼睛接聽——
「新年好。」祁震聲音軟糯又帶著些許俏皮,「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夏冰睏乏地耷拉著腦袋道:「對啊,我才剛睡著呢。」
「那我豈不是第一個給你拜年的人?」祁震惡作劇得逞一般,嘿嘿地笑起來。
夏冰勉強睜開一隻眼睛,托著腦袋看著手機屏幕上祁震兩個字,微笑著沒有應聲。她原以為母親不在的這個春節會很無聊,沒想到卻因為和祁震的聊天變得格外有意思。祁震的精力太旺盛了,無論清晨還是深夜,只要想起某個問題就會發消息來,把她原本引以為豪的知識積累毫不留情地掃蕩一遍,夏冰最初還會羞惱氣憤,可漸漸意識到祁震的目的是為了幫她找出知識薄弱環節,也就沒了脾氣,乖乖受教。祁震也不客氣,每次發現夏冰理解模糊或者有知識空白點就列出一長串書單,督促她有計劃地看,搞得夏冰時常覺得自己像個考試不及格的學生被老師假期抓包補課一樣。
「怎麼不說話?又睡著了?」
夏冰睏倦地輕哼一聲,「沒。」
祁震聽見回應放下心來,繼續說道:「今天好開心,很久沒有像這樣跟大家一起吃飯了,都有點喝多了。」
「是嗎?那你還不去睡覺——」夏冰說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睡不著,就,很想聽聽你的聲音——」
夏冰在黑暗中悄悄睜大了眼睛,沒再做聲。
祁震許久沒有等到回應,只好合上手機。小院里黑黝黝的一切不知何時被蒙上一層淡淡的白光,露出些模糊的輪廓,祁震心裡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觸動,他抬頭望著不甚圓滿的月亮,對即將到來的新的一年充滿了期待。
正月初五,街面上各種做生意的商鋪都陸續開業了,鞭炮聲此起彼伏了一個早上。老宅里因為過年而短暫聚集的熱鬧也散了,甜甜跟著爸媽回老家看爺爺奶奶,小院里少了她清脆不斷的笑聲,一下子顯得空落起來。
午後,祁震收拾好行李,也準備回去c城。老太太不放心地在他身後轉悠好幾圈,見他東西全都整理妥當,這才拉著孫子的手顫巍巍地坐下來。
祁震知道她心裡不舍,於是拉著她的手寬慰,「奶奶,我離得不遠,過段時間就回來看你們。」
老太太心疼地看著祁震瘦削的下頜,嘆氣道:「你看你這次回來,瘦得我都差點認不出,我真不放心你。」
祁震咧嘴一笑,「瘦了才帥嘛!」
「什麼話!」老太太寵溺地在祁震手心裡輕輕打了一下,「你可得記著按時吃飯!你爺爺當著你的面不說,其實也擔心著你呢!」
祁震點頭,撒嬌地握住老太太的手,語氣黏黏地說道:「我知道,其實我也想在您這兒多待幾天,您這兒的飯可比酒店裡好吃太多了。」
「我早就說嘛,酒店裡的飯菜不養人!」老太太嘆息一聲,「這麼下去可怎麼辦?」
她忽然想起什麼,壓低了聲音道:「對了,有個事情,我一直想問你,這幾天家裡人多,亂鬨哄的,也不得空,你和那個顧伯遠的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聽你爺爺說,你們是有什麼誤會?」
祁震神色一頓,訕訕笑道:「那個,是我認錯人了。」
「怎麼會認錯人的?這還能認錯?」老太太嘆了口氣,不說他莽撞,反而護短地替他打抱不平起來,「我看那個顧伯遠不像傳聞說的什麼心胸寬廣,聽說之前因為這事兒沒少難為你?這還沒怎麼著呢,就這樣擺譜,將來要真娶了他們家千金,借了他的力,還不知道要被他怎麼拿捏呢!」
老太太義憤填膺的表情把祁震逗笑了,他難得地撒起嬌來,輕輕搖著老太太的手一臉委屈地告狀道:「是啊,他家那姑娘可不好惹!之前還潑了我一身紅酒,廢了我一套西服呢!」
老太太驚訝地抖了一抖,滿臉的難以置信,「什麼?現在的姑娘都這麼沒規矩么?這可不行,潑著生意不做了,也不能跟他們結這門親!」她揚起漂亮的腦門對孫子道:「你呀,別擔心,我一會兒就跟你爺爺說,咱們不跟他們顧家打交道!」
祁震看著奶奶認真的模樣,嘿嘿笑出了聲,不敢再繼續逗她,連忙握住老太太的手道:「奶奶,好了好了,我剛才全是說著玩的,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老太太微微一怔,佯裝生氣地在祁震手心裡輕拍了一下,嗔怪道:「你這孩子!學會拿我開心啦?」她久久地看著孫子年輕的笑臉,長長地感慨道:「阿震,我很久都沒有看見你這麼笑過了。」
祁震收住笑意,像小時候一樣把老太太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老太太輕輕撫著祁震的頭髮,嘆息一聲:「阿震,我看你這次回來瘦了許多,可精神上比從前好,看你笑著的樣子,我很高興。你自己的事呢,自己做主,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只盼著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每天都能像這次回來一樣開心。」
祁震抬起頭,深深地望著老太太,他荒謬地發現自己生命中所有的溫情都來自於血緣之外。他捧起老太太的手,在那雪白乾枯的手背上輕吻著,微笑時淚珠已滑落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