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港城軍議
徐文清瞄了一眼葉瑾瑜,見他面帶期許之色,聲音更加堅定:「自儋州失陷到現在一個月的時間,諸位王臣大小會議開了數十上百,為何敵寇囂張氣焰不滅?
除了半個月前有一支兩千騎兵想要趁敵軍立足未穩,想要突襲敵軍營地,鎮南軍再沒有組織過任何一次成建制的反擊。
如果不是王爺今天以身犯險,我們可曾取得別的為人稱道的戰績?儋州又該什麼時候才能收復,十三萬將士的骨骸什麼時候得以還鄉?」
一聽這話,武將當中一名約莫二三十歲的青壯漢子坐不住了,一襲藍袍胸前綉著熊羆。正是鎮南軍中官居從五品的武略將軍——楊偉,猛地一瞪眼,作勢想要拍桌子,但顧慮到葉瑾瑜還是克制住了,怒聲道:
「我們會打仗還是你會打仗?什麼時候軍事要務要聽一個連舉人都考不上的窮秀才的了,妄議軍政?是誰給你這麼大的膽量,在諸位大臣面前如此放肆!」
「本王。」隨著葉瑾瑜的聲音響起,營帳內登時陷入了安靜,楊偉維持著怒氣騰騰的架勢,倒是有些滑稽。
以李定遠為首的一眾文臣老神在在的端著坐姿,眼觀鼻、鼻觀心,細細端詳著議政廳的桌面花紋,彷彿是什麼傳世珍寶。
葉瑾瑜瞥了一眼楊偉,說道:「楊將軍,有什麼意見等別人說完話再反駁,這是起碼的尊重。」
「是。」楊偉連忙躬身行禮,呈現出教科書式的作揖姿態,很值得學習。
葉瑾瑜也沒讓他坐下,轉而看向徐文清,說道:「繼續。」
徐文清掃視了一圈眾人,以一種頗為痛心疾首的語氣說道:
「諸位大人也清楚當前形勢,我們不可能將五十萬鎮南軍全部堆到港城,我們的將士註定是以少打多,蠻人悍不畏死,到現在為止我軍的傷亡比已經高達一比五了。我想問問各位,那些蠻子配跟我們換命嗎?」
徐文清看向了保持木頭人姿勢的楊偉將軍,問道:「楊將軍,在下雖是一介腐儒卻也略通軍事,按照您的想法應該如何應對敵軍?又該花多久時間平息這場戰亂?」
隨著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挪到楊偉的身上,可憐的楊將軍頓時覺得如坐針氈,心中暗暗叫苦,明明知道眼前這個傢伙是王爺眼前紅人就不應該跳出來,但是該回答還是得回答啊。
楊偉用餘光探向身旁的同僚,卻悲哀的發現剛才還同仇敵愾的戰友這一刻都作壁上觀,只能運轉不太發達的腦筋,支支吾吾的說道:
「我...我的想法是...額...我們倚仗著境內作戰的優勢,補給、兵員充裕,起碼是立於不敗之地的,我們進可發動猛攻,退可據守,主動權都是在我們手上。」
徐文清嘴角笑容流露出濃濃的嘲諷,問道:「楊將軍,守?又要守到什麼時候?
從儋州失陷到現在,我軍組織過幾次大規模的進攻?屈指可數!各位在承運殿可是確定好正面交鋒的目標的,如今是想出爾反爾不成?
同樣,戰爭也不只是兩軍勝負那麼簡單,您考慮過東南局勢糜爛所造成的影響嗎?如果時間繼續拖延下去,朝堂那邊會怎麼看我們?東南乃至聖朝悠悠百姓又會怎麼看?」
楊偉一下子給問住了,承襲父親楊邦軍職的他除了遺傳到父親的好勇鬥狠,像是這種大局觀和戰略目光,他無疑是匱乏的。
徐文清轉而看向了其他的武將,繼續說道:「戰爭和政治是分不開的,我們都知道敵軍雖然勢大,
但不過是風前燭、雨里燈,註定囂張不了太久。我們可以選擇避戰,可以等他們內部矛盾,等他們氣焰平息再決戰,但是我們沒有時間!
鎮南王府本就和朝堂關係緊張,如今東南局勢動蕩,正是京城對我們口誅筆伐、冷嘲熱諷的時候,拖時間所能換來的效果我們都明白,但是不可能讓悠悠天下人都明白。失民心者失天下,自古如此,諸位將軍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徐先生,舍弟不懂事,讓您見笑了,但是對於您的指教,在下也有一些不同意見,不知先生可願撥冗斧正?」一名面容與楊偉有些相似,約莫而立之年的男人發聲,身著四品武將的虎紋藍袍。
徐文清答應得乾脆,「願聞其詳。」
和弟弟楊偉不一樣,楊興的從四品顯武將軍是他自己真刀真槍打出來的,雖然離不開父親的餘蔭,但是論其戰功、武略絕對是實打實的。楊興沉聲說道:
「我等並非是沒有考慮到民心、輿論,但是敵軍此次來勢洶洶,戰力也頗為強勁,我軍接連兩戰失利,軍心士氣也是受到了影響。鎮南軍也絕非怯戰之輩,但是我們發動的幾次反擊都被擋了下來,甚至損傷也頗為慘重。
不管是高將軍還是安校尉都算武略超群的猛將,陷陣營更是鎮南軍中一等一的精銳,也是身陷重圍,倘若不是王爺以身犯險,很有可能又是一場失利。兵力也不足以發動成規模的進攻,勉強發動也難有成效,王爺明察。」
葉瑾瑜微微頷首,說道:「本王並沒有怪罪你們這幾日沒有發動進攻,包括徐先生的本意也並不是催促你們出城作戰,就算是本王今日衝殺也很難說有多少戰果,沒有實質上打擊到敵軍的主力,本王心裡清楚。」
原本老神在在的李定遠突然開口:「王爺無需過分自謙,五百騎軍沖陣,敵軍雖有十萬之眾亦不可擋,對我軍士氣的提升和對敵軍氣焰的打壓都是巨大的。」
葉瑾瑜叩了叩桌面,怒聲道:「本王今天不是逼迫各位立刻就出城決戰,前幾日承運殿內本王也是支持避戰的策略,但是正面戰場上我們必須要有能拿的出手的戰績,不光是給天下人交代,也是要給朝堂上的袞袞諸公一個交代。
就目前看來,各位似乎對我提出的『避其鋒芒、防禦反擊』有所誤會了,一味的防守退縮,不僅沒有讓敵軍的氣焰平息反而起到了助推作用。本王不得不懷疑諸位的用心!
如此抗命不尊、陽奉陰違,是以為本王不敢對你們動手?真以為本王必須仰仗你們是嗎?是不是想著儋州失陷還不夠,讓敵軍拿下港城,打到番禺,殺了本王,覆滅鎮南王府?
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會如何對待諸位?官居原職?指望著換個統治者,繼續依靠你們?這不是內部戰爭,不是我們聖朝內部的戰爭,這是國戰!」
「王爺明察,臣等絕無二心啊!」隨著一陣椅子碰撞的聲音,幾十名文臣武將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心中叫苦不迭,這可是謀逆的帽子啊。當初武將們都說要打,您小人家又不幹,現在又要打了,這不是折騰人么?
可憐李定遠大夫,老身子骨碰到地上聽著都疼,苦聲道:「王爺,臣等怎會行那吃裡扒外、賣國求榮之卑鄙行徑,王爺明察啊!」
葉瑾瑜看著一個個跪在地上的身影,冷聲說道:「讓本王明察?一個個真以為自己多乾淨是嗎?能爬到你們這個位置的,有幾個敢說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沒送過禮?沒栽贓陷害過同僚?真當我王府設置的錦羽衛是吃空餉的嗎!」
錦羽衛這三個字一出,底下眾人的表情都變了,不少心理承受能力較弱或者城府不深的更是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有些東西說好聽點叫潛規則,說難聽點就叫違法亂紀,但是你鎮南王要手底下人給自己辦事,就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人家寒窗苦讀幾十年,不為了錢和權,為了給生民立命?給萬世開太平?實際一點好吧。沒有人敢說自己是完人。就算你能保證自己清高,你的老婆孩子借著你的名頭欺人、受賄就跟你沒關係了?
下一刻葉瑾瑜的臉上收起了怒容,平靜的說道:「本王允許你們貪財,但是你們別給我在關鍵時候拖後腿,就在東南作戰集結個八萬軍隊集結不了么?打一場有成效的反擊很難嗎?」
除了李定遠、楊興寥寥幾人面不改色,其他官員早在聽到錦羽衛的時候就已經給嚇得魂不附體,滿腦子想的全是檢舉揭發、戴罪立功,此時聽見葉瑾瑜語氣不像是追究的意思都紛紛鬆了口氣。
姜終究還是老的辣,李定遠一番尋思,就沖葉瑾瑜之前的手腕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一個小傢伙了。排除葉瑾瑜心情不好拿他們撒氣的緣故,那就是想藉機敲打他們了。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葉瑾瑜必然有所圖謀,那他是為了什麼呢?
葉瑾瑜想親征也征了,防禦反擊的主張也都落實了,王府上下也都聽他的號令,幾十萬鎮南軍全部聽令於他,那他還想要什麼呢?
李定遠猜不出來,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需要他表態了,作為鎮南王府文官集團的領袖之一,葉瑾瑜出征之前唯獨帶上了他,他本以為是葉瑾瑜對他的新任,現在看來還有別的原因。
李定遠躬身說道:「老臣愚鈍,不通軍事,恭請王爺親掌全軍,明斷戰事,則港城之戰可勝,儋州之亂可平,敵軍當畏我王之威勢,我軍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