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禁區
辛瑞甘下意識將目光投向車廂前方，但那位自稱王的流浪魔術師仍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雙目微閉，絲毫沒有被十五的話語影響的樣子。
「既然如此，我便以我淺薄的認知略微向你介紹一下吧。」十五也沒有在意，將學者的注意力再次拉回來后，便再次喚出那古怪的黑霧：「你知道，夢魘是從噩夢之中誕生的某種靈體，他們有的是實體，有的是虛體，有的是生物，有的可能只是隨處可見的尋常物體。雖然我們很難從外貌上，或者說從知覺上辨認何為夢魘，但夢魘也具備某種共同的，獨有的特質。」
探險家把手中的黑霧遞給辛瑞甘，慫恿道：「來，摸摸看！」
辛瑞甘試探性的伸出一根手指，看了眼正握著這夢魘殘骸但似乎並沒有什麼不適，相反還一臉期盼笑意的探險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將手指伸入那團黑霧之中。
在十五手裡老老實實的黑霧，卻在辛瑞甘手指觸碰到的瞬間，便展露了其夢魘的本質。黑霧瞬間擴張膨脹，彷彿化作了由霧氣組成的蟒蛇，張開猙獰的巨口將他的手掌全部吞沒，甚至沿著手臂以驚人的速度向他的身體蔓延。
辛瑞甘只覺得大腦猛地一滯，那種毛骨悚然直擊靈魂深處，深入脊髓的恐懼瞬間便吞沒了他的心神。他的視野中，那團黑霧似乎凝聚成了某種充盈著荒誕與獵奇的可怖具象，摧枯拉朽般將絕望植入他心靈的最深處。
就在他心神即將失守的前一刻，一陣莫名的清涼感自大腦的深處向外彌散，迅速驅散了幾乎蔓延了全身的詭異黑霧，滌凈了幾乎根植進靈魂基質的絕望烙印。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一雙瑩白的手，揮散了眼前的謬妄，輕輕摟住他軀殼中的靈魂，那是宛若來自母體般沁人心脾的溫暖。
這是……什麼？
辛瑞甘猛然回過神，旅行家依舊帶著笑意舉著手，自己的手指距離那團黑霧尚且存在一點距離，只是腦海中總是纏繞著一股悚然特質的夢魘殘骸，此時在他眼裡卻彷彿剛出生的小獸般脆弱嬌柔。並不是他無法察覺到夢魘所獨有的那股特質，而是眼前的殘骸所攜帶著的氣息，已經無法給他帶來威脅。
他眨眨眼，慢慢縮回了伸出的手指。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十五疑惑的看著在接觸到黑霧前突然僵住的辛瑞甘，還以為是辛瑞甘出於疑慮在猶豫，但他隱約察覺到了學者身上似乎發生了某些變化，便打消了原本心中存有的一絲惡作劇的念頭。
「不，沒什麼。」辛瑞甘有些恍惚地收回了伸出的手指，帶著歉意笑道：「抱歉，我還是心裡有些犯怵。」
「應該是我要道歉，」十五合攏手掌，縈繞的黑霧重新隱入他的皮膚之中，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只是擺擺手：「畢竟還是夢魘的殘骸，冒然讓你嘗試接觸是我冒犯了。」
辛瑞甘點點頭，安安靜靜的看向窗外呼嘯而過的山谷，原先有些亢奮的情緒此時已經全然散去。
夢魘殘骸，瑩白雙手，絕望烙印……學者沉默了片刻，將滿心的疑慮藏入心底，再次回過頭來，似乎與先前那般求知的模樣別無二致：「十五先生，既然夢魘在禁區如此泛濫，為何我們可以安然無恙的在禁區穿梭呢？」
「當然是因為貓巴士是貓貓了。」穿著紅衣的年輕探險家似乎感到熱意，略微扯開了一點嚴絲密縫的大衣衣領，露出一根纖細的銀絲吊墜。
「即便是夢魘也不會攻擊貓貓嗎？」辛瑞甘瞪大了眼睛。
「當然。誰會敵視可愛的貓貓呢！」一直保持著一副高深莫測姿態的探險家罕見的露出了些許痴迷的神情：「貓貓是世界的瑰寶！」
「確實。」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魔術師也出聲附和。
「咳咳，說回正經的。」十五略微收斂了有些放肆的神情，正兒八經的解釋道：「除了貓巴士作為貓貓不會引來夢魘的敵視外，他所攜帶著的貓城的氣息也會讓附近的小型夢魘自行避讓。當然，那些超大型的或者不會移動的絕望級夢魘，貓巴士也會主動避開他們的屬地。至於肆虐的天災之類的，以貓巴士的速度，對我們也不會產生什麼威脅。總之，可能放眼幻夢境只有貓巴士可以攜帶多位普通人通過禁區了。」
「這樣啊……」辛瑞甘恍然大悟，又閑不住般提問道：「那……」
但還沒等他問出口，十五突然探出一跟食指豎在嘴前，示意他安靜。隨後朝著他們後面的窗口位置努努嘴，一雙紅瞳隱約綻起微弱的紅光。
辛瑞甘隨之望去。
窗外夜色深沉，星空遼闊，星辰一顆連一顆，明的暗的，遠遠看去，模糊地發著光。有璀璨的群星匯聚成河流，流淌在那名為深空的深邃畫布上。銀紗一般的薄雲在空中穿梭，一輪明亮的圓月嵌在綢緞般溫柔的夜空，投下溫潤如玉的光。
遠處山崖上飛舞的鷲鷹抖擻著翅膀，發出一陣又一陣嘹亮的鷹啼。穿過掩映的紗霧，月光照在奔流的江河之上，每一片水光搖曳閃亮，美麗異常。
隱隱約約似乎有歌聲和海浪聲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學者仰起頭，努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眺望。
「今夜的運氣不錯啊。」穿著紅衣的探險家不知何時站在了學者的身側，和他一同看著璀璨的夜空，一邊感慨道：「好好看看，辛瑞甘，好好看看。以你最虔誠的心態注視著他們，他們值得這麼做。」
「為幻夢境的守護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吧，學者先生。」魔術師王也來到他的另一側，將帽子摘下放置在胸前，面容真摯而嚴肅。
「是……美夢使者嗎？」辛瑞甘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甚至興奮到有些語無倫次：「天、天哪，沒想到，我、我也有可以親眼見證美夢使者的一天！」
「也許你得感謝禁區。」十五打趣道，只是語調不在如同先前那般輕佻：「美夢使者們永無休止的驅散夢魘，灑落美夢。他們是美好夢境的保護神，所到之處，噩夢消散。而禁區恰是幻夢境中噩夢最為集中的地方，因此在這遇見美夢使者的概率其實並不算小。」
「那您也遇見過其他美夢使者嗎？」
「遇見過幾次。」他的嗓音變得溫柔：「都是相當可愛與敬業的人呢。」
「好啦，我的事情就不多說了，還是看看遠處的星河吧。看，他們來了。」
隨著海浪聲與嘹亮歌聲越發的清晰，一艘銀白色的帆船乘著星空浪潮緩緩駛來，在那樸素帆船之上，有著四位穿著雪白的柔軟衣裝，帶著尖頂睡帽的美夢使者正奮力擺動著船邊的槳槁，興高采烈地齊聲唱著晦澀難懂的歌謠。每一次搖動船槳便有星星點點的金色碎屑生成飄落，緩緩融入空氣與雲彩之中。
那是美夢的夢核，它可以驅散噩夢的基質，美好的夢境也會隨之蔓延。
不知何時，貓巴士也停下了腳步，與車廂內的三位乘客一起，駐足凝視著美夢使者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流淌在天際的星河之中。
歌聲散去了，貓巴士再次邁開了腳步。這裡離貓城，已經不算遠了。
「也許在之後的一段日子裡，這裡會出現一條短暫的商路了。」十五看著使者們遠去的方向感慨道。
「因為美夢的夢核嗎？」辛瑞甘看著手掌中浮沉的金色光點，這是他剛才花費好一陣才從大氣稀薄的源質中勉強提取出來的一點夢核。
「當然，美夢的夢核可以有效抑制範圍內夢魘的生成，而且夢魘也會本能厭惡這樣的環境。而使者們通過的地方，夢核的濃度可是相當的高。」
「應該是好事吧？」
「是的，這是好事。」
十五的目光逐漸深遠，看著空中尚未徹底消散的點點金光，似乎從中聽聞到了歡笑與喜悅。於是他不在言語。
久違的肅靜籠罩了這並不寬敞的車廂，直至貓巴士低沉溫柔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諸位乘客，貓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