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上帝的偏好

989年10月26日15:00:15，2774藩鎮內，藩首[得物六析]臨死之際，以一秘告眾，乃二十六年守口如瓶，其重要性或為開元近千年來，人類之最。（註：2774藩，南緯36°39′50″，東經135°59′51″，58.4平方千米，人口九萬六千三百八十九，奇士階層排行第一百零一，主修科學派；[得物六析]，女，生於873年11月25日，7.9級科學派奇士、32級學士，2774藩藩首。）

細胞全能基因修復醫療系統可促細胞重生、遺傳物質復原，卻未使人超越海夫利克極限。[得物六析]全身細胞線粒體停止分裂已有時日，新陳代謝絕，強以奇技護腦，緩神經元退行。終決心托出，不想偉績埋沒於世、永無人曉。是時身始糜，其狀不堪入目，六議長圍床前聆誨，孫女[舛尼賈]執手秉經，靜候交代。（註：[舛尼賈]，女，生於935年1月8日，5.7級科學派奇士、27級學士，2774藩人；經，乃指公園末年『無界之主』所攥調查報告四份，關於超能力、靈魂宇宙、永生之謎，雖未得詳解，卻暗藏線索，奠後世之基，是為新文明揭幕文獻，2774藩奉之為經典，存紙書，象徵「奇幻亦真，理性至上」。）

[得物六析]：「這個秘密……是一個數字，對你們，已經沒有用處了，但是，對於全人類，那些有機會成為奇士的常人……來說，就無比重要了，只要……菌腦比低於56%。」她氣若遊絲、一句三頓，續道，「我本來……希望這個秘密能讓我們藩的人全都……成為奇士，增強我們的實力，可一直擔心，秘密外泄，別人也知道，我們就不再有任何優勢了。猶豫了這麼多年，除了反覆驗證，什麼也沒做，從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也就更加沒價值了。」

[儀客阪]心暗乞快，急欲知曉。（註：[儀客阪]，女，生於891年5月7日，7.5級科學派奇士、30級學士，2774藩二級議長。）

[得物六析]：「你們知道，狄燦羽……自然數集和……奇技、永生的秘密……之間……有著緊密卻又完全不明原理的關係，5、6、8、9、12、13、56、137、196、255、8610……」

[儀客阪]：「藩首，你還是直接說重點吧！眾所周知的事，別再說了，萬一你還沒鋪墊完就咽氣了，這個秘密就真的再也沒人知道了。」

另五議長同[舛尼賈]瞪[儀客阪]，怨其不恭，心一揆也。

[得物六析]：「哦，哦……秘密就是……就是……剛才，說到哪兒了？」

[當糖漆]輕聲道：「狄燦羽數集。」又瞪[儀客阪]，怪之。（註：[當糖漆]，男，生於880年2月7日，7.5級科學派奇士、32級學士，2774藩二級議長。）

[得物六析]：「哦，狄燦羽數集……怎麼了？為什麼要說這個？」

[舛尼賈]：「祖母，應該是和你要說的秘密有關。」

[得物六析]：「秘密？什麼秘密？我為什麼要說秘密？」

眾無言。

[儀客阪]：「因為你快死了，再不說，這個秘密就沒人知道了。什麼秘密，只有你知道！」

他六人眼中有火，隱不便發。

[得物六析]：「啊——是的，我要說的是……狄燦羽自然數集，5、6……」

七人無奈，不敢打斷。

[得物六析]：「……255、8610、162755……」

[儀客阪]實不耐煩：「錯了，

沒有剛才那個數，十六萬……你是說……十六萬兩千七百五十五，你要說的秘密就是這個數字嗎？一個新的數字？」

[得物六析]：「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個，記起來了！這個數，以前沒人知道的數字。」眾不敢再言，側耳聆聽，由她自續，「這個……我新發現的數，就是……不對，不是新發現，是二十六年前就發現的數，它是常人獲得奇技的關鍵。只要在『碎夢』里，鎖定一種修鍊方法，完整練習……次數，最多達到……十六萬……兩千……七百五十五次，就必然獲得奇技，成功率……百分之百。難點在於，始終堅持一種方法不變，而成功的關鍵，就在於達到這個特定的數量。你們看，它剛好……是，約等於……自然常數的十二次方。所以說，『無界之主』說的是真的，任何人都能習得奇技。」（註：『碎夢』，開元220——813年，世為夢魘所籠，萬事無常、顛三倒四，破后遺大小碎塊無數，斑駁散於宇宙各處，已知地表存兩千三百七十二處，其中位於陸地及水面，宜居者兩千三百零二處。因大利奇技修鍊，悉數為奇士所據。）

[當糖漆]慎問：「你說『最多十六萬兩千七百五十五』次，意思是充分非必要嗎？」

[得物六析]微點頭，奄奄一息。七人尋思，然。依經驗，嘗有幸者，或年幼成士，或少試即靈，又碎夢之外亦有成功，皆罕耳。但，在碎夢、定一途、操如數，即必得，實天下莫知。多少人長練無效便棄此從他，未及再換，博肄不專，反覆淺嘗輒止，無一法修足十六萬兩千七百五十五回，終誤也。今此秘若揭，數億常人躋身奇士階層大大有望，則高級奇士乃至鋒亦從中出，或增千百不計，然地球資源足以供否？

[得物六析]又說：「鎖定……一種修鍊方法，起初就是……仔細構思、想象，想要獲得的奇技的底層原理和……實現效果，體會……個人主觀意識……與周邊環境乃至宇宙的……微妙相互作用，找到正確的「感覺」，這個……因人而異。也正因為每人天性不同，所謂「感覺」因人而異，所以，缺少正向反饋，無法判斷……什麼感覺才是正確的，導致大量的無用功。這就是難點所在。幸運的一兩次就找到了正確的方向，而有的人則要幾十年。但終會找到的，然後……就只要堅持……堅持練習十六……十六萬……」

[儀客阪]：「十六萬兩千七百五十五！」

[得物六析]點頭：「對，鎖定一個方法，做夠這麼多次完整練習，最多，只要達到這個數，就一定能產生奇技。」稍歇，續道，「剩下的部分，全世界都知道一些，但是不夠精確。就是，關於精進熟練度和晉陞下一級的……」

聽到此處，眾議長及[舛尼賈]愈振，全神貫注。

[得物六析]：「獲得了奇技……之後，從1.0級到1.1級，提升10%的……熟練度，需要把前面做過的……十六萬……兩千七百五十五次練習，再重複一遍，就好了，成功率百分之百。再從1.1到1.2，需要四十四萬兩千……四百一十三次，剛好是……十六萬兩千七百五十五……乘以自然常數的取整近似值。再往後，一直到1.9級，都是線性遞增，每升0.1級，都需要比前面……增加……四十四萬兩千四百一十三次。但是從1.9到2.0，需要跨過一個很大的鴻溝。一是把……從1.0到1.9級做過的……所有練習……完整重複一個循環，也就是總共一千六百零八萬九千六百二十三次。二是，完成這樣一個大循環之後，只有十二分之一的幾率能升到2.0級。幸運的話，一個大循環就升級了，不幸的，可能一百次、一輩子，也只能卡在這裡。」

[舛尼賈]：「祖母，等級晉陞沒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方法嗎？只能賭十二分之一的運氣，而不是完成十二次大循環，一定升級嗎？」

[得物六析]搖頭長嘆：「要是有，就好了。」

[當糖漆]：「那二級之後呢？」

[得物六析]：「都一樣，只是……奇技等級越高，所能調用的能量就越大，完成單次練習的精力、時間，也要花得更多，越來越難、越來越慢。你們知道，每升一級，能調用的能量是上一級的一百三十七倍，這是九百八十九年來，人們結合觀察經驗……以及諾亞的統計數據，估算出來的，其實，它不是個約數，而是個精確數，就是一百三十七，不多不少，剛好是精細結構常數。精細結構常數……隨著宇宙的演變，一直在微調，小數點后那麼多位，其實是變化的，而且越來越逼近一百三十七整，預計到開元1000年，就會正好到一百三十七。也就是說，宇宙是人為……不，或者說，是智能設計的痕迹，越來越明顯了。」

[當糖漆]：「是這樣的。自然常數、精細結構常數、五個頂點、正十二面體，還有智慧生命的壽命極限等等，所有的狄燦羽自然數都和奇技有著神秘的關聯，卻又顯得十分隨意，就像是人為隨機設定的，可能還暗藏著某種偏好。」

[舛尼賈]：「隨著熟練度的提升，每做一次單一練習就會越來越快，雖然升級要求的次數大大增加，但由於單次練習時間也大大縮短，總體上，每一小級的提升難度還是相差不遠。這也符合我們的直覺和經驗。但是，晉陞一大級之後，同樣的循環次數，還是感覺花費的時間精力大大增加了，這是什麼原因？」

[得物六析]：「因為，升一大級之後，從零開始的每一次單次練習……所要耗費的時間和精力，也是上一級最高熟練度的一百三十七倍。同樣是完成一個單次練習，2.0級是1.9級時候的一百三十七倍，以此類推。但是……一旦進入八級，能量提升的……倍數，卻是一百三十七……的平方。」

「平方？」眾人皆驚，昔日只知鋒之神威遠勝於七級奇士，似不止一百三十七倍，卻不知具體數值，因罕見用武，其力之隳太甚。

[當糖漆]：「為什麼突然變成了平方正比？難道是，高出一個維度……」

[得物六析]搖頭：「不知道。」

[儀客阪]：「難怪他們個個都要離開地球，專挑惡劣環境去修鍊，在地球上，再多資源配額也不夠消耗。」

[舛尼賈]：「認真想來，成為奇士之後的各項操作指標確實不算重要，無論知道不知道，既然已經掌握了方法，追求晉陞的人都會不斷努力嘗試，剩下的只能交給概率。而十六萬兩千七百五十五，這真是天大的秘密。如果二十六年前，祖母就說出來的話，應該有幾千萬上億人，就不會浪費一生了。你想保住這個秘密，結果，我們藩的人也一樣什麼優勢都沒得到。唉，糊塗啊！」

[得物六析]淚下，氣息將盡。

[當糖漆]問藩首：「我們現在該把消息公布出去嗎？」藩首閉目不言。

[儀客阪]：「藩首保守了二十六年的秘密，我們應該繼續保守下去，不能輕率地讓其他藩得利。我認為，可以從鎮外選拔具有優秀潛質的人，進鎮密訓。以百分之百的成才率，我們藩的實力很快就會大增的。」

[舛尼賈]：「潛力和人心，都是無法測量的。既無法保證選拔的人日後練成的奇技都有實用性，更無從得知他們也會終生保守這個秘密，甚至終生不換藩。」

[儀客阪]：「不需要讓他們知道細節，只要按照我們制定的計劃堅持修鍊即可。」

[舛尼賈]：「沒用。只要有碎夢、堅持、百分之百這三個顯而易見的信息就已經足夠了，那個數字，知與不知，結果都一樣。最主要還是，沒有人的思想會永遠按照你的要求一成不變，他們要告訴血親、朋友，或者要去別的藩，你無法阻止。哪怕只是一時大意，在沒有隱私屏蔽的情況下互相談論一次，都會讓全世界知道。這個時代，出了一個人心裡，哪有秘密可守？」

[儀客阪]：「無法阻止，是因為你的等級太低。改變和禁錮人的思想，是有方法的，即使不能僅憑奇技做到，但奇技加管理就可以。古代有種組織形式叫『宗教』……」

[舛尼賈]打斷道：「人是自由的，我反對那麼做！」

[儀客阪]：「你不是議長，無權反對任何事。[得物六析]沒有主意，其他人呢？你們說說自己的想法吧！」

[當糖漆]：「我贊成[舛尼賈]的意見，直接公之於世更好。」

另四人皆一級議長，知比及[得物六析]逝，藩首之位當屬[儀客阪]、[當糖漆]二人之一，且[儀客阪]擁者眾。然心向公，一時無措，不便言表。

[得物六析]：「公……開……吧……」待眾點頭，願尊遺願，又道：「[扎……赫……拉]……」

[舛尼賈]：「你是要我們多關注這個純種智人嗎？」

[得物六析]點頭，又說：「另外，遺體……送我去月球，和我最愛的人……合葬。」便閉眼，再無一語，耳亦不聰，意識漸弱。

眾議長不復多言，唯[儀客阪]重倡保密，辯利害與眾。一番爭論，終為一致，將佈於世，由藩首之孫[舛尼賈]代宣。

17:18:44，[得物六析]歿。六議長隨[舛尼賈]出鎮告慰藩民，詳述「狄燦羽自然數集」所添新數——162755及其相關，臨終之事，俱無保留。消息傳於全息網，地球人皆曉，月遲秒許，七大行星延時不等。當夜舉行全息虛擬送別會，一萬兩千零四藩，藩首、議長、奇士、常人，得知者大多登入全息網，悼念[得物六析]，雖亦有微詞，無傷大雅。2774藩民有擁[舛尼賈]為新首者，踴躍高呼，不在少數，逐成公意。[儀客阪]暗觖，言，不合傳統。

【鴿招斫豈】獻花，敬言，又贊[舛尼賈]擇善而行，以其理為然。

[撕力剰]敬之而惋己，慨昔浪費十餘年，無謂移心不持，過多嘗試，早知如此，十五六歲或可得矣。幸[扎赫拉]白紙一張，大有可塑，應莫使分心，而專一術，定有所成。竊喜。

8212藩[后內數蠟則]諷言：「[得物六析]自私自利，把這麼重要的事隱瞞了二十六年，你們這些人竟然還感謝她，算是以德報怨嗎？」（註：[后內數蠟則]，女，生於928年6月21日，6.8級巫術派奇士、22級學士，8212藩——奇士階層排行第四百三十四——藩首。）

11837藩【嗚罐】默默獻花，不發一言，卻甚為引人注目。鋒之罕有，無不聲名遠播、廣為傳揚，然世人只知其偉而不知所以然：緣何巨擘竟能出自一末流小藩，況祈聖派歷來難有大成，【嗚罐】修鍊之法素來成謎。（註：11837藩，南緯33°14′29″、東經18°09′55″，1.7平方千米，大半位於海中，陸地面積0.5平方千米，人口四十，奇士階層排行第兩千一百四十一，主修祈聖派；【嗚罐】，男，生於913年8月5日，8.1級食人派奇士、20級學士，11837藩藩首。）

78藩[娶別沐炭]盛讚[舛尼賈]，當眾直言應為藩首，傳祖母之志，率2774藩趨盛圖強。（註：[娶別沐炭]，男，生於908年10月1日，7.7級煉體派奇士、25級學士，78藩現任藩首。）

[亥硒]逢人謙和，對[窟赦祈]、澳及激鳥、【鴿招斫豈】、[娶別沐炭]等愈加恭謹慎言，見[禮淚四]，獨喜上眉梢。

「沒想到你也來了，我以為你只會刻苦修鍊，完全不關心外界的事呢！」[禮淚四]笑說。

[亥硒]：「是的，所以以前錯過太多了，甚至都從沒注意到你，犯了大錯。」

[禮淚四]不解：「什麼大錯？」

[亥硒]笑而不語。

參會累計，獨立訪問達5.1018億人，[王彺氧]、[和育]等12004藩全體皆在、全程圍觀，各有所思。關於奇技各量化數據，今日所布，令世人感嘆萬千，或憾或奮、或恨或喜、或不以為然，百態畢現。

晚二十四時整，會訖，人散，下線。[亥硒]終難再忍，捶胸頓足，嘶吼道：「為什麼不早說！」恨之緘口二十六載，恨己荒廢太多年歲，恨父兄同藩不公，「現在說又有什麼用？從今以後其他人都能成奇士了，我還是個庸夫！」

[亥硒]聲為氣凝膠牆體阻隔，然奇技無阻，縱無心，亦有效。兩路人過屋外，忽而頭癢難耐，彼此視之，啞然失笑，皆滿頭傘菌。笑而憂惶，互問何以由來，又何以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