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隕落
早八點,湖北江城心州,破舊的馬路旁是嶄新的問津書院,冷清的大門前是一位蒼老的守門人,眼皮快要腐朽掉下來了,勉強搭在眼睛上,拉起眼皮看了看面前一老一小,撐起身子把一旁的小門拉開。
老的穿著褪色且髒兮兮的長衫,不時撩起來擼下紅鼻子,然後去拉小的手,小的只沉默跟在後頭,去拉老的長衫,兩人好像畫里走出來的,從倆倆三三落單的遊客面前走進主廳,在至聖先師腿旁坐下,老的半躺著,長長的舒了口氣。
「五炁復歸,胎光欲散。」老人僵硬的笑著,「七情已歸,我該走了。」
沉默。
老人抬頭看太上:「仙道已盡,人道未了,我走後,太上忘情門便由你來繼承,那老道士知我姓名,把我的錨物帶上,去龍虎山。」
「你是七情不及之體,若是要修,門內傳承自在你手上,煉體之法你有,若有閑去清河村,找大蠱師討要巫醫傳承。不想修,就找老道士討碗飯吃,他欠我的。」
「嘭!」少年磕了個響頭。
「太上忘情門與我同輩有七人,五人被鬼子圍攻而死,一人死在王家手裡,一人死在老道士手裡。告訴你不是讓你去報仇,是讓你知曉,勿被亂了心神,免得以後被人抓住破綻,被毀大道。」
「除了王家和哪都通,再沒人知道太上忘情了,見到王家,能避則避,不能避,就把傳承毀了,切記切記。」
「嘭!」少年磕了第二個頭。
咪了一會眼,老人的表情更靈動了一些,抬起手揮出一道炁團,融在少年的頭頂上,又從少年的身體中引出一道炁流附在一隻手鐲上,少年身形一晃,面色蒼白。
「先天一炁,鑄就五臟,分化五行,外成五情,有怒、驚、思、憂、恐,為一周天,煉喜悲二元,得見陽神。」
老人躺下,看著頭上的大梁:「人有三魄,分一絲胎光到錨物上,再化你的五情補你的胎光,若是不想修,叫老道士幫你還原。」
「這鐲子是你師娘留的,說是留給你媳婦。」老人臉上帶上了一絲溫柔和玩味「我覺得夠嗆,若是找到了就不要放走,記得燒香告訴我們一聲。」
沉默。這次沒磕頭。
老人無聲的笑笑,他對自己一生中唯一一次玩笑感到很滿意。揮揮手叫少年去做飯。
十二點半,午餐吃的是絲瓜炒雞蛋,土豆排骨,加上昨晚守門人剩的豆角。老人吃的很香,想著晚上整點牛肉,後來一估計感覺會浪費,也就絕了心思。
吃完飯,少年終於說出了今年以來第一句話:「太上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抗日之後為何門派歸隱以致於此。」
老人一愣,奇怪為何少年會忽然說出此話,然後陷入了回憶,他記起當年那桿紅旗,記得身上的軍裝,記得在延州見到的那個穿破舊衣衫的人,他笑,他怒,他八面威風。
「朝聞道,夕死可矣;往面聖,折休可之。」老人笑著揮揮手,少年眼前一花,就發現站在書院門口了。
然後少年沉默許久,也沒敢叫師傅把他的行李也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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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虎山天師府。
老天師正站在門口,和顧客合影。
一次20,不限人數,從大部分景區收費標準來看,很良心了。
那畢竟是老天師,活的,20塊錢還是應該有的。
忙碌了一天,老天師緩步走到後山,正要踏進自己的房門時,抬頭往西北看了許久。回身走向田晉中的房間走去。
在老天師的眼裡,西北方向一股七彩的炁正在向天爆發,彷彿一道長虹,直射天際,昭示著人世間又一位老友走到了生道盡頭。
推門進入田晉忠卧室,張之維嘆了口氣;「酸秀才要死了。」
田晉忠發獃了好一會,眼睛才重新變得有神起來,又仔細思考了許久,才記憶其酸秀才是誰,不禁心裡一陣悲哀,又有些許羨慕。
老天師看了看天邊終於散去的七情之炁,才覺得有些恍惚,老一輩的同伴一個接一個的離去,與其相同境界的老朋友在今天過後,就一個也沒剩下來,走在修行大道上,哪怕幾十年未見,苦修仍可三日不知肉味,道友一詞,大抵就是如此了。
「太上忘情啊!那老東西當了一輩子木頭,不知死的時候在想啥。」
田晉忠背後把著輪椅的道童眼神一閃,便恢復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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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現在還是想吃牛肉,躺床上想好久了,不吃好像有螞蟻在爬。
他一下就從床上歪了起來,慢慢晃到縣城裡,找到那個賣了20年滷肉的小攤子,整了二兩鹵牛肉,拿塑料袋裝了點白酒。路上沒注意啪嘰把白酒整地上去了。
找了個馬路牙子坐下,他打開袋子慢慢的嚼起牛肉來,他吃的很認真,一邊吹一邊看向路的盡頭。
年少時,也是在路邊吃牛肉,有個姑娘看到他吃牛肉嘴饞,就拿一葫蘆酒和他換牛肉吃,兩個人吃的滿嘴流油,他就每天去買一斤牛肉。慢慢的,牛肉變成了野菜,酒變成了白水,兩個人將就著吃了半輩子。等到野菜又變成了牛肉時,姑娘就吃不動了;等到白水變成了酒時,姑娘不在了。
他露出了微笑,姑娘來接他了。把牛肉裝好放在馬路牙子上,他向路的盡頭走去,直到與天空融為一體。
下午6點43分,少年,洛墨抬頭望了一眼,便就地跪下,在大馬路上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