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作為女兒的第一百零一天
夜很黑。黑夜尚未過去，黎明距離遙遠。惡龍的雙翼在深藍的雲層中翻飛。
森林的輪廓在深淺不同的黑中顯現，惡龍收攏雙翼，緩緩降下去。
她放下攏在爪里的勇者，低伏身體，讓芭芭拉從她背上跳下來。
芭芭拉頗為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龍鱗，她沒有變回那個尾巴啪嗒啪嗒甩來甩去的小女孩，只是用頭親昵地拱了拱芭芭拉的手。
綠色漫上龍鱗，巨龍伏在地上，向她們擺擺尾巴。
芭芭拉牽著勇者的手向森林裡走，她們遠遠回頭，那巨大的龍形消失不見，只剩一株綠色的植物。
她們選擇逃到森林是正確的方向，芭芭拉沒有推理錯誤。森林裡有許多個艾譜莉，她們見到勇者和芭芭拉后，好奇地圍上來。
「你要找人嗎，夜翼在我們這裡哦。」
「夜翼剛剛走啦，和小紅帽一起去森林裡了。」
「他們去了森林哪裡我們也不知道，森林裡的路只有小紅帽認得。」
狼外婆別開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你們要找的人在森林深處，但是唯一一個認得路的人和他們一起走了。」
她看到勇者和芭芭拉狼狽的姿態，瞭然道，「她追過來了，對嗎？」
狼外婆讓開身後通往森林深處的路，「也許你有辦法可以在她之前找到他們，在那之前，我會儘力拖延時間。」
芭芭拉向狼外婆點頭，正要牽著勇者離開。勇者沒跟上她的腳步。
小女孩思考了一會兒，把紅晶遞進芭芭拉手裡，「你去找他們吧，我留下來和她們在一起。」
她認真道，「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勇者的職責是戰鬥。」
芭芭拉看著她，想起不久前布魯斯也是這樣毅然決然地跳下龍背。她沒有阻攔，「你注意安全。」
她孤身一人踏入幽深的森林。她前進的速度不快，比起逃跑更像是在尋找某樣東西。
芭芭拉了解家裡的每一個人。她既是在前線戰鬥的蝙蝠少女，也是在網路后提供支援的神諭。她對其他人的行動習慣了如指掌。
她在一棵樹的根部發現了目標，那是不低頭刻意去找就發現不了的標記。
這是迪克的習慣，也是布魯斯的教導，在進入野外環境時，為避免迷路和方便後援找到自己，他們都會做一個這樣的記號。
芭芭拉跟著一個個記號前進，最終找到一處隱蔽的洞穴。記號停止在這裡，她有預感，這裡將是這場夢的終點。
她帶著紅晶，撐手跳下去。
狼外婆的小木屋在生著一簇又一簇萵苣，在幾分鐘前，她們還是一群多嘴多舌的小女孩。
勇者是最後一個變成萵苣的人，她的下半身是植物，上半身還是人的樣子。她旁邊是狼外婆變成的萵苣。
王後走到她面前，「原來她藏在這裡，她在哪裡？」
勇者嘆了一口氣，「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嘛，我要是知道，就不會留在這裡嘍。」
她的臉部僵化、發硬，柔嫩的皮膚變成植物粗糙的外皮。「你慢慢找吧。」她向王后嬉皮笑臉。
只有王後站著，她向森林望去，長長的裙擺拖曳在地上。在王后踏入森林的同時，芭芭拉面前出現一座塔。她很快就聯想到「萵苣姑娘」的故事。
她走了幾步，很快發現自己再邁不出腳步。她的腳掌在地面上生了根，牢牢扎入地下。
有人發現了她，「蝙蝠少女？」
塔下有三個人，喬納森、達米安還有戴著紅兜帽的小紅帽。芭芭拉心中漸松，她把紅晶拋給達米安，「把它帶給小a！」
綠色跟隨她每說出一個字禁錮她的身體，最後一個字落地，芭芭拉當著喬納森和達米安的面變成了一株萵苣。
達米安的表情冷硬下來，他和喬納森對視一眼，在塔下大喊，「夜翼，拉我們上去！」
塔上的人還沒有意識到情況的危急，迪克在小窗里探出頭，「好的，我馬上就來！抱歉，剛剛不是有意忘記你們的！」
柔順的黑色長發從小窗扔下去，成為長長的繩索。喬納森和達米安終於在夢境里見到了真正的艾譜莉。
頭髮長度約等於幾十個本人的艾譜莉。達米安不相信靠她的體重可以承受住他和喬納森的體重，他們都是被迪克拽上來的。
喬納森在最後一個翻過窗檯，達米安把紅晶扔給艾譜莉，「你的東西。」
艾譜莉在床上撲騰了一下，被鋪滿地面的長發扯住一屁股坐回去。她鬱悶地在長發里挖出達米安扔過來的紅晶，托在手上。
一秒、兩秒，沒有動靜。
喬納森小心翼翼地開口，「我以為……我們把紅晶帶給艾拉就能結束了？」
「現在看來不止如此。」迪克說。
高塔開始震顫，彷彿有某種龐然大物在地面跺腳，震動直傳地下。森林內驚慌的鳥鳴從天際穿透厚重的土層。
小紅帽臉色蒼白，喃喃道，「有人來了。」
身穿長袍的女人踏在窗台上，沒人看清她是怎麼出現的。她一伸手，小紅帽的身體從腳跟開始綠化。
喬納森和達米安下意識擋在艾譜莉前，她沒辦法逃跑。達米安這時發現，這頭長發是她的負累，束縛住了艾譜莉的行動。
「小d……」迪克在他身後輕聲說。
他知道迪克有了一個計劃，這個計劃或許有用或許沒用，夜翼總有辦法能夠力挽狂瀾。
但達米安有了其他猜想。
這個世界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職責與作用，不同的角色各司其職，才能讓故事順利走下去。
如果打敗女巫和王后僅僅只需要偷走紅晶，一切可以用超級英雄們慣用的武力解決，艾譜莉完全不用躲在塔里。
僅憑艾譜莉們解決問題可能會很麻煩，可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喬納森在夢境里失去了他的超能力，這二者說明夢境有一套自己的運行規則。
達米安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四肢有了變化，不再那麼靈活。他沒有和王后直接接觸，卻在不知不覺中被侵佔身體。
迪克的聲音忽然變得渺遠飄忽。達米安不常看童話，他的童年沒有空餘容納輕鬆和緩的東西。
不巧，萵苣姑娘的故事他看過原文。這是迪克喜歡的部分，他總是希望達米安多一點普通小孩的天真，好像這樣就能彌補他缺失的童年時光。
萵苣姑娘的故事裡，女巫是不可違抗的，故事的最後，王子和萵苣姑娘也沒能打敗女巫，他們只是到了遠離女巫的地方生活。
整個故事裡，具有殺傷力的東西除了女巫剪掉萵苣姑娘長發的剪刀，只剩下塔下的刺叢。
王後向艾譜莉靠近。達米安想也沒想，他一頭撞在王後身上，像一顆從槍管里螺旋飛出的子彈，帶著王后撞向窗口。
只差一點點，他的手腳泛綠，連動彈都困難。
他聽到喬納森的聲音，「我來了！」
他的好搭檔以生怕達米安不會骨折的力道悶頭栽上來，喬納森是一頭蓄力猛衝的公牛，帶著王后和達米安，三人從窗口摔下去。
達米安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中東髒話。他和喬納森一人一邊，拽住試圖上升的王后。刺叢接住了墜落的三個人，他們成為煙霧。
王后掙扎著從刺叢中爬起來，她的雙目緊閉，眼角流下血滴。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看不見了！」
王后在塔下摸索，她捂著眼睛踉蹌幾步，跌進腳邊的刺叢里。
這一次幸運和規則沒有眷顧她，她和另外兩人一樣，在洞口照進來的一線晨光里化作飛灰。
黎明到了，這是地下洞穴僅有的光源，也是高塔少有能看見陽光的時間。
飛灰隨風上揚，艾譜莉伸手去撈。灰燼從她的指縫中溜走。
「小d和喬太著急了。」迪克無奈地挑挑眉，「我剛想說，我們找機會把她弄下去。」
艾譜莉趴在窗台上，歪頭看迪克，「按照劇情繼續走下去，現在是不是要等一個王子來救我。」
迪克戳了戳她的腦門，「沒有王子，女士，十五歲以下的公主身邊沒有王子的劇情。」
艾譜莉浮誇地嘆氣，「真的沒有嗎？」
她拽拽迪克的手，「帶我走嘛，格雷森王子。」
迪克高深地瞅了她一眼，「當然可以。但在那之前，我們還有事要做。」
他一手勾走艾譜莉手裡的紅晶，用鋒利的邊緣撩起艾譜莉肩頭的黑髮。
用力，切斷。散落的髮絲砸在地板上，只剩艾譜莉腦袋后鳥類尾羽般翹起的雜毛。
他向艾譜莉伸手，「來吧，女士，我帶你看看外面的世界。」
艾譜莉矜持地搭上他的手，「好吧，不過我有點走不動，你能不能抱我走？」
「可以，」迪克是一位仁慈的爸爸，「僅此一次。」
他提起艾譜莉，摟在自己懷裡，「準備——飛嘍！」
一隻大鳥托著一隻小鳥，一個爸爸抱著一個女兒。他們向下墜落，高塔變得無限遙遠，刺叢和泥土成為一層幻想，被他們猛地擊穿透過。
紅晶在風中磨損，消失，從艾譜莉的頭腦與靈魂中脫離出來。
萵苣姑娘得到自由的時間點不是她遇到王子的時候，而是她離開高塔，踏入外面世界的那一刻。
世界在她面前打開，艾譜莉真正自由了。
迪克會抱緊她，不讓她摔傷，他們掉進人間，將得到一個安穩的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