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傾身靠近屏風,循柔從兩面隔扇的縫隙中窺去,終於看清了男主的模樣。他看上去二十齣頭,極為年輕,穿了一襲半舊衣袍,沉穩內斂,既不算多出眾,又有別於常人,是不會讓人在第一眼注意到的那類人。
憑心而論,他的眉眼清雋,皮相極佳,僅憑相貌就該吸引住人們的視線,可循柔是最後才注意到他的相貌,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生得很不錯。
在世界劇情中男主是頂替了書生林思惟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進入了朝堂。任憑誰去調查,也是清清白白的家世,因為的確是有林思惟這個人,只不過半途換了一個芯子。
「見過國公。」林思惟的聲音也如他這個人一般四平八穩,莫名有種低沉醇厚的感覺。
循柔不由得撫了撫耳朵,紅寶石耳墜輕輕晃動,折射出璀璨的微光。
林思惟眉眼微動,垂眸而立。
鄭國公今日讓林思惟過來,是為了將親事定下來,因此特意選在休沐之時與他把事情談妥,誰知這個不省心的女兒會在這時候找過來,而且還賴在這裡不走了。
待日後嫁到林家,她日日都能瞧見,這會兒瞧這一眼有何用,在這件事上可由不得她。
鄭國公神情嚴肅,往屏風處掃了一眼,他方才與她說親事已經定下不過是哄騙她,如今她在旁聽著,再與林思惟談及親事,可就要露餡了,讓她聽到事情還沒板上釘釘,不知要怎麼鬧騰,這次是撞柱,下次莫不是就要投湖?
抬眼看向站在書房中的青年,鄭國公從女兒那裡受到的憋悶鬱氣慢慢散去。
林思惟進來已有一會兒了,鄭國公不言不語,他亦不見慌亂,身姿如松,自有一番風骨。換作旁人早就冷汗直冒,胡思亂想了起來,單憑這份鎮定自若,便叫人高看一眼。
「你來得正好,我這有一幅畫,思惟你來品鑒品鑒。」
鄭國公沒別的愛好,唯獨喜愛收藏字畫古玩。循柔進到書房時就發現了,這間屋子裡的每樣擺設都有來頭,就比如她身前這架黃花梨福祿壽紋的屏風,絕對是一件有市無價的珍品,每扇隔扇上透雕著螭龍紋,雕工精美,大氣古樸,在鄭國公府已經傳了好幾代。
鄭國公興緻勃勃地把他新得的字畫取了出來,小心謹慎地在書桌上展開,讓林思惟近前來看。
鄭國公笑道:「這幅秋山閑居圖乃是出自書畫大家吳壽山之手。」
聽到此言,循柔也想過去瞧瞧了,實在是因為吳壽山的名氣太大,幾乎到了婦孺皆知的地步,這位大家早已不在人世,存世的畫作也少,每一幅都是價值連城。或許那些百姓不知道這些畫有什麼好,但他們都知道吳壽山的畫值錢!
也難怪鄭國公如此威嚴的人語氣中會有掩藏不住的激動以及隱隱的得意。
「思惟覺得此畫如何?」
循柔覺得鄭國公問這話,純粹是想讓別人對這幅秋山閑居圖誇讚幾句。
林思惟低頭看畫,看得分外專註,少頃他開口言道:「在下以為此畫恐怕有偽。」
「哦,何以見得?」鄭國公冷不丁聽到此言驚訝了一瞬,凡是看過這幅畫的人還沒有一人認為這是偽作。
「無論是從題跋、印章、題款,紙張、構圖等處都沒有問題,只是這裡他忘了避諱。」林思惟虛點在那個明字上。
循柔看不見畫作,只能從縫隙中看到林思惟骨節分明的手指。
鄭國公擰眉看去,吳壽山是前朝之人,又生在亂世,換皇帝比換衣服還勤,不是老學究,很少有人把那段舊史記得清清楚楚,這會兒由林思惟點出,鄭國公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吳壽山的確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林思惟不再多言,以是否避諱來判定真偽太過片面,也可能是作畫者無心之失,但就這幅畫而言,的確不是真跡就是了。
即使知道不是真畫,鄭國公依然對此畫愛不釋手,「雖是偽作,但此人畫技之高超,與吳壽山也不相上下了。」
鄭國公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覺得好,信念開始動搖,這當真不是真跡?
端詳片刻,鄭國公拿起畫卷,想掛到屏風上細細觀看。
「還是在下來吧。」
林思惟從鄭國公手中接過畫卷,踏出兩步,行至屏風前,抬手將秋山閑居圖掛好,手托著捲軸慢慢往下放,隨即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視線一掃,對上了一雙顧盼神飛的眼眸。
循柔沒想到他會轉身來掛畫卷,猝不及防地與他對上了視線,被人撞見她躲在屏風後面窺探,教人頓生窘迫。
纖長卷翹的眼睫輕顫了一下,循柔便坦然自若了,心裡坦不坦然不要緊,面上絕對不能讓人看出分毫,她自幼學的就是這個,無論何時何地遇到何事,都不能亂了陣腳。
因此循柔不僅沒有躲閃,反而大大方方地看著他,好像躲在屏風後面聽牆角的人不是她,而是他們擾了她的清凈。
林思惟神色如常地垂下眼眸,將畫軸緩緩放下,遮住了那雙可奪魂攝魄的眼眸。
鄭國公府只有一位千金小姐,雪膚花貌,正是待嫁之年,屏風後面的女子是何身份已是顯而易見。
只顧著看畫,早把女兒忘到九霄雲外的鄭國公總算記起了她,不再糾結這副畫是真是假,邀著林思惟一起去外面談話去了。
二人一走,循柔從屏風後面繞了出來。
走到前頭,對著那幅秋山閑居圖打量了片刻,所謂避諱有缺筆,改字、留白等多種方法,通常多是缺筆,也就是在那個字上少寫一筆,只是這個字的最後一筆像是有意停頓了一下,少了點一氣呵成的感覺,彷彿是後來加上的。
循柔看著那字笑了笑,林思惟有點意思,他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哄著她父親玩呢。
避開了循柔,鄭國公總算能跟林思惟把事情好好談一談了。
此前鄭國公曾跟他透過口風,那時對方說得含糊,他也不必多說,這次舊事重提卻是直接捅破了窗戶紙。
「小姐身份尊貴,絕非在下可以匹配,還請國公三思。」林思惟不知鄭國公這是興起了哪門子心思,竟是把幾位皇子看中的人硬是往他身邊塞,不說他養不養得起,就是那位大小姐恐怕也不願入他這破屋陋宅。
想到方才的那位,林思惟垂下眼眸,他也的確養不起。
「你不必妄自菲薄,我那女兒……」鄭國公有點不知道如何說她好了,之前直接用個愚鈍無知就可概括,今日一瞧,還不如蠢鈍無知,「總之你與她甚為般配。」
林思惟正欲開口,鄭國公揮了揮手,「家世不是問題,我和她母親也不希望她高嫁,你的性子沉穩,由你照顧她,我們也少操些心。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娶妻生子了,我知道你父母早亡沒有人替你張羅,而你整日在衙署忙碌,應該也沒有心儀的姑娘吧。這樣正好,柔兒也到了嫁人的年紀,我看過不少年輕人,思來想去唯有你最合適,聽說你是由叔父養大,情同父子,你歸家之後就把此事跟家中長輩說一下吧。今年的好日子不太多了,我得趕緊翻翻黃曆,把事情儘快定下為好。」
由不得林思惟說一句,鄭國公已經把事情定好了,還將他堵了個嚴嚴實實。
鄭國公欣慰地拍了拍林思惟的肩膀,「回去吧,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林思惟切實體會了一把以勢壓人,向鄭國公行了一禮,緩緩地轉身離去。
步伐舒緩,沉穩有度,看似仍與往日一般無二,眉頭卻有一絲蹙起的痕迹。
林思惟走出鄭國公府,經過繁華的長街,徑直往南區而去。所謂東富西貴,南貧北賤,京中的勛貴大多在西區,富貴人家多居於東區,剩下那些貧賤之人則在南北區謀生。
自從林思惟考中進士當了官,林家便在京中置辦了一座宅子,一家老小都擠了進來。京中寸土寸金,這個位於南區僅有一進的小宅子也花費了不少銀兩。
林思惟走入家門,在院子里停住腳步,正房傳出叔父的咳嗽聲以及叔母的哀嘆,堂弟在屋裡磕磕絆絆地讀書,寡嫂在打水洗衣,小侄子蹲在雞籠前餵雞。
一家子老弱婦孺,清貧度日。
那位大小姐確定要嫁入這樣的人家?
門環被敲了兩下,正在洗衣服的寡嫂秀娥起身開門,看到林思惟驚訝地道:「思惟回來了,怎麼站在這兒?」
秀娥一邊說著一邊去開門,門外是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秀娥認出這是隔壁陳家的小女兒陳雪茹。
「秀娥嫂子,我做了白米糕,便拿了一盤讓你們嘗嘗,嫂子可不要嫌棄。」
「昨日娘還誇你心靈手巧,又怎麼會嫌棄?」
陳雪茹看向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影,俏臉一紅,「原來林大哥也在家呀。」
林思惟點了一下頭,徑直進了書房。
陳雪茹的目光忍不住追隨而去,上一世她沒敢將愛慕宣之於口,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錯過他,那個女人根本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