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望春樹
勤政殿中置著一鼎銅製三足雕花香爐,窗外澄亮的日光從窗棱間晃進來幾束,
將爐中裊裊升起的香煙晃出絲絲縷縷的形狀,又輕又薄地向他們漫過來。
蘇倦直挺的鼻樑上滲出細微的汗珠,他看著她太過於專註而甚至忘了去聽她的內心,
於是他反問,
「如今你知道了真相,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季雲嬋的笑意凝在嘴角,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
她抬手觸上他的眉畔,心間忽地一揪,
他在害怕失去她嗎?
她眼裡染了笑暈,譏誚道:
「若我打算再回頭呢?宸王殿下又當如何?」
說完她就後悔了,她眼睜睜看著他滿臉血色盡失,連瞳孔都變了顏色,
蘇倦雙唇揚起乾澀的笑容,幾乎是強撐著道:
「當真?」
季雲嬋一下子就慌了,她特意低頭去看了他手上的戒指,
她連忙湊過去,擺著手解釋道:
「不是不是,我在逗你玩呢!」
怎麼戴著戒指還會相信她這種玩笑話?
蘇倦聞言臉色更黯了幾分,他甚至刻意后移了一下|身體,眼中掛滿了疏離的冷意,
「哦?」
季雲嬋姿態就更加討好了,她貼過去,一頭扎進他懷裡,
「不管過去蘇衍如何想,如何做,是跟我沒有一毛錢的關係的。」
蘇倦挑起雙眉,睨了眼去看她,顯然是認為她在敷衍他,
季雲嬋只好乖乖獻上一個香吻,「吧唧,吧唧」地親了好幾下,
瞧著他實在有些忍俊不禁了,這才繼續解釋道:
「我不是以前的季雲嬋,不知道她會做什麼選擇;」
她撤身坐穩,看著他和顏一笑,握著他的手正色道:
「說來奇怪,我與季雲嬋的家人接觸,能對那些感受到的親情有所回應,或許是從沒擁有過,所以才會被溫暖,而希望自己也能有所回報,但是關於蘇衍——」
蘇倦這一刻只覺得這世間所有他能感受到的悲喜,都藏在了面前的這雙眉眼裡。
她若水之眸里溫光微斂,嘴角的笑意也多了幾分諷意,
「不管當時是因為什麼,最終的結果,不都是蘇衍負了她嗎?」
蘇倦一愣,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就聽她的語氣又涼了幾分,緩緩道:
「他曾說會帶季雲嬋遠走高飛,遠離塵世,後來看起來好像是因為被囚禁而無法兌現諾言,可在我看來,蘇衍只不過是在血親和愛人之間,做出了選擇,」
她勾唇一笑,眸子里像覆了一層霜,
「三年前,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季雲嬋在這三年中承受了多少痛苦,他真的一無所知嗎?
我並不是非得要他在親人和愛人之間做出抉擇——畢竟當事人不是我,
且如今無論再說什麼,事情,都已經是定局了。」
她漠然的音調像是在談論外面的天氣,卻又一針見血地讓人心中發緊。
「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
直到再次對上他的眼,她清澈無波的眼中才漾了一分暖意,語氣也變得釋然許多,她感嘆道:
「所以啊,這些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對吧?更何況,我不是以前的季雲嬋,
蘇倦,我明白你有多堅定,有些事不用你說,我心中就有答案;
我只需簡單地換個方向思考一下,就有了答案——
假如那個人是你,必定不會讓季雲嬋落到那種下場的,」
她不是她,他也不是他,
蘇倦終於釋然了,他舉目看著她,
「無論何時,我只有你這一個選擇。」
季雲嬋點點頭,
這是世界上最好的蘇倦,他會給她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永遠不會要求他為自己去做什麼,也永遠不需要去要求他。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蘇倦心頭一頓,垂眸去看她,她的眉眼如冰雪消融后的春山,目光清得發亮,
她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輕聲低喃,
「除你之外,其他人連匆匆的流雲都算不上,」
她扳過他的臉,說話間柔軟的唇已經附了上來,
「如此,殿下可覺得心安了?」
***
秋日的午後,日頭仍有些意猶未盡的毒辣。
季雲嬋后在永福宮的門外,蘇倦進去向太后請安了。
為了不打草驚蛇,蘇倦刻意瞞下了蘇憶下落不明的事,也是怕太後知道了會急壞了身體,
也不知道太後知道了宣景帝的事,會是什麼反應,
季雲嬋被曬得一陣陣發暈,腦中像一團漿糊,她一邊胡亂想著,一邊嘆了口氣。
不管是在哪,這皇家的兒媳婦兒都不太好當啊!
「吱呀」一聲,正殿的門在裡面被人打開了,
開門的人看見她,眼中少了平日里的鋒利,
太后被蘇倦扶著,審視的目光在她身上盤旋了幾圈,
季雲嬋連忙正色站好,恭敬道:
「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安。」
太后目視前方,神態威儀,淡聲道:
「宸王都已經準備將你立為西境的王后了,怎麼還如此不知禮數?」
季雲嬋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了她身後的蘇倦一眼,蘇倦抿嘴偷笑,向她擠了擠眼。
季雲嬋這才反應過來,一臉惶恐,神態更加恭謹了幾分,試探道:
「兒臣......參見母后。」
太后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冷哼,目不斜視地被蘇倦扶著雍容地離開了,
蘇倦走過她面前,輕咳一聲,
季雲嬋仍是獃獃地在原地站了一會,
她這是,被認可了?
什麼情況啊......
蘇倦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季雲嬋這才呲著牙一笑,
連忙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三人身後呼呼啦啦地跟著一大堆宮人,
季雲嬋側目偷偷看了太后一眼,這才發現她雖然容顏有些憔悴,
可眼神卻清靈靈的發亮,
再抬頭看看行進的方向,
路的盡頭已經遙遙瞧見「長春|宮」幾個塑古香濃的幾個大字。
她瞭然般的向蘇倦心道:
才用了一個時辰就將這些事情與太后說清楚了?
蘇倦唇邊挑起一抹不可見的笑意,
自然,知母莫若子。
太后今日穿了一件雲英紫裙,
她甚少穿這般鮮艷的顏色,衣服華貴,卻不及她容光奪目,
倒襯得整個人清秀溫婉。
眾人在長春|宮門前停了下來,
太后抬眼望了一眼殿前的匾額,隨後緩緩地將目光定格在正殿的紅漆木門上。
季雲嬋側目端詳著太后,這個已至韶齡的女子,風髻露鬢,眼角已爬上如絲細紋,
眸中掩起了往日的鋒芒,
太后靜靜地立在宮門之外,
目光落在中庭那株高大的望春樹上,
純凈且艷麗的花|蕾開滿了整個枝頭,
在陽光下閃著點點碎光,迎風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