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再見
她的思緒飄得有些遠,
這株望春是在西境建宮之時,她在南詔移植過來的,
為了應景,因此將此宮名為長春|宮,
可芳華易逝,轉眼間,已是物是人非了。
「吱呀」一聲,正殿的大門被宮人從裡面打開了。
太后的身體微微瑟縮了一下,眸中閃過一抹複雜和遲疑,
蘇倦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和道:
「母后,兒臣在這裡。」
說話間蘇承玔已經站到了殿前的紅木漆柱旁,
看到太后的一瞬間,他就再也走不出一步,
英氣的眉宇像是一瞬間染了秋霜,
兩人隔空久久地凝望著,
蘇承玔的心臟彷彿要衝破胸膛般疼痛難忍,
許久,他終於回神,
慢慢地邁步向她走來,
他一直低垂著腦袋,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但卻能聽出他的嗓音沙啞,帶著無盡的滄桑和悲哀。
「瑜、瑜兒……」
他緩緩喊了一聲,伸出去的手顫抖著卻始終不敢觸碰到她。
她定是恨毒了他吧?
他抬起頭,淚水在臉上縱橫交錯,
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喉嚨乾澀得厲害,
竟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口一陣鈍痛,像刀子在割,又酸又脹,
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的容顏依舊美麗,只是鬢邊已有了霜色,
可眼睛卻還像初遇時那般清澈明亮,
已經,二十年了啊……
太后盯著宣景帝的臉,與他分別那年,他不過是而立的年紀,
如今再見,眉眼間仍是不減當年的英氣,面容上卻添了幾分憔悴,
嘴邊的髭鬚和鼻翼兩側的肉,因為激動而微微抖著,
可那雙望著她的眼睛,卻依舊明亮無比。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他的年紀,
她以為這個人早就已經在心中消逝了,
這個人啊,她愛極了他,也恨透了他,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她仍然還記得他曾經的模樣,記得那年他們初遇,
他第一次帶兵來南詔國支援她和義父,
他與她共同攻克南詔國城池,
三年,他們一起踏過屍骨累累,殺戮漫天的戰場;
她永遠忘不掉,後來也是在南詔,這個人是怎麼笑著看她,
用最寵溺的語調問她:
「將來我做了皇帝,就親手把皇后的鳳冠戴到你頭上,好不好?」
這個人,真的是他嗎?是那個曾說過要與她相守一生的人嗎?
如果是他,這些年,他去了哪啊?
就這樣將她丟在這紛雜又叵測的人世,讓她獨自面對這世間的冷酷和艱難。
太后一直搖著頭,她的淚水如秋日蕭瑟的細雨,交織著凄愴的涼意,
她想走過去,伸手觸碰他,可是腿卻像灌了鉛似的重得厲害。
「瑜、瑜兒……」
蘇承玔的呼喚在耳畔響起,她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只是看著他,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蘇承玔看著哭得傷心欲絕的人,眼睛也是通紅一片,淚流滿面。
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捧在手掌心裡寵的人,
她的一絲委屈和痛楚,都足以令他肝腸寸斷!
季雲嬋看著相對無言的夫妻倆,眼中閃過一抹焦急,
這麼哭,也不是個辦法啊?
她跟蘇倦使了個眼色,蘇倦立刻會意,
拉著太后的手臂將她扶住,溫聲勸道:
「母后,有什麼話進去說吧。」
季雲嬋趕緊附和道:
「殿下說的是,外面風大,母后,您的身體還很虛弱呢。」
蘇承玔這才恍若夢醒般,急忙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塊絲帕,
獃獃地看著太后,嘴唇蠕動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只是小心翼翼地將那帕子地了過去,
「朕,我...」
太后垂首看著那絲帕,卻更難過地別過了臉去,
那上面綉著的,赫然是一朵朵望春花,
那是二十年前她送他的!
蘇承玔以為自己又惹太後生氣了,連忙把帕子塞回自己懷裡。
茫然地重複著季雲嬋的話,無措地擺著雙手,
「對,對...進去說。」
太後背對著蘇承玔,在蘇倦高大的身形之下,她悄悄抹乾了眼淚,
這才轉過身,她深吸一口氣,開口仍舊帶著顫音,
努力讓語氣如往常一般冷靜從容,
「進去吧。」
一行人剛走進正殿,待宮人們奉上香茗后,蘇倦便揮手屏退了宮人,
他眸色沉沉,與季雲嬋並肩而立,齊齊行了一禮,向太后恭敬道:
「兒臣先行退下了。」
說罷兩人就退了出去,將殿門關好,留了太后和蘇承玔單獨談話。
等到殿內徹底安靜下來,蘇承玔才嘆息一聲,
看著坐在椅子上沉默飲茶的太后,
他張嘴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半晌,他才哽咽出聲:
「瑜兒,是朕對不起你。」
太后握著茶盞的手一抖,眼中閃過一抹凄迷,
蘇倦已經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她,
讓她來親自見一見,好確定他的身份是真是假,
可她卻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這一路上她心中五味雜陳,
既擔憂,又激動,既憤怒,又恐懼。
她唯恐這一切是假的,她就要再次承受錐心刺骨之痛。
她又惶然害怕這一切是真的,
那她該如何面對他,面對這二十多年的恩怨?
可她震驚之餘,心中更多的是歡喜,
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證明她愛的人他並沒有辜負她!
太后的嘴唇哆嗦著,眼淚順著她瘦削的臉頰滑落,
她死死地咬住牙齒,壓抑著哭聲,
「你,你真的是他?」
蘇承玔聞言,頓時怔愣住了,他的喉頭劇烈滾動,眼淚簌簌往下流,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他抬手捂著臉,掩飾著自己的狼狽,良久,才艱難道:
「是我,瑜兒,是我……」
他的聲音嘶啞,像是砂紙磨過粗糙的玻璃,讓人聽得心生不忍。
「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相見,就是在南詔,那片漫山遍野的望春樹下,三年後,也是在那裡,你曾答應過我,要嫁給我,和我白首偕老。」
太后的手腳冰涼,像是渾身的血液都凝滯了,心口也窒息起來,
她怔怔地看著他,
聽著他繼續說道,
「我與你並肩作戰三年,你曾答應過我,若有勝利之日,便會與我相約在那片望春花海中,那是你第一次穿上女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