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Chapter49
聽說某些動物在極致害怕時會試圖「假死」,矇混過關。
大抵人類也如此,毀在極度痛苦時啟動自我保護,有人發瘋,有人昏迷,有人選擇短暫性遺忘。
姜晚貞失憶了。
她小心翼翼把時間停止在最美的年華和最好的時光。
她睜眼,稍稍一動,趴在她床邊入睡的陳勘便也醒過來。
他守了她大半夜,又要兼差,安排姜文輝同鄭元梅的身後事,比開通宵討論會更辛苦,一雙眼爬滿血絲,彷彿他才是世界第一傷心人。
「貞貞,你感覺怎麼樣?我去叫醫生。」
「陳勘——」她這兩個字講得滿含依賴,同之前的冷靜、疏離或者是平和淡漠都不相同,嬌滴滴如同回到戀愛時,令陳勘訝異滿腹,回過頭,上上下下打量她。
姜晚貞好似無事發生,撐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四周圍看一眼,問:「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醫院?咦……我記得你要帶我去潮州巷,吃滷水鵝,怎麼鵝沒上桌,反而到醫院來睡病床,陳勘,你瞪著我幹什麼?好像突然不認識?你吃錯藥呀?」
她絮絮叨叨說完一長串話,陳勘卻只記得對門外喊:「醫生!醫生!」彷彿她口吐鮮血,正等急救。
「陳先生,有時忘記並不一定是壞事。」
「你同我講哲學?」
「人都有自我保護機制,也許姜小姐的保護機制就是忘記。」
「你不要同我講哲學,你明白講,她幾時能醒?」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永遠…………陳先生,你不要激動,你冷靜一點…………OK,OK,我不再同你講哲學,實際上來講,姜小姐的問題出在心理,我建議你帶姜小姐去看心理科。」年輕醫生大筆一揮,簽字同意,告知陳勘儘快出院。
他只能拿著通知單,站在姜晚貞病房門口發愣。
他問醫生薑晚貞幾時會醒,其實連自己都不敢確定,他是更期待她「醒」還是就此扮演那年只知戀愛的少女,永遠做他的貞貞,永遠不知這世道幾多艱辛,人生總被苦難佔滿,不知何時何地才到盡頭。
抬手,又放下——
「陳勘!」
門被拉開,露出一張想笑卻偏要擺出生氣輪廓的臉,「你又去哪了?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在醫院?好不容易遇到禮拜六假期,你為什麼就不能多陪我一分鐘?一定要等我發火才買禮物來哄…………」
她說話時臉上鮮活熱鬧,是姜晚貞身上許久不曾見過的燦爛顏色。
她眼底有光,恍若重生。
「貞貞!」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緊緊將她抱在懷裡,彷彿抱住一顆失而復得的寶石,又或是抱住蒼茫海浪當中救命的浮木——
總之他不想,也不願再放開她。
「貞貞…………」他把頭埋在她肩膀,聲音哽咽,正映襯他發紅的眼。
「陳勘…………你怎麼了…………你今天好奇怪…………」
「沒事。」
陳勘放開姜晚貞,低下頭,順手梳了梳亂成一團的短髮——那是他昨晚焦躁不安的結果。
他吸了吸鼻子再抬頭,除卻雙眼猩紅,其餘一切安好。
他甚至笑起來,輕鬆愉悅,彷彿亦是當初少年,「餓不餓,我帶你去喝早茶。」
「不是要吃滷水鵝?」她還惦念著潮州巷裡遠近聞名的滷水鵝。
「十點半,吃什麼滷水鵝,味道太重不適合淑女。」
「說吃的也是你,說不吃的也是你。」
「所以說,我同你的之間都要聽我話事——」
「找打!」她瞪圓杏眼,抬手要打,被他一把抓住,順勢牢牢握在掌心。
她聽見身邊人一聲長久而滿足的喟嘆,彷彿等這一次牽手已經等夠十年。可他們明明昨天才見面,在榕樹灣別墅門口,他坐在車裡,輕輕吻她側臉,她慌張害羞地下車,一路小跑跑進家門,卻又偷偷躲在二樓窗口,望他的黑色賓士車。
她愛他愛得好深好深,深到失去自我,連自己砰砰的心跳都不能做主。
「你今天好奇怪……」
「什麼?」
茶樓生意興隆,人聲鼎沸,同桌人講話都聽不清,陳勘需探出頭,專門貼過來聽。
「你總是盯著我,好像發花痴…………」
「大點聲!」
「算了,當我沒說。」她聳一聳肩,端起茶杯。
陳勘坐回原位,卻突然加大音量,壞笑著說:「我天天都對住你發花痴!有姜小姐這類頂級靚女坐對面,哪個男人能不發花痴?彭定康來了都要『老夫聊發少年狂』。」
「喂!你收聲!」
「什麼?彭定康都不愛只中意我?那不如趕十二點前登記註冊!」話音落地,拉起她手腕就跑,根本不必付賬單,他的臉就是信用卡,在東區橫行無忌。
「喂喂喂!你又發癲是不是?什麼登記註冊,你不怕我爹地知道打斷你的腿?」姜晚貞被塞進副駕駛,陳勘一路高速,在魚群聚集一般的稠密車流里穿梭,真要去中西區大會堂婚姻登記處。
姜晚貞急得好似鍋邊螞蟻,「陳勘,這種事情不可以開玩笑!萬一我認真你怎麼辦?你還有一千零一個女朋友,豈不是都要浪費?」
「你乾脆說一萬零一個。」陳勘一首開車,一隻手騰出空來,突然緊緊攥住她的手,「貞貞,能娶到你,我死都不怕。」
他講這一句時正側過頭盯住她,一字一句,鄭重無比。
「陳勘——」
「貞貞,我真心愛你。」
「可是…………」一切都來得太快,她才十九歲而已,怎麼會談到等級結婚?但十九歲也不算早,她某些女同學,都已經結婚懷孕…………
「你的身份證在錢包里。我的也在我身上,而且我今天帶夠三百蚊,足夠交登記費。」他捏一捏她的手,這一秒已經卸下嚴肅面龐,回復那位與他成日玩笑、沒有正經的男朋友。
十一點四十五分,大會堂婚姻登記處上午班已經接近尾聲,但仍有三對新人在等。
姜晚貞於是要將頭腦發熱的陳勘拉回停車場,「還剩十五分鐘,一定來不及…………」
陳勘卻不理他,他攥住她的手,徑直向前走,走到排在隊伍最前端的男士身邊,「五千蚊,先生,五千蚊,讓一個位給我,我趕時間。」
「痴線,結婚幹什麼時間……」
「一萬。」
「…………」
金錢萬能,陳勘就此得到下一位登記機會。
姜晚貞懵懵懂懂就被他拉進婚姻登記辦公室,再渾渾噩噩上交證件、填寫資料、回答問題…………
直到簽完字,她都仍然處於茫然之中,完全未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但流程還未走完,十一點五十五分,她被陳勘推到大會堂婚姻登記處的儀式廳,有一位班白頭髮的中年男人,懶洋洋拿起文書,再念一千三百四十一遍:「在你們兩位結為夫婦之前,本人在職責上要向你們聲明,在本婚姻註冊處舉行的婚禮,乃是莊嚴而有約束力的婚禮,在法律上為一男一女自願終身結合,不容別人介入。因此,現在你們在本人之前當眾舉行婚禮,雖然沒有宗教儀式舉行,但你們在本人及在場眾人之前簽名為證后,即成為合法夫妻。」
見證?哪有賓客?
他兩個簡直是逃婚私奔,時間撥回一百年前,姜晚貞要被抓回村中浸豬籠。
可陳勘卻激動無比,撫著胸口站上宣誓台,講話時連聲音都在顫,「我請在場各人見證,我沈喬一願娶你姜晚貞為我合法妻子,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他說完,眼眶泛紅,幾乎要落淚,然而新娘卻還在發愣,她問陳勘:「你剛才說什麼?沈什麼?那是誰?」
「什麼沈什麼,貞貞,別做夢了,輪到你了,這一句,你認真讀——」他手指指著誓詞書上的字句,白色的金色字,喜慶耀眼。
「陳勘,我…………」她猶豫,遲疑,總覺得事情不對勁。
中年男人卻出聲提示,「兩位抓緊時間,還有人在等。」
陳勘看著她,狹長漆黑的眼睛里滿是亮晶晶的期待。
她到底不忍心,只得跟著陳看手指的方向,開口:「我請在場各人見證,我姜晚貞願嫁你陳勘為我合法丈夫,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這時候門德爾松的婚禮進行曲響起,全世界彷彿都在祝福這一對深情不移的戀人。
唯有陳勘悄悄再看一眼登記書落款處的「沈喬一」三個字,隨即心滿意足地收起文書,再深深望住身邊的新婚妻子…………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她永遠也不要「醒」。
走出大會堂婚姻登記處,姜晚貞已經該換身份,變為沈姜晚貞,只不過她什麼也不知道,還在問陳勘,「接下來去哪?找我爹地負荊請罪?」
「不去,除了回家,我哪也不去。」
「回家?」
「對,回家,關門,沖澡,上床,大戰三百回合,戰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戰到你哭著喊爹地爹地救命救命…………」
在他講出更露骨的話之間,姜晚貞跳起來掩住他沒有遮攔的嘴。
只無奈掩不住他「累累罪行」,在他那間只一張床的極簡卧室里,寫了一筆又一筆「深重罪孽」。
直到他第二天醒來,嘴角仍掛著笑。
而身邊的姜晚貞似乎沒「累夠」,比他更早一步起床,他睜眼時,她正穿著他的白襯衫,下擺遮到大腿根,性感迷人,堪比畫報女郎。
她端一杯熱咖啡,站在床邊,自上而下看著他,眼神卻是冷的,像刀鋒一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