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除夕。
煙花劃過絢爛夜空,明黃色淡藍色色淺粉色弧線的焰火短暫地點亮漆黑色的夜幕,新年零點鐘聲響起,廣場上所有人都在歡呼同一句話: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姜聽玫抱著手機跑到廣場角落,在零點的時候給紀忘舟發出了這條語音。
煙花在身後炸開,砰砰之聲不絕如耳,星子隱在夜色深處,人群潮水般湧向廣場舞中央,正中的巨大LED屏幕上是一個很大的鐘錶圖案,秒針走動,機械手錶的滴答聲,是新年的前一分鐘。
廣場上的人擁抱歡呼,臉上都掛著最真誠的笑容。有情侶互相親吻,擁彼此入懷裡,大衣圍巾分成兩份裹著彼此,溫暖而明媚。
對新年寄予新的期許,也如煙花絢爛。
看著時鐘走過的分秒,發過去的語音,她在想著他。
本來約定好一起跨年,可他因家裡臨時決定的改變,不得不去赴一個宴會,所以沒能今天和他們一起來。
姜聽玫穿著淺藍色的格子大衣,裡面是米白色毛衣,長發用髮帶綁著,捧著手機低垂眼眸的模樣嫻靜漂亮。
陶雨杉從另一邊過來,還拉著柏縱一起,她一隻手裡拿了根燃著的仙女棒,焰火綻放在指尖,像碎掉的日光。
「姜姜,一起玩呀,新年快樂!」陶雨杉不由分說也遞給她一根點燃的仙女棒。
細小鐵絲棒握在手心,小小的溫暖,也是一個世界。
看著陶雨杉肆意歡笑的臉龐,姜聽玫也漸漸彎起唇角,輕輕地說:「新年快樂。」
柏縱就在旁邊看著陶雨杉玩鬧,他用相機給她們拍照,溫柔細緻,始終紳士。
仙女棒從首段燃到末端,光亮照在她白皙漂亮的臉龐上,有了溫暖的意味。姜聽玫一直注意著手機消息,不自覺地整顆心都為他擔憂。
她記著他說的,不喜歡宴會上的奢侈迷亂,也不喜歡那裡的飯菜。便點開了外賣軟體,她給他叫了份粥。
羅鑫林從廣場另一邊跑過來,臉上帶著笑,他蒙住耳朵喊:「那邊還要放煙花,這次很久。」
「——砰!」震耳的一聲,人群漸漸往後退,天空像一幅巨大的畫布,畫家用手中的筆,點染出一朵一朵斑斕絢爛的花火。
姜聽玫也忍不住一手堵著耳朵,仰頭看著煙花,她用的手機錄下來,給紀忘舟發過去。
手機震動了一下,她看見他的回復。
FS:[新年快樂,阿玫]
羅鑫林跑過來,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肩,他笑著問她:「煙花好看嗎?」
姜聽玫甜甜笑著,點了點頭,「好看。」
「這是紀哥……」羅鑫林話說一半,被柏縱打斷了。
柏縱笑笑,眼眸輕彎:「這次的煙花很獨特,你看看聽玫。」
姜聽玫依他所言,抬頭一眼看見這裡的煙花是紫色的,特別獨特的顏色,很少見。金屬元素離子碰撞,這應該是鉀吧。
「紫色的煙花。」
陶雨杉也在一旁附和,「哇塞,是啊,我第一次見紫色的煙花。」
柏縱提議:「我給你們拍一張照片吧。」
羅鑫林被扯過來,站在姜聽玫和陶雨杉的旁邊,三人都比了剪刀手。
拍完一張照片,陶雨杉看柏縱的眼底都有光:「阿縱哥哥,你也和我們一起拍一張吧。」
柏縱應允,叫了廣場旁邊的一個阿姨,讓他們幫他們拍一張照片。
姜聽玫站在中間,右邊是羅鑫林,左手牽著陶雨杉,柏縱站在陶雨杉身邊。
阿姨微笑著喊倒數三二一的時候,姜聽玫垂下右手,似乎握空氣一般,嘴角梨渦很淺,眼眸清亮,映煙火絢爛。
陶雨杉自然地往柏縱那邊靠,手輕輕抓了他垂著的手指,微偏著頭,唇邊笑容真誠如孩童,而柏縱也似乎縱容,任由她如此,溫和微笑,髮絲微卷,灰色高領毛衣和深色大衣,紳士般無私。
只有羅鑫林大大咧咧的,站在一旁,對著鏡頭又比了一個剪刀手。
身後天空是高高四角建築樓,塗抹上了紫色焰火。
……
蘭澤的習俗是初一不走親戚。街上店鋪大都關門了,陶雨杉過年放了一周假,便和姜聽玫一起待在家裡。
姜聽玫沒什麼睡意,起得早,煮了湯圓,給陶雨杉也留了一份。
一上午宅在家,沒什麼好玩的,姜聽玫便拿書出來翻了幾頁看,大概到九點,才看見陶雨杉從房間里出來,臉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似乎很高興,洗漱幾分鐘時間都一下又一下忍不住地看手機。
姜聽玫便也拿手機出來看了眼消息,他似乎昨晚睡得很晚,凌晨兩點多給她回消息。
[粥很好吃,謝謝。]
[今天沒能來陪你們,對不起。]
後面還有兩句話,不知是什麼,他撤回了。
頓了頓,姜聽玫忽然有點後知後覺的心疼,他昨天一個人在那種場合,不好受吧。
打字,她回:[我們之間不需要說謝謝。]
[還好嗎?]她小心翼翼問。
沒想到他會回復這麼快,不過十幾秒,他回了消息。
[昨晚喝了一點酒,說了些話,你看見了?]
從宴會回來那時已經是一點多,脫鞋沖澡換衣服,弄完已經近兩點,躺在卧室里,疲累倦怠,他看著屋頂吊頂,玻璃關住燈光,透明的,溢散出來,關不住,太刺眼。
別墅周圍都是漫無目的的黑暗,這些天發生的事,總有種烏雲壓頂,山雨欲來卻未至的感覺一般。
紀津承曾在半夜叫他過去,事無巨細地交代公司事物,他在旁邊不發一言,抬頭一眼卻看見他父親帶著眼鏡,眼角眉心已經有了皺紋,從前烏黑的髮絲如今不知何時有了白髮。
私人醫生早已經隨他一起住進明樓,醫院出具報告的結果,一日都在比一日變得更好。
紀家在外聲勢較以往更盛,無數人想要攀附,盛雪蘭眼裡驕橫恣肆也比以往更明了,今晚的宴會便印證此事,宴會主人的奉承,大半的人都在說他們家的好話。
紀忘舟鮮少過問家裡的事,這幾天也聽了個七七八八,他們家現在主營發展項目的是一個名叫「靈犀」的項目。
主做手工奢侈品,服裝類的。項目是半公益性質的,聘用的技藝工人是一些在蘭澤做了快一輩子服裝的老技師,下面各項手工篩布,裁剪,打樣,都是請的那些審核合格過關的貧苦無依的底層人。
項目收益所得,捐贈一半,在山區修建貧困小學,已獲得政府和社會各界的支持,人心所向。
甚至下季度,靈犀計劃的項目代言人也已經有好幾批明星為了代言機會開始在叫價和在網路上撕起來。
這幾天微博上都是那幾個明星互相買水軍挖黑料黑對方的熱搜。
項目現在是紀津承做決定,公司副總,他爸的合作夥伴梁通在實施執行。
這半個多月,盛雪蘭一直有意無意地在紀津承耳邊提這個項目和紀凌陽要成家了卻總閑在家這件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讓紀凌陽能進到這個項目里。今天在宴會上她又提了一遍。
紀津承前幾次在家裡沒表明態度沒回答。這次在宴會上似乎同意了,只是淡回了句再等等。
吃了癟,盛雪蘭也不改盛勢凌人,又在他耳邊提紀凌陽和凌莎的婚事,還總是有意無意地看著紀忘舟。
她轉幾個彎點明:「先生您放心,我們紀家門楣只會一年比一年高,凌陽他聰明學東西快,等他和凌莎結婚後,管公司的事還能同時早早的就讓你抱上外孫呢。」
「紀家這香火,是不會斷的,就算你大兒子結不了婚,潛心修佛,家裡也還有我們呢。」
「本來我瞧著黃鶯鶯多好一個姑娘,可沒想到她得的竟是不治之症,真是可惜一段姻緣。」
紀津承皺了眉,語氣不佳:「你少說點。」
紀忘舟卻早已無所謂了,只是近乎冷漠地站在一旁,不參與話題,只是冷漠旁觀。
他看了眼紀凌陽身邊挽著他手笑意無限明媚的凌莎,還有她身邊表情寡淡的凌夫人。
凌莎父親,凌家家主一場宴會中來和他父親攀談幾次,其餘時間都是陪著他妻女,對外剛,對內則軟,他對凌莎母親耐心溫柔至極。
一眼掠過,紀忘舟端起酒杯,找了個沒人角落坐著,他這裡門可羅雀,紀凌陽那邊倒是熱鬧非凡,拍他馬屁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
無心於此,紀忘舟緩慢閉眼,在腦海里,喧囂音樂中,一點一點回想自己手上項目設計的圖紙細節,材料用度,數學邏輯,物理演算法,一系列都從一個微點開始回想,漸漸構建成獨一體系。
這樣過了半個多小時,是凌莎過來,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紀大少?」她聲音嬌俏,叫人總婉轉幾個度,聽得他皺眉。
思緒停住,桃花眼微睜,紀忘舟冷冷看著她。
凌莎臉上笑容仍掛得住,她說出的話卻像無聲匕首,致命,她說:「姜聽玫不喜歡你,你又何必呢?」
「這麼痴心。」她笑著,話里卻像惋惜。語調一轉三轉,她搖了搖杯中紅酒,目光也注視著杯中浮動的酒液,她聲音極輕:「我們才該是最佳的商業聯姻夥伴。」
片刻沉鈍,像有錐子敲打太陽穴,沉悶的鈍痛感,她一語道明這麼久以來他不願承認的事實。
姜聽玫不喜歡他,才會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情話,當成朋友的理所當然。
唇角微挑,他聲音極冷:「我們的事,輪不到你管。」
凌莎卻好像聽到好笑的笑話一樣,笑起來,嘲笑奚落,她殘酷不留情地點明:「你不相信姜聽玫不愛你嗎?」
「可是她愛過人的啊,她高中時喜歡……」食指輕輕點了唇角,凌莎聲音似嘆息,「邊航啊。」
「卑微俯身,不顧一切的追求。」
「姜聽玫她不是不知道愛人,那時相處一個月她就能明確地知道自己喜歡邊航,熱烈澎湃的喜歡,轉而奮不顧身的追求,飛蛾撲火,她愛一個人是這樣的。」
「而你,」她微笑道:「她不愛,所以對你若即若離,永遠像朋友,對你,她不會心軟。」柔聲說出的話,卻殘忍至極。
支著手肘撐在木桌上,面前杯中紅酒微微晃動,冒起細小氣泡。眼底俱是冷意,紀忘舟仰頭無聲將杯中酒飲盡,喉結微滾,眼眸一直垂著,他沒說話。
凌莎卻不罷休,追問:「你不敢看我,是怕承認你們這段關係從始至終都是你一廂情願嗎?」
紀忘舟抬眼,桃花眼裡淡薄一窺無餘,冷得似月光下結的碎冰,扎人眼眸的疼,不過那雙漂亮眼睛眼尾卻是紅的,他在忍耐,他也受傷。
「那又怎樣?」冷情薄倖,此刻展現淋漓,「她不喜歡我,我就會娶你?」
「凌小姐是否過分高看自己。」他隨手扔掉手中酒杯,頃刻間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成粉末。
看她的眼神與地上酒杯,別無二致。
可以肆意丟棄。
凌莎綳直下巴,眼眶發紅,眼淚沒掉下來,她穩住身形,從小到大,從未像今天一樣受別人如此大的屈辱。
酒杯碎裂聲引來了周圍的侍應,穿著馬甲的服務員跪在地上清理碎玻璃,另一人關切立在她身邊問她有沒有哪裡受傷。
眼睫輕閉,生生憋回淚意,凌莎彎唇笑笑:「紀忘舟,你會後悔。」
沒了耐心,紀忘舟眼皮都沒撩,敷衍的話也懶得再說,只是掌心縛著手掌,閉上雙眼。
燈光下男人英俊皮囊似畫中人,可卻薄情寡義無心冷情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誰也無法接近。
林秋月似是一直注意著這邊,她走過來,一襲黛青色旗袍,雪色坎肩,髮髻高綰,端莊漂亮,一點不像四十多的女人。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叮咚作響,極有節奏感。林秋月站在凌莎身邊,她細細地看了眼面前的男人,英俊面龐,冷然性情,愛屋及烏,對他也是欣賞。
「莎莎。」清淡一聲,她叫凌莎。
掀了掀眼皮,紀忘舟看見了面前的一對母女,一點不像。
眉眼,鼻唇,都找不到一絲相似之處。
凌莎臉色這才好看一點,她伸手去挽她母親,親昵地叫了一聲:「媽媽。」
林秋月點點頭,對著紀忘舟淡道:「莎莎是凌陽未婚妻,你是他大哥,她自是不會做其他不應該做的事,之前如果有逾距,請你不要介意。」
林秋月笑容和善,說話語氣也清清淡淡的,很溫和。
凌莎臉色卻變得很難看,臉色煞白一片,嘲諷:「可真偏心。」
林秋月搭了她手,低低道;「莎莎,你不該這樣。」
凌莎冷哼了聲,鬆開她手,轉身就離開了。
疲憊不堪,紀忘舟應了她話,說不會把凌莎之前說的話放在心上。林秋月才離開,走時也是和和氣氣,對他帶著笑的。
一整晚,桌旁紅酒少了大半瓶,數據演算法,精密邏輯,物理公式通通丟卻,情緒自抑,二十五年來從沒有如此刻,失敗徹底。
應酬喝酒他不參與,紀津承也似乎忽略他徹底,前幾天半夜徹談公司的事也閉口不言,他帶著他的小兒子在身邊,處處提點,已經在明暗裡都表明自己鐘意的態度。
這樣最好,紀忘舟想,他會忘卻她,也會退出這渾濁名利場,科研和修行,他只用選擇一個,度過餘生。
可忘記從不容易,姜聽玫的存在,時刻不停,昭示印證在他心中的位置,隨心跳,孜孜不倦,從未停止。
零點鐘聲響起的時候,她給他發了新年祝福,就算是朋友的問候,也該知足。
過了很久,他還是回了她同樣的祝福。
……
凌晨兩點,他坐在客廳的藤木椅上,衣服穿得薄,室內沒開空調,開著窗戶,就在風口,冷靜醒酒。
一晚上沒有吃過東西,胃裡只有酒,空得難受,胃部也一陣一陣痙攣的疼。
摸了盒煙,一根接一根的抽,到屋內都煙霧繚繞了,心頭的煩悶還是揮不去散不開。
她喜歡邊航的模樣,他只要一想到,就嫉妒得發瘋,失去理智,無法剋制。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有人敲門,他回了聲,「進。」
是家裡保姆,她一手捧著個外賣盒子,進屋一聞到這嗆鼻的煙味,就忍不住皺了眉頭,她停在門口,恭敬地叫了聲:「大少,這好像是您的外賣。」
「沒點過。」冷淡聽不出情緒的一聲。
保姆戰戰兢兢,「可是這上面的名字寫的是您的。」
煩了,紀忘舟聲音冷:「放下,你走吧。」
保姆便又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離開了。
大概過了十分多鐘,紀忘舟才起身,走到門邊,借燈光看了眼那外賣。
一份粥,簡單的玉米南瓜粥,備註寫著:阿舟,別不吃飯,對胃不好。
彎腰拾起,粥已經完全冷了,不過盒子密封性很好,沒拆過。
一點一點拆開包裝盒,也沒熱粥,紀忘舟就拿起那裡面送的勺子,坐回窗前,開始一勺一勺緩慢的往嘴裡送。
粥是甜的,心意也是,可最深的感觸確是苦的。
這樣緩慢又慢條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盒冷粥,胃裡有了飽腹感,但心好像是空的。
他拿出手機給她發消息,一條一條,長指打字。
[粥很好吃,謝謝。]
[今天沒能來陪你們,對不起。]
長睫微垂,他臉色些許蒼白,透出冷弱,眸中映著屏幕微光,酒意沒有散盡,清醒而困頓。
困在姜聽玫這三個字之中走不出去。
他發:
[我愛你]
[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