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第70章 第70章

桃樹確是開花了,灼灼盛開,微風浮動,一天內房屋裡都能聞到若有似無的香氣。

姜聽玫那一整天都和他待在一起,他們在一間房內學習。

她拿出編程書自學,不懂的全都問他,他很耐心,一針見血指出問題所在,紙上演練不生動,他還把筆記本電腦拿出來,用unity直接敲代碼給她看範例。

姜聽玫跟著敲一遍,卻漏洞百出。

紀忘舟逐個字母逐個符號給她改bug,一篇下來,界面全是紅圈,最後還誇:「嗯,學的不錯。」

姜聽玫窘,看著他帶著笑意的唇,就用手指戳他,「你其實心裡一直在笑我,對不對?」

低頭笑笑,紀忘舟回:「不敢。」

手指繼續戳,姜聽玫下決心:「我會學好的,到時候你瞧著。」

「到時候你們實驗室的編程都要仰仗我。」還沒學精,就已經開始得意了,她微微揚了揚頭,有點小傲嬌。

「嗯,我等著。」長指抓住戳他衣服的小手指,笑意突然淡了,他看她的目光變得很認真。

手指被他捉著,姜聽玫這才發現他們靠得太近了,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紅暈,她轉移話題:「今天早上怎麼沒在房間?」

「你不也沒在?」他嗓音低啞。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姜聽玫迫不及待把金剛經背給他聽,得意道:「我學習去了!」

他聲音低,像耳語:「你不用學。」

姜聽玫:「為什麼?」

紀忘舟勾唇,帶了點痞氣般,「已經夠清心寡欲的了。」

「別剩那點慾望都沒。」

反應過來,姜聽玫臉頰紅了大半,這是在逗她?什麼時候這人這麼渾了。

抽出被逮住的手指,她盯著自己面前地面:「佛祖看著,你良心不會痛嗎?」

忍不住彎唇笑了笑,紀忘舟算豁出去了,「佛祖他老人家會原諒我的。」

「你呢?」

姜聽玫窘,堵耳朵不說話了。

回房冷靜了半小時,覺得有點不對勁,他什麼時候開過這種玩笑的。

後來又抱書去他房間,問了問,才知道原來是他師父早上和他談話了,具體談了什麼,她猜不到,但估計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他之前自己也說過,離開寺廟這幾年他染上太多陋習,抽煙喝酒打架一樣不落,他師父估計寒心,對他也說了不好的話。

所以他才豁出去,在這從小生長的佛門之地都開始說葷話了。

她反過來安慰他,說:「小舟同學,我們要往前看,從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看過去,現在經歷的這些也都算不上什麼了。」

「一件事不會始終只維持一個結果的,我是說,一定會變好的。」她笑笑,梨渦清淺。

紀忘舟垂眸看她,真看不透,說當朋友,但也沒明著拒絕,還對他那麼好,怎麼看她也不像那種冷漠無情的人,應該對他是有喜歡的吧?

還說事情不會維持一個結果,那就是之前的逃避也是會改變的。

還抱著期望,他順著她回:「嗯,對。」

「我沒什麼事了。」

「那就好。」姜聽玫釋然,又抱著書啃了會。

到午飯時間,她做嚮導帶他去飯堂了,吃飯相對著坐一桌,也不能說話,有點憋人,出來飯堂看著外面桃花灼灼,姜聽玫逮住空隙便開口:「素菜很好吃,桃花也很好看,就是有點閑。」

紀忘舟提議:「晚課一起去?」

姜聽玫連忙同意:「好的!」

後面又想到什麼,她開口:「下午帶我去看一下你小時候待的藏書館吧,我想去看看。」

「好。」他極耐心。

見到前面穿花迴廊的建築,她喃喃道了句,「我總覺得這裡似曾相識,我是不是來過。」

怔了下,紀忘舟認真看她臉頰輪廓,確是有一種熟悉感,好像和她真的很久以前就見過。

他笑笑:「或許來過,我們見過也不一定。」

「那我們這是什麼緣分?」姜聽玫停住腳,挺自然地就說出來了,「命中注定嗎?」

艹,她怎麼能說得這麼自然,還這麼撩?

紀忘舟頓住,一時沒動作,桃花眼眼角微挑,他注視著她。

姜聽玫也似反應過來自己話中的不妥了,她連忙補救:「不是,不是命中注定,是宿命輪迴,呸不是,天作之合,冥冥之中,冤家路窄,」口拙,她放棄,「算了,就是很有緣分吧。」

說完這些她都不敢去看他眼睛了。

紀忘舟卻似乎並不在意,直接拉她走了,回屋又看了會書,大概三點多,他讓她先回自己房間,然後過了十來分鐘他敲門叫她出去。

姜聽玫穿著那件藍色的針織衫外套,室外陽光很暖,院內不知名的花都開了,時不時有潦淡的花香傳來,沁人心脾。

他一件黑毛衣,休閑長褲,身材高挑,一手插著兜,低回:「帶你去藏書館。」

「好的。」姜聽玫對他笑笑,很乖巧恬淡。

「嗯。」他在前面走,帶路,她也就乖乖地跟在他後面。

從院內過去,往偏殿那邊走,一路上姜聽玫注意到那兩株桃花樹,開得燦爛熱烈,而這天氣也好得過分,似乎是在醞釀一個盛大的春天。

就在這陽光下,就算待著什麼也不幹,只和他一起,也很美好。

情不自禁的,她脫口而出,「想和你一起,做所有無意義的事。」

停頓了幾秒,唇角輕揚起笑意,他淡道:「現在忘記這是寺廟了?」

姜聽玫沒覺什麼不妥,搖搖頭:「記著呢,只是更想和你一起。」

「就算把時間都浪費,做無意義的事,也沒關係。」她很認真。

難以分辨,也就不分辨了。

他笑,有些慵懶:「嗯,以後機會還多。」還多的是時間和你一起,何必著急。

到藏書館不過五六分鐘路程,姜聽玫路過滿園春色,又得到他到許諾,心情愉悅得像有小魚兒亂竄,她竄到鐵門前,拿起那鎖低低問:「有鑰匙嗎這個?」

紀忘舟拿出一串鐵鑰匙,低頭去開門,「有。」

姜聽玫:「這是?」

他淡回:「師父給的。」

一時有些小心翼翼,她輕輕問:「你師父他身體還好嗎?」

紀忘舟卻像已經看淡,他聲音聽起來沒什麼波瀾:「身體不好,應該就是今年了。」

今年什麼,姜聽玫怕去深想。她安慰他,「哪有,你師父一定會平安健康的。」

「他一定能看見你把新的機器人設計出來。」

鑰匙插進門鎖孔里,咔的一聲門開了。

紀忘舟走前面,熟練地去開了門口的燈,照見室內的簡陋,一桌一椅,其餘全是書架,書架上都堆滿了書籍,那些書都很舊了,被人翻過不下千百次。

大多數書是佛經和專業書籍,關於科技,機械,人工智慧的佔了一半。鄰近門口的地方還加了一架書架,那架子上的書似乎都是新買的,封皮都是嶄新的。

紀忘舟看著那一排新的專業書,抿著唇角,眼神暗了點。

姜聽玫注意到,「這是,你的專業書?」

眼睫輕顫,他聲音很低:「嗯。」

「我都看過。」可是師父以為他沒看過,在他離開后還是給他買了。這兩年他沒回來過,一年多時間在國外準備博士畢業論文和搞科研,半年多時間回蘭澤,組建實驗室和他爸媽周旋。

他師父以為他還會回寺廟,還給他買了新書,卻沒想到這次是完全剝離了。

「其實我對不起我師父。」他低低道,「他年輕時被高僧收為弟子,是禪宗這一門少有的悟性極佳的弟子,不過五十多就做到寺廟長老級別。」

「當時,他下山收徒,是想擴禪宗的根基。現代入佛的人雖多,卻大部分都是凈土宗,他們沒有參禪的資質。」

「下山收徒,轉了幾圈也沒遇見合適的,他便放話他會收一個親傳弟子,也只收一個,就在那半年時間內,錯過就不會再收。」

「因此很多慕他高僧名號的人都帶著自己孩子上山請求他收徒。」

「我就是那時候被我父親帶上山的。」他拿起面前的一本書,繼續道:「他看我資質以為終於找到傳人,於是只收了我。」

「辛苦教導我十多年,卻讓我由著自己的心,走上了另一條與佛法無關的路。」

垂了垂眼眸,他遮住情緒,「師父沒有能傳承他衣缽的人了,而他身體不好。他對一切的預期都很準確,就像他知道自己會今年死,他告訴我他已經是大道圓滿,沒有遺憾。」

「可我知道,我就是他唯一的遺憾。」

藏書館平時少有人來翻閱,書架上的書早該落灰,可卻一塵不染,是他師父一直囑咐人清掃,他總以為他會回來,於是默默的在暗中將一切維持成乾淨的模樣。

就像小時候,他個子長得快,父母不管不顧,他在寺廟沒有合適的衣服穿,只能穿短小箍著身子的破褲子,破袍子,他的師父,泓凈禪師,盛名在外,享譽極高的大師,會在晚課參禪結束后,在自己房裡借著昏暗燈光,給他做新的僧袍。

他看書快,很多書沒幾天就看完。也是師父不辭辛勞,託人從外面買書回來,他的專業書有些很難買,也不知他是費了多大功夫一一搞到,總之藏書館的半數多的藏書,都是他師父託人一批一批買來的。

「他從不怨我,一直支持我在科研這條路上走。該上高中的年紀,寺廟裡沒有條件留給我做實驗,他便親自出山去懇求我父親送我出國學習。」

「他親手送走我,送我遠離寺廟,遠離佛法,遠離他。」

他父親口口聲聲說撫養他長大,不過是一味給寺廟塞錢,除了錢,什麼都沒有。幾年來沒有來看過他一次,盛雪蘭倒是來過,一來便拉他到一旁去,冷冷開口說他父親恨他。

因為他母親是因他而死,還說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回紀家,會被永遠扔在這裡待一輩子,家產也一分都拿不到。

紀忘舟那時年幼,卻仍知世,大眼睛看著盛雪蘭,眼神里沒什麼焦距,他害怕了,害怕孤寂,害怕永遠待在這裡。

是師父牽他過去,他道:「阿彌陀佛,女施主,如果忘舟一輩子不下山,他師父,他寺廟的師兄們都會養他,只要這寺不倒,便有他一口飯吃。」

「女施主,回去吧。」

盛雪蘭迫於泓凈禪師威望,也不敢多說什麼,就回去了。

那時候紀忘舟問他,「師父,我一輩子待在山上,能做些什麼呢?」

他師父笑笑,回他:「做你願意,做你想做的事。」

心口一陣難受,姜聽玫走近,她輕輕抱住他,低低安慰:「你還有我。」

「如果你想在這多待些時間,沒關係,我都會陪你的。」

輕閉眼睫,他低回:「好。」

那下午他們在藏書館待了兩個多小時,在二樓閣樓邊,一張木桌兩張凳子,她坐裡面靠窗,窗外遠處是碧綠綿延的樹林,近處是紅磚青瓦的寺廟,廟裡那兩顆桃樹開花了,高大的古柏鬱鬱蔥蔥,池子里幾片漂浮著的藕葉擎起枝蓋,裡面有魚兒在遊動。

微風拂過,清醒的冷和陽光的溫暖悉數竄進來。

他們一起看了一個多小時書,看到後面又開始做無意義的事,譬如發獃。

姜聽玫就看著窗外那口巨大沉鍾發獃,看了幾分鐘,她帶著些孩童的天真說:「我也想去敲一下那鍾。」

她還伸手比劃,比劃了會,手就被身旁人捉住了。

不過幾秒,不知道他從哪變出來一條銀色的手鏈,他給她戴上,腕骨絡和著冰涼。

姜聽玫驚了一下,意識到是自己的左手,連忙想抽回,一回頭卻看見他垂著眸,在安靜認真地找手鏈鎖扣。

「先別動。」

心跳漏了拍,姜聽玫見他眉眼安靜,眼尾硃砂痣一點清冽。

他這模樣,很讓人心動。

她看見自己左手腕處的疤痕,不堪自卑,她說:「不好看。」

他卻堅持:「好看。」

眼睛發酸,姜聽玫盯著那手鏈上一個銀質的小小帆船掛墜,帆船底部隱隱反光,似乎刻著字母。而那小帆船周圍是一從雕刻纏繞的玫瑰花叢,野蠻生長,不受拘束。

是極有藝術感,極好看的一條手鏈。

咬了咬唇角,姜聽玫聲音里都有哭腔了,「你什麼時候買的?」

紀忘舟笑笑,給她擦眼淚,低道:「哭什麼。」

「之前就買了。」他尋到那鎖扣,給她扣上去了,欣賞一般低眸看著她的手腕,誇讚:「很好看。」

眼眶發熱,姜聽玫視線有點模糊,輕輕道:「那你現在才給我。」

「想在春天給你。」他笑笑,疏冷溫柔,「因為一句詩。」

姜聽玫忍不住笑,眼淚還在眼眶裡,「什麼啊?」

喉結滾了滾,紀忘舟聲音輕啞,像摻了晨間的霧: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因為有你,一切都變得更好。

感動得要哭了,姜聽玫別開臉去不讓他看見,就只是用那被戴上手鏈的手攀住他肩,輕輕喃喃道:「紀先生,你對我這麼好,讓我怎麼捨得。」

捨得你。

紀忘舟笑笑,聲音慵懶,「那姜小姐這是賴上我了?」

「是。」她聲音不大,卻都聽得見。

是,所以不準再私自離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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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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