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鷓鴣天·昨夜風
晏亭柔正閉目養神,聽的入迷,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隨著曲子搖晃著手裡的酒盞,回答著吳眠眠「男娼」的話,說:「是琴師。方才不是說了?這琴師的《廣陵散》彈得比趙拾雨還好。」
吳眠眠眼睛瞪得溜圓,小聲說:「小柔你真是敢說,不怕閃了舌頭去,將堂堂小王爺同一個男娼相比!」
「琴藝自是有高低的,有什麼要緊。」她聽著吳眠眠這樣將趙拾雨抬得高高的,心裡有些不爽快,滿心都是趙拾雨這個壞人,「別再同我提趙拾雨了!再提下次可不同你出來玩了!不許提!不許提趙拾雨!我最討厭他!」
琴曲還未盡,忽就戛然而止。
滿屋只余「不許提趙拾雨,我最討厭他」。晏亭柔睜開眼,瞧著那琴師,「玉郎?怎麼停了?」
她話才說完,就見趙拾雨站在玉郎身邊,按住了他的琴弦。
身後的聞言良喚來門口的僕人,塞了一錠銀子,低聲說,「重賞,退下吧。」那僕人忙帶著玉郎走了出去。
趙拾雨滿臉如屋外冬日陰天的烏雲,他問:「你最討厭我?」
吳眠眠也有些醉了,想著方才小柔說的話,千萬不要同阿兄提,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阿兄來了?方才小柔還說你比不上這玉郎呢!」她打了個嗝,「哦」了一聲,「不是,是說他《廣陵散》彈得琴藝好。」
趙拾雨眼眶都已氣的發紅,回頭看著武同,武同忙說:「二娘子,小的送你回府。」屋外的婢女終是敢上前,拉了吳眠眠就往外走。
聞言良曉得小王爺定是與晏姑娘有話說,才要關門,晏亭柔就追著吳眠眠出了去,她身形搖搖晃晃,嘴裡還不滿的說道:「誰要拾雨?我要踩雪!下雪了呢。」
趙拾雨忙脫下自己的紫裘大氅追了上去,圍在她身邊。晏亭柔走到潘家瓦子門口,仰頭看著雪花如鵝毛,片片驚鴻一般晃著飄下,嘻嘻笑著。
她伸手去接雪花,那紫裘大氅就落在地上。趙拾雨看她醉醺醺的模樣,氣的不行,真想將她丟下算了,可心裡又怕她著涼。橫豎雪大,人也少,他攔腰將人抱起來,朝著馬車走去。
晏亭柔恍恍惚惚間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喃喃自語,「拾哥哥的味道,真好聞啊……可我還在生氣!不聞!」她用雙手捂住了鼻子。
趙拾雨一路抱著晏亭柔入了馬車,又接過聞言良撿起來的紫裘大氅,蓋在晏亭柔身上,「先去春岸樓,讓她醒醒酒,這樣子回了晏府,終歸又是我的錯處。」
「不去!我要回家!」晏亭柔迷迷糊糊的說道。
「你醉成這個德行,若是回晏府,晏三叔定要將你禁足。」
「禁足好了!就不用見趙拾雨那個討厭鬼了!」
趙拾雨實在不想聽她再罵自己了,上去就吻住了她的唇,讓她再張不開口罵人。
晏亭柔醒來時,見自己躺在紅紗帳幔里,頭疼的很,趙拾雨坐在她身前,黑著臉,端著一碗湯,很是不情願的說:「醒酒的,快喝了。」
晏亭柔接過碗,一邊喝一邊想著,自己是去聽了什麼玉郎的曲兒,然後喝多了,醒來就在這了,她還記得自己在同趙拾雨生氣,想著再不理他了。
兩人沉寂了半晌,趙拾雨忍不下去了,問道:「晏亭柔,你現在已經無法無天了么?狎妓都敢!」
「胡說!我才沒狎妓!」晏亭柔嚴詞否定。
「那你方才去的地方是什麼?要我幫你回憶回憶么?潘家萬字門口掛著梔子燈,你沒瞧見么?」
晏亭柔忽想起來吳眠眠好似說了,門口黃色的燈很是好看。
她靈台一震!那燈是梔子燈,東京城裡酒樓、勾欄、瓦舍、妓館無數,有專門聽曲吃飯的,有邊吃飯邊狎妓的,如何從外面區分呢,就看酒樓門外是不是掛了梔子燈,這是約定俗成的事情,她自是曉得。
只怪那時全然記恨著趙拾雨,根本沒細看,吳眠眠又不懂,竟然誤入了進去。
她理直氣壯,覺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是沒看到啊!」
「沒看到?那你還能叫了個男娼彈琴?」
「你不是瞧見了,只是聽曲,又沒做旁的!」
「你還想做什麼?你……」趙拾雨覺得自己五臟六腑被晏亭柔氣得已經出血。
晏亭柔將碗放在床邊,下地穿鞋,不想理他。
「你去哪!」趙拾雨有些怒了,抬手要去拉她,不小心將碗碰落在地,「啪」!一聲,摔得粉碎!
晏亭柔瞠目怒視,「這碗也礙著你小王爺了?」
「我……」那句「不是故意」他沒有說出口,好似說了就示弱了一般,仍是固執的問:「你要幹嘛去?」
「你管不著!」晏亭柔甩開他的胳膊,就朝著樓下走去。她覺得自己頭疼的很,什麼都不想了,只想回家睡覺去。
三日後,晏亭柔終是出了房門,她酒醒之後,一連三日,就在屋子裡抄《金剛經》,她抄寫了三遍,真真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
待她房門終於開啟,寒冷的風吹進屋來的時候,她不禁打了個冷戰,覺得好孤單啊,她有些後悔了,不該同拾哥哥生氣的。
豐秀兒走來,見她朝著門外望,面上失落的樣子,問,「在看,趙拾雨是不是來了?」
晏亭柔委屈的抬眼看著姐姐,也不說話。
豐秀兒猜她定是後悔了,就嚇唬她說:「沒來!三日,整整三日,都沒來過晏府!定是真惱了!」
晏亭柔眼淚含在眼眶,她偷偷的在心裡期盼著,趙拾雨定會在門口守著她才是,怎麼竟然,這麼決絕。他,竟然三日都不曾來過。
豐秀兒知曉晏亭柔喝多了那日定是傷心了,每每她難過時,都會將自己關起來抄佛經。
就在晏亭柔「閉關」抄經時,她同聞言良了解了個大概,兩人一合計,眼下大婚在即,小王爺和晏亭柔這麼吵架定是不行,就計上心來。她問:「可是只自己錯了?」
晏亭柔忽就「哇」一聲哭了,她抱住豐秀兒肩膀,「我沒瞧見那店門口的梔子燈,我不是故意的。他還凶我!」
其實自己是委屈趙拾雨凶她,還是委屈趙拾雨沒來哄她,她心裡明白的很。
豐秀兒拍拍她,「知錯了就好了,別哭了。眼下他凶不了你了。」
晏亭柔的淚忽就停了,一臉驚恐的看著她,「怎麼了?他?」
豐秀兒起身去衣櫥里拿衣衫,「病了。要我說小王爺也是個傻的,把自己的紫裘大衣將你裹起來了。然後他穿著單衣抱著你走了一道,又凍了半宿,能不病么?」
晏亭柔忙接過秀姐姐手中的衣衫,胡亂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嚴重么?我去看他!」
「不是還在氣他!狗男人!讓他病死算了!」豐秀兒打趣道。
晏亭柔忙披上披風,胡亂繫上領前的扣子,這些動作一氣呵成。
可穿戴齊整時,忽又膽怯了,人已踏出房門半步,又回頭問:「秀姐姐,我?」
「去吧。跟著心走。想他就去。」
晏亭柔才到懷王府門口,就見聞言良拿著包袱走了出來,「晏姑娘?」
晏亭柔忙問:「他……他病了么?」
「小王爺昨日夜裡才下床,今日一早就被召入宮去了。方才讓武同過來傳話,說官家頒布了均輸法,讓小王爺去各路去視察執行。我這不就胡亂拿些藥物、銀錢,這就送過去。」
晏亭柔嚇得一驚,難道又要分開了?「今日,今日就走么?」
「嗯,小王爺哪一次出去不都是急的很。上次青苗法的事情,去大名府,也是來去匆匆的。」
「去,去多久?」晏亭柔有些後悔了,早知他要遠行,自己不該同他慪氣的。
「這次任務重,怕是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一年也是有的。年初去臨川不也是去了大半年的?」聞言良一路朝外走,一路說,很是焦急。
晏亭柔一下子就慌了,朝著身後喚道:「六郎,快去駕馬車來。」
又對聞言良說:「我送你去找他罷。」
聞言良點頭,「也好。」
馬車停在東京城外十里的送君亭停了下來。
晏亭柔跳下車,就見送君亭中,趙拾雨一身藍衣玉樹臨風,站在那裡,他好似在同什麼人說話。
送君亭比地面高出些許,方便送人時,瞭望故人遠去的背影。
晏亭柔也不理其他,拾級而上,慢慢的走了過去,臨近幾步時,哭聲喚道:「拾哥哥……」
趙拾雨轉身,仍是一臉病容,嘴唇泛白,他沖著晏亭柔笑了笑,同那人說:「我家娘子來尋我了,你先走吧。」
那人道了句:「小王爺,後會有期。」就下了送君亭。
「後會有期。」趙拾雨再回頭時,晏亭柔已撲到他懷裡,抽抽搭搭哭了起來。趙拾雨抬起虛弱無力的手,拍著她後背:「不生我的氣了?」
晏亭抽泣著,只是搖頭。
他聲音沙啞的很,安慰道:「哭什麼?怎麼跑這來了,多冷啊,回去吧。」
「不回去!不回去!嗚嗚嗚……」
趙拾雨抬手為她擦拭眼淚,大冷天在外頭哭,生怕給她凍壞了,忙伸手去掰開她,「回去吧,乖。」
晏亭柔哭的更厲害了,「不回去!拾哥哥別走,別走好不好?」
趙拾雨以為她要哭夠了才走,「那你哭,由你哭,等你哭夠了再走。」
晏亭柔想著自己讓他別走好似有些強人所難,畢竟那是他的差事。就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那拾哥哥去哪,我就就哪,好不好?」
趙拾雨捏了捏她的臉,「我還未同你說呢,拾哥哥錯了,原諒我,好不好?」
晏亭柔委屈的點點頭,眼淚如決堤之水,再停不下來。總要將自己的難過、委屈、捨不得盡數發泄出來才好。
趙拾雨病容的臉上忽生了一抹笑,在這陰天的冬日裡,竟如艷陽一照,「別哭了。既然小柔原諒我了,以後小柔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晏亭柔雙手摟著他的腰,摟得更近些,「不分開了,不分開了,總之我不放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更一萬,把正文都放完……多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