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蝶戀花·夜闌
馬車路過臨川城中街市時,晏亭柔方想起來自己留的課業趙拾雨怕是來不及做了,於是問:「小王爺何時睡?」
趙拾雨眉眼一抬,打趣著:「小柔對我何時睡下,如此掛懷?」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我是想問你若是不困,那課業還是要準備的。不然明日堂上,我可是要罰的。本就是說好一視同仁的,不能給你開特例。」
「我是為何完不成課業,你不知曉么?」趙拾雨故意做此言,「敢情我忙活半日,白忙活了,課業完不成,明日還得領罰去。」
這話說的,連晏亭柔都覺得自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忙解釋,「不是,我……我這不是要幫你嘛!才問你何時睡?若是還不累,就下車去街市裡逛一遭,我幫你選一下紙、墨,以應付課業。」
黑暗的車室里,趙拾雨得意的勾起一抹笑,抬簾下了車說:「那請吧。」
已是二月中旬,夜裡的街市上琳琅滿目,什麼都有的賣,扁擔筐里裁成捆的杏花、攤位上金銀錯繡的荷包、竹竿上掛著的玉石環佩、織錦絲繡的團扇……
小吃店外支起一口大鍋,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各色食物香氣四溢。
這街道已被夜市擠滿,通不得馬車,兩人只得下馬。晏亭柔覺得有些餓了,就走的慢些,指著遠處的高樓,「小王爺,那城中最好大酒樓——醉雲樓。離下馬車的地方有些遠,還需走一段。我讓六郎將馬車從外面繞過去,去酒樓外候著。你想要吃什麼?」她今日有些疲累,加上眼下餓得有些虛脫,在強撐著。
趙拾雨看出她滿臉倦容,猜她許是餓了,就隨手指了指夜市上的宵夜鋪子,說:「那是什麼?我沒吃過,我們吃這個可好?」
晏亭柔看了看,「兜子。小王爺沒吃過?」【1】
「沒吃過……」
她想著先墊一口也好,就從腰上解下荷包。
趙拾雨忙從自己身上摸出一角銀子,遞到店家面前。晏亭柔忍不住笑了,將他胳膊推開,「裝好。小王爺這銀子忒大了點。店家怕是找不得那些個銅板來。」
又從自己荷包摸出十文銅錢,摞在桌案上,「店家,兩個兜子,包好。」
趙拾雨被她逗笑了,沒想到小柔竟如此有煙火氣。
「好嘞!」店家應和著,拿著一個小竹棍,將桌案上銅板一撥,一掃,歸到了桌沿邊上貼著的羊皮口袋裡。
然後用竹夾子在蒸籠里夾起兜子,放到案板上的草紙中央靠上的位置,依著兜子的圓形,左角一折,右角一折,下方疊出的角往上一攏,兜子似個熱乎的小饅頭,半露了臉面在「紙」口袋裡。店家裝好兩個,分別遞給二人,吆喝一聲:「客官拿好嘍!」
晏亭柔又走到邊上一家「飲子鋪」坐在一方小桌前,摸了六個銅板,「老闆,兩碗甘草湯。」【2】
她端起湯碗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兜子,細嚼慢咽,緩了緩精神,好似有些力氣了,才說:「小王爺先喝口湯水,吃口兜子,緩一緩。等下我帶你去醉雲樓,臨川城裡最好吃的東西,都在那裡頭。」
趙拾雨也學著她的樣子一口甘草湯,一口兜子,「這兜子是什麼做的,好吃。」
晏亭柔想他金枝玉葉的王爺,肯定沒吃過民間五文錢一個的吃食,就解釋:「這裡是米皮打底,裹上餡兒料,將皮一包,不封口,如將士帶的頭盔,有些地方叫頭兜兒,所以這東西叫兜子。餡兒料都不一樣,這個裡面是瓠子、蘿蔔和肉糜。」
她想了想,又說:「東京城裡的那個大酒樓——樊樓,裡面有個山海兜,你應該吃過。不過那山海兜里是蝦肉、魚肉、春筍和蕨菜,餡兒不太一樣。」【3】
趙拾雨將兜子吃了一半,卻將甘草湯盡數喝個乾淨,晏亭柔想著這兜子定沒樊樓的山海兜味道好,他許是吃不慣。
那甘草湯是甘草熬制的甜口,想來他喜歡吃甜的。晏亭柔休息的差不多了,笑著說:「小王爺走吧,咱們去醉雲樓。」
趙拾雨並不餓,胃口也一般,他肉眼可見晏亭柔好似很是疲倦,就建議說:「不如改日小柔再請我吃醉雲樓?今日我們不是還要選紙、墨,選好你也可早些回家休息。」
晏亭柔確實疲憊不堪,想了想,「也好。」
臨川同東京汴梁一樣,沒有宵禁,晚上里坊間熱鬧的很。可文房四寶的鋪子少有開到晚上的。
晏亭柔此前還想著撞撞運氣,怎奈城中最有名的文房四寶店多寶閣、沐書齋都關了。她不好意思的看著趙拾雨說:「我記得從前這個時辰有開門的。」
趙拾雨看著她,笑說:「嗯。那小晏先生可要對我負責了。此番之下,明日在堂上若要罰我,我可是不甘心的。」
他此行來臨川,武同和聞言良怕他待的不慣,很不得將懷王府的好東西盡數搬來,他怎會選不出三種紙、三種墨來呈上課業呢。不過是哄她逗她罷了。
晏亭柔笑了笑:「無礙。我去我家書房裡給你選幾樣,不過你還需寫一寫,回去夜裡肯定還要耽擱些工夫的。」
這麼一繞,兩人已不知不覺走到醉雲樓門口,先前下馬時,已讓阮六郎將馬車停到醉雲樓,晏亭柔笑問:「小王爺確定不上醉雲樓吃一回了?」
「今日就免了,這頓小柔欠著我吧。我還需將小晏先生交代的課業做完才是。」
兩人相視一笑,朝著馬車走去。
醉雲樓夜裡生意最好,門口車水馬龍。兩人並肩走著,不妨有人回身同後面的人說話,撞了過來。
一剎間,晏亭柔不自覺伸手去護著自己,趙拾雨抬手擋住了那人身形,又使勁將人向後推了一把。
那人喝的有些高了,一身酒氣,張嘴就罵:「哪個眼瞎的推我?」
回頭見晏亭柔在眼前,忽就滿眼柔情,笑著說:「呀,小柔呀。走走,我方要回家去的,你來醉雲樓,我再同你吃一回。」
晏亭柔往後挪了一步,一臉嫌棄,「你這一身酒氣,自己聞不到么?趕緊回家去!」
那人穿著一身赭石錦緞圓領袍,五官明艷的很,瞧著一身匪氣,是個酒肉公子模樣,他定睛瞧見了晏亭柔身邊的趙拾雨,臉上不悅,問道:「這誰啊!」
晏亭柔拉住趙拾雨衣袖的布料,「走吧。」
那公子喊了一句,「在下高水闊,敢問兄台何人?怎深更半夜與小柔在街上?」
趙拾雨停了腳步,一臉彬彬有禮的模樣,「在下趙拾雨。是晏三叔從前在東京的學生。」
高水闊顯得不耐煩,還有些生氣質問晏亭柔:「他是你什麼人?」
晏亭柔知他定是喝多了,不想同他費唇舌,就用了力氣拉著趙拾雨的胳膊,扔了一句:「高水闊!你今日喝多了,趕緊回家去。別耍酒瘋!」
高水闊聽小柔有些生氣,就忽軟了語調:「你,你別生氣。我就問問,沒旁的意思。你跟我說啊。」
晏亭柔沒理她,拉著趙拾雨快步去尋晏府的馬車。趙拾雨心上一動,小柔許是急了,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拉他衣袖,雖是於理不合,但他眉宇間竟有些開心。
高水闊知自己惹惱了晏亭柔,就隔著三步之遠跟著她,邊跟著邊叨叨:「小柔你知我來臨川了么?」
「我才聽說你前些時候去了洪州,你怎的不去找我?」
「我今日才到的,還想著明天去找你呢。這不巧了,就遇上了。我就說咱兩的緣分,那是上輩子就定下的。」
「過幾日花朝節,你同我去放花燈好不好?」
晏亭柔一字未語,高水闊自得自樂,說的很是自在。顯然這兩人熟悉的很。趙拾雨且看著熱鬧。
醉雲樓的西邊,有專門停放富貴人家馬車的地方。不僅備了給車夫的點心和茶水,還有專門的人負責喂馬。
這地方可謂臨川第一樓,也不是沒道理的。就這平平無奇的春寒之夜,門口停了二十多輛富麗堂皇的馬車。
晏府的家丁阮六郎見小姐和小王爺走過來,忙跳下馬車,回身拿了腳蹬放在地上,站的規規矩矩,喚了聲:「見過小王爺。小姐,請上車。」
「小柔姐姐!好巧啊!」
晏亭柔才抬腳,忽聽有人叫她。
她朝著聲音之處望過去,只見邊上的馬車上掛著一方紫檀木雕刻的字牌,斗大凹文的字,刻的遒勁有力,厚度及深,鑲嵌了「高府」兩個金字進去,鋪張奢侈的程度,好似就為了在下沉的木紋迴路里多填上些金子似的。
馬車的外圍裝飾也不遑多讓,頗有雕梁畫柱之勢,車牆上竟漆著金粉。
綉了花樣的馬車帘子被人打起,一個穿著環佩玎璫,錦衣華服的女子款款下了馬車。
瞧著不過十七八歲的臉,可通身穿金戴銀的派頭,十足十像個婦人。
晏亭柔回頭又瞧了高水闊一眼,這夫婦二人倒是穿的及配,恐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是洪州首富似的。
她面上波瀾不驚,回了一句:「不若小小跟著你爹爹的輩分,喚我姑姑吧。」
作者有話要說:
【1】兜子:宋朝一種類似燒麥的食物。參考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
【2】飲子:飲料店。參考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
【3】山海兜:出自宋?林洪《山家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