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3
竹影搖動,並不明亮的光陳鋪與廊中,斑駁如碎玉。風過無聲,一時間只剩下洋洋洒洒的雪越下越大。
顧茜正躡手躡腳的尋著那道眨眼不見的清影,走了幾步,隱約聽的不遠處傳來模糊的交談聲。
顧茜側耳傾聽,依稀像是顧曼的嗓音,便加快腳步悄悄挪了過去。
只見一彎月亮門前透過幾重花枝疏影透出一抹瑩白的身姿,正同面前兩個衣著打扮像是丫鬟的人低聲交代著什麼。
顧茜忙側身躲在錯錯落落的竹林中,屏息聽去。
冬榮到底是從小習武的人,再加上如今的內力似乎是疊加了上一世,顧茜那兩下三腳貓的功夫就算運足內力,腳步聲依舊清晰入耳。
懶懶勾起唇角,眼內閃過點點狡黠的光芒,聲音故意放大了些:「你們可是聽明白了,待會到了春熙閣就按我說的做。」
其中一人顯得有些踟躕,像是有許多疑問,最終輕輕點頭道:「明白了,小姐放心吧。」另一個卻是靜靜站著,整個人宛如一潭死水,並不應聲。
正是桃葉和茹兒!
冬榮並不意外茹兒的反應,經過昨晚兩人獨處時自己的審問,茹兒如今面對顧冬榮只剩下了徹骨的恐懼。
害,一個小丫頭不過是多了幾年困苦的日子,如何斗得過她這個活了兩世從血里爬出來的老妖怪呢。
另一邊的顧茜在聽到春熙閣時心猛的跳了一下。那裡正是娘專門侍弄花草開闢出來的暖閣,再看到神似茹兒的背影時,頓時亂了呼吸,太陽穴突突的跳著,一個聲音從心底浮上來:「她一定是知道了!茹兒全說了!」
顧愷如今還在府中,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毀了爹的官路,她還要嫁給皇上呢!
不行,必須馬上回去告訴娘!
顧茜悄悄直起身,卻不想後退時腳跟撞上了身後的竹子,本是小小的聲響,卻牽連了竹葉上覆著的薄薄一層細雪嗍嗍灑下來,瞬間肌肉繃緊,一動也不敢動,卻還是驚動了不遠處交談的人。
「誰!」清越的嬌呵應聲響起。
顧茜猛的一震,心跳如擂轉身拔腿就跑。
冬榮好整以暇的看著那道受驚的身影,挑眉看向死氣沉沉的茹兒,後者會意,提氣便追了過去。身輕似燕,腳尖點過竹身甚至不曾驚動上面棲息的鳥兒,看的冬榮眼睛一亮,心道:真是個好苗子,前世怎麼沒發現呢!?
顧茜回頭的空檔正正對上茹兒逐漸放大面無表情的臉,心裡一驚:果然是她!
身體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已是被死死壓制在身下。
顧茜氣急敗壞,當即便破口大罵起來:「茹兒你這個小賤人!吃我們家穿我們家,到頭來卻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你別忘了當初我爹把你救回來的時候你怎麼說的!賤人!」
茹兒像是沒聽到一樣,只是雙手用力將她提了起來站著,仍舊死死制住。因為營養不良,甚至比顧茜低了將近一個頭,纖細的手腕間赫然是一道猙獰的疤痕。
見茹兒一言不發,顧茜心裡的邪火燒的更旺。
賤人!都是賤人!顧冬榮也就算了,現在連一個要飯的奴才也能欺負她了!
當看見冬榮閑庭信步般優雅的步近,顧茜簡直要在那道耀眼的幾乎灼傷她的身影上盯出個洞來。
「顧冬榮,有本事你就把我放開!」顧曼心裡有鬼,只硬著脖子喊起來。
「哦?怎麼,你要跟我打架?」冬榮好笑的看著她。別說之前她就重文輕武,看不起舞刀弄槍的自己,夏天嫌熱冬天怕冷,身手被遠遠甩在後面,更別說現在的自己了。
「你...!我告訴你顧冬榮,你要是敢把我怎麼樣了,我爹我娘不會放過你的!」賤人賤人!早晚把你毀乾淨了,反正娘的計劃也進行大半了,那個除了武術一竅不通的獃子顧愷肯定會被說服,到時候看她怎麼蹦躂。
這麼想著,顧茜居然安靜下來了,臉上儘是陰惻惻的笑,書卷的溫潤氣一掃而空。
冬榮冷冷看著,只覺得無聊。比起前世宮裡那些花樣頻出,演戲比吃飯還熟練的妃子們,顧茜這兩下子真的不夠看,就連威脅都顯得滿滿的幼稚。
威脅了個寂寞,呸!
「怎麼現在不裝了,剛才不還是好姐妹呢嗎?」
「呵,誰知道你暗地裡打的什麼主意,誰要跟你這個惡毒的人當姐妹,本小姐也不屑於跟你裝。」
她們兩人從小別互相看不順眼,長輩只當小孩子玩鬧。長大後顧茜在墨蘭日日都耳提面命下也開始在人前同她裝上一裝,小時候的冬榮單純的不得了,而且這人畢竟是陪著自己長大的,雖然常常拌嘴,心底里卻是真心把她當做親姐姐一般維護著。
為此沒少吃顧茜糖衣炮彈的虧,稍微求上一求,便輕易讓出了許多東西。
冬榮微微垂眸,欣長的身子站的清麗如竹,淡淡瞧了顧茜一眼,周身儘是不容抗拒的威壓,後者的說話聲竟漸漸弱了下去,直至無聲。
冬榮看著對面眼神像惡毒的刀子一般的少女,心中嘖嘖感嘆,小小年紀嫉妒心如此的重。
嘴角卻似笑非笑的勾起,眼神涼薄:「好啊,那你去告訴他們,告訴你爹娘我有陰謀,把他們騙到春熙閣要害了他們去。」
「你...」顧茜張了張嘴,只覺得眼前鋒芒畢露的少女跟以前不一樣了,那張臉依舊明艷的讓她妒火中燒,漫不經心勾起的唇角襯著一身銀色衣裳直冷到人的心裡。
「怎麼,不敢嗎?怕我爹知道你們乾的那些噁心的勾當嗎?」
冬榮的嗓音不似尋常少女那般清脆甜膩,帶著微微的沙啞,拉長的尾音倒像是只曬太陽的貓兒,完全和冷冰冰的語調搭不上邊,卻聽的顧茜打了個寒戰。
她果然知道了,一定是茹兒那個賤人!那這麼說翠竹也一定是被她押在將軍府了,才不是狗屁風寒。
顧茜心亂如麻,面前這人的心思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水,她只覺得像是在凝視深淵一般,本能的害怕,額頭上沁處點點冷汗。
「茹兒,放開她,讓她走。」
話音剛落,身後那股沉悶的壓力便剎那消失了,顧茜惡狠狠的抽回手,嫌棄的瞪了茹兒一眼,慌忙往回走,末了還不忘回頭威脅一句:「顧曼,你等著,過了明天我要你一輩子活的生不如死!」
說罷頭也不回的運足內力走了。
「明天...?」這頭冬榮歪著腦袋,小手搭在精緻的下巴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罷了罷了,兵來將擋,也不怕她那兩下子。
想通的冬榮又揚起昳麗如朝陽的容顏,笑意盈盈的拍了拍一旁裝木頭的茹兒:「乾的不錯嘛,功夫這麼好?」
「......」
被無視的冬榮吃了個癟也不惱,摸了摸挺巧的鼻子,轉身往方才出來的小廳走去,身後兩人急步跟上。
茹兒望著走在前面纖瘦的背影,默默思量起昨夜她說的話。
燭光映著少女溫潤的側臉:「我答應你不殺他們,只要你幫我辦成這件事我便把你留在身邊,你的臉我也會儘力幫你醫治。倘若敗了,我也能從姨母那保的下你。」
多年的忍辱負重鑄建的高牆被她三言兩語擊的潰不成軍。茹兒幾乎是抱著被救贖的虔誠匍匐在少女面前,一字一頓的喊了聲「主子」。
在冬榮笑意盈盈的應答聲中,墨蘭一家這些年對她的百般欺壓如走馬燈一般從眼前略過,逼著他像畜生一樣匍匐在地,苟且偷生,為了保護寶貝女兒的安全,逼他日夜習武,破舊的單衣被無數個夜裡的寒露浸透。
恨嗎?茹兒微微闔眼,清秀的臉上儘是隱忍的戾氣。怎能不恨,可是,顧大人確實救了她一命,報答是應該的。她爹是個酸腐的秀才,雖然去的早,但是她也明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
她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這麼多年忍下來,忠心耿耿的幫他們做那些腌臢事,也算是報恩了。
墨夫人把她送進將軍府的,實因她京城中獨一份的輕功。那夜冬榮落水,也是墨蘭處心積慮找尋時機,利用冬榮氣悶時便會去潤玉湖邊的習慣,吩咐她提前在湖邊放好滑膩的苔蘚,等在假山後,以防冬榮恰巧避過那出沾有苔蘚的地方。
那人本是要殺了冬榮的,茹兒眼看著冬榮跌入湖裡漸漸沒了聲息,終究於心不忍,一頭扎入寒冷刺骨的湖裡,咬著牙把冬榮脫上岸。
冬風拂過額前碎發,茹兒抬起頭,目無悲喜。和昨晚不同的是她的右臉多了一幅素凈的面具,擋住了幼時的瀟瀟風雨。
目光從前面那道昳麗又有些弔兒郎當的身影上移開,望了望被濃雲鋪滿的天。
這一天終於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