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雅集 初現端倪
都察院西邊的街口貼了布告,眾人齊齊圍在前面低聲議論著。
「我就說陛下精通馬術,驍勇無敵,怎會墜馬?」
「聽說昨夜貴妃千秋宴的禍亂也是因他而起,怪不得呢,那些勛貴早早就出了宮,沒想到宮中竟然有北境細作!」
「害的陛下昏迷不醒,那北境之徒可真是無恥至極!」
「就是啊…什麼人呢?」
「可不止呢,聽說皇宮裡不少內官侍女都遭殃了,也難怪都察院這回這麼狠,直接將這細作陳屍示眾。」
「陳屍示眾?哪兒呢?」
「就都察院旁邊不是有片野地嘛,就之前鬧鬼的那兒。」
「鬧鬼那兒?本來還想瞧個熱鬧,算了算了,回家接孩子了。」
很快一眾人一鬨而散,又有新的一波湧上前來,議論紛紛。
褚壽一行馬車停在布告欄前,她掀起帘子眯著眼睛望去,微微抿著嘴:北境細作?都察院當真要如此草草結案?
「喏,宜春居的拜帖,我剛才聽說這雅集可結伴而行,京都的名門貴女對這個都御史大人指定是虎視眈眈呢,還好你倆有點舊情,可別讓別人捷足先登了。」蘇題瑛把拜帖塞到褚壽手裡,煞有介事道。
褚壽垂下眸子,看著手中精緻的拜帖,輕聲道:「他不一定會願意去的。」
「昨天落水之後氣氛不是還挺不錯的嘛,喜歡就要乘勝追擊啊!」
「嗯,你說的在理!」褚壽重重點點頭,心中莽魂熊熊燃燒起來,起身重重的掀開帘子便下了馬車,看著都察院玄色帶有些陰冷的匾額,朝後退著踉蹌了幾步,扶著馬車拍拍道:「……」
「去!」蘇題瑛探出頭來,扒拉開褚壽的手,義正辭嚴道:「快去!」
褚壽麵露難色,低頭理了理衣袍,綠衣依舊,深吸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步子朝都察院走去。
未走到門口短階上時,都察院大門被打了開來,前後兩個暗衛抬著一個木板,那是專門抬運屍體的工具,都察院從不避諱這些,往日審查罪犯也是從正門進出,不過也很少有犯人活著走出都察院,這便是它與刑部大理寺的不同,若非重大案件,都察院不會輕易插手。
側旁還跟著一名仵作,肩上挎著一個方正的木箱,神色嚴肅,這些暗衛訓練有素,行事乾淨利落,很快便於立於門前的褚壽擦肩而過。
那具屍體上遮蓋著白布,隨著移動迎風輕微的翻飛著,一段染了鮮血早已暗沉的綠布條隨風垂落,格外顯眼。
褚壽目光隨著他們的身影移動,擦肩而過後,她晃過神來,立刻轉身道:「等等!」
三人停下腳步,那原本行色匆匆的仵作抬眸細細一瞧,立刻作拜道:「小的刑部律吏左慈見過流川郡主。」
褚壽擺擺手,眸中憂慮看向那層白布,轉眸問道:「這是何人?」
左慈再次作拜,恭敬答道:「此女子姓趙,昨夜在西街倉庫發現了她的屍體,是以毒發身亡,生前腹部遭人重擊,除去肩部箭傷,又有脖頸割傷和多處骨折挫傷,不過……小的驗屍時還有幾處不明,故而想去事發之地探一探。」
「既然死因傷情已定,還有何處蹊蹺?」
「回郡主,此案是由附近百姓報官,已在刑部冊立登案,雖說都察院先人一步,但終究還是我刑部的案子,自然要水落石出,否則我這裡不好記述啊。」左慈摸了一把鬍子,微微的笑著。
「嗯,也是,許大人最不喜歡懸案,我少時那次闖禍好像還是您幫我記述的呢。」
「不敢不敢,小的也是聽吩咐行事,日後這斷案還得請郡主協助呢。」左慈擺手推脫,微笑著側眼瞥了一下白布覆蓋著的屍體,意有所指。
這舞姬身份不明,屍體不會說話,但屍體身上各處的傷卻是證據。
昨夜宴會上傳來舞姬行刺,眾人皆見褚壽舉弓箭而射,恰巧宮外就出現了這麼一具帶了箭傷的女屍,衣服雖已替換,但耳飾頸飾卻並不似京中常見之物,毋庸置疑,這人便是昨夜行刺的舞姬。
都察院匆忙找回屍體,各種跡象都太可疑了……
褚壽揚唇一笑,笑顏明媚,問道:「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左慈正色道:「我就不與您兜圈子了,這位便是昨夜宮中那個要刺殺貴妃的舞姬,那箭傷便是郡主您留下的。」
褚壽聽罷,笑出了聲,揚了揚眉梢欣喜道:「那敢情好,本郡主正愁沒親手抓住她呢,左大人您可得好好查查。」
左慈依舊微笑著,抬手拜了一拜道:「那是自然。」
「呦?郡主!您怎得親自來了,不是說好了由我們大人去將軍府?」都察院羅銘羅大人跨出了門檻,甩著袖子便快步走到了他二人面前,眼神快速掃了一圈,最後落到褚壽身上,滿眼期待。
褚壽立刻接應道:「正巧路過,本郡主晚上要去宜春居,可沒空跟你們大人商榷。」
羅銘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道:「您大駕光臨正是令我們都察院上下全都蓬蓽生輝吶!」
說完,看見左慈黑了臉,昔日老同事相見,分外眼紅,冷著聲道:「我說左老頭兒你怎麼還沒走啊?這人都給你了,還白搭了倆人力,你還想幹什麼?快走走走!」
左慈倒是沒得理會,只板著臉,說了句:「告辭。」
便一甩袖袍,提了提肩上挎著的匣子,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羅銘叉著腰大笑幾聲,揮手,高聲對這左慈的背影奚落揶揄道:「慢走不送!」
轉而又點頭哈腰起來,右手伸出道:「郡主,您請。」
褚壽笑著看了他一眼,無奈搖搖頭,負手跨過門檻,進了都察院。
今日再進來,都察院依舊是忙忙碌碌,在職人手皆腳步匆匆,除了在職事務,好像什麼都不願再理會。
二人一路走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郡主您來可是要尋我家大人?」
「正是。」
褚壽不願否認,便點點頭應和道。
「我家大人說了,若是您來,必然好生招待著,上次是我們下面的不懂事,不會再耽誤您的事兒了。」
褚壽挑眉,問:「這也是你們家大人說的?」
羅銘愣了一下,面露難色道:「嗯?不知您指的是……」
「不懂事兒……你家大人上次不懂事兒到寧可避著都不肯見本郡主一面呢。」
「是是是不懂事兒太不懂事兒,大人他們剛應付完左老頭兒,正在正堂議事呢,說是想著您會來,叫我直接帶您去正堂。」
褚壽應了一聲,眨眨眼,繼續穿過幾盞圓門,跨過一條夾在湖上的曲曲折折的長廊,這才走到了羅銘口中的正堂。
「下一步是得要好好部署,與其在莫須有的事兒上浪費時間,倒不如想想咱們現在如何能協調好禁軍與都察院的配置?」
羅銘故意咳了兩聲,一眾人才從商討中抽出神兒來,齊齊回頭,便是如此,褚壽在所有人作拜時,一路朝著上位去咯了,坐在了宋延傾的一邊。
他見自己前來,並沒有什麼波瀾,左手搭在桌案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叩著。
不過他表現的倒像是提前知道的一樣,不過也是,都察院耳聰目明,做個什麼事何人不知道……
坐定后才發現,除了秦無晦、沈羿苛和沐華舒外還站著一個紫袍男子,手背負在身手,低垂著眸子。
沈羿苛朝著宋延傾接話道:「郡主前來,可是郡主與大人早已定好,要商討部署禁軍之事?」
褚壽抬眸,將手輕輕搭在一旁桌上,開口道:「部署?宋大人不是已經把刺客示眾了嗎?哪兒還需要我們如何巧妙部署呢?」
「禁軍與都察院流調情況有所不同,郡主未回來之前,便是因著兩家未得互通,才造成了一些不可挽回的錯誤,若非如此,郡主前來是為了……」沐華舒上前一步柔聲應道,語氣溫柔而堅定。
「本郡主今日是為那北境細作前來,想來多問一嘴,都察院草草定罪,究竟是想做什麼?」褚壽微笑著回答,餘光看向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宋延傾,他倒是沉得住氣,手中轉著一小杯茶,指腹摩挲著茶杯壁,感受著茶水的溫熱。
聽到褚壽詢問,宋延傾這才開口,輕輕放下茶杯,轉眸,毋庸置疑道:「查到的便是如此。」
褚壽也不甘示弱,冷著臉問道:「證據呢?」
將這蜈蚣定為北境刺客,無非是想替真正的幕後指使開脫,眾人再氣憤,也不至於殺到北境推翻他們的政權,而這幕後指使一旦被揭露,那必然是要擔上謀逆的罪名,可這蠢蠢欲動之心已然鬧大,為何宋延傾不選擇順藤摸瓜繼續查下去呢?
想到此,褚壽不由得賭起氣來,都察院每一步都沒走在她的設想之中,這過於歡脫的走向讓她無力的焦慮感油然而生。
「還是煩請郡主的手別伸太長了,若非禁軍魏統領失職,這事兒本不用鬧得這麼大。」那紫衣男子露出陰鷙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褚壽,沉聲道。
褚壽轉眸看向他,來了興緻,眼眸明亮,好奇問道:「你又是何人吶?」
「在下都察院兌司所葉翻飛。」葉翻飛只微微頷首,不願作作禮,冷著臉算是報上了名號,打過了招呼。
褚壽冷笑一聲,扭著手腕,眯著眼問道:「這位大人倒是擅長拿禁軍作借口,你昨夜沒來嗎?人還是本郡主抓的呢,過問刺客消息也算是手伸的太長嗎?」
葉翻飛卻是作敢怒不敢言狀,倔強的低著眸子。
秦無晦搖著扇子,朗聲一笑,目光像狐狸一般在眾人身上流轉,圓道:「郡主見諒,若執意查出背後之人,恐怕明齊便要內亂了。」
褚壽冷哼一聲,揚眉道:「將所謂北境細作陳屍於眾,公然去打北境的臉,秦先生高見,可為北境邊疆百姓的安危想過?」
「原本陛下發疾,北境便虎視眈眈,都察院執意為北境開戰遞把柄,是何居心?還是說都察院已然能替陛下作征戰大權了?」
那葉翻飛又忍不住起來,急著開口道:「郡主位居高位,說什麼做什麼都輕而易舉,自然不懂我們常人之難處。」
說得倒是情真意切,褚壽聽了都差點以為自己以前剝削過他呢……
「葉大人可是吃多了酒?還請慎言。」沈羿苛看向自家大人,雖無言,眼神卻帶了寒意,葉翻飛這些話完全是在大人雷區蹦噠,況且他唇槍舌戰的對象還是郡主,於是便冷眼看向葉翻飛,板著臉見他慎言。
誰知這葉翻飛未有聽懂沈羿苛話中警示,依舊不肯退讓道:「沈大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
褚壽原本一聽這個熟悉開頭,心中好奇起來,他口中所說舊事究竟是何事?等著繼續聽時,卻被人生生攔截。
「阿葉,兌司所不是還有案子要辦?」沐華舒定定的看向他,眼神示意他切勿多言,與其說多錯多,不如趁著面子上還算過得去,快點離開這裡。
葉翻飛一聽連沐華舒都要阻攔,眉頭緊擰,滿口抱怨道:「華舒……你何必如此忍讓?」
褚壽又一聽,眼神有些放光,這事兒越說越讓人好奇,便立刻眼睛都沒眨一下的接話道:「忍讓?沐小姐,咱倆並不認識吧?本郡主何時做了讓你無法忍受之事?恐怖如斯,還得要這位小郎君替你說出口?」
原是話裡帶了戲謔的意味,卻叫那沐華舒生生的憋出眼淚來,低垂著眉頭,似是受了破天的委屈,可褚壽她說的句句是實話,怎得就有一種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的感覺,那葉翻飛憤怒的眼神,讓褚壽誤以為他差一點就要翻飛起來,一肘子要把她的臉給擊歪了……
「夠了。」宋延傾終於開口,卻為抬眸,沉聲道:「你們先下去吧,剩下的事便由我與郡主商議,不勞你們費心了。」
那葉翻飛還想要勸,擰著眉頭輕聲喚了句「大人」,作勢要進行阻攔。
褚壽嘴角不禁抽搐,當真覺得她對這一群人挨個幹了混事,才叫別人這般的有苦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