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離京 祝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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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延傾的轉變讓褚壽猝不及防,明明前幾天還在說著什麼「虛情假意」的人,現如今倒是死死抓著她的手不放了。

她雖然疑惑,但是打心底里是開心的,她少時總是向四處求解,總覺得萬事萬物應當有個結果,應當有個答案做任何事非得要頂頂清醒才好。

可經歷了不少之後,現在的她突然發現,有時候也不一定非得要抓住「明了」二字——在過去、現在和未來開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不重要,海的盡頭是哪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手裡牽著誰,最後是與誰並肩一起走過山山水水、日升月落。

她摟著他的脖子,又重重的側頭倒在他的肩上,下山的路格外的長,陽光漸漸燥熱起來,秋蟬有一聲沒一聲的長鳴著,連時間都被暖陽氤氳的慢了下來。

她與宋延傾一路上默契的沒有說話,安靜的享受著難得的時光,只是快到山腳,宋延傾卻問了一個始料未及的問題。

他像是下定決心似的,低低的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卿卿」。

褚壽被曬懵了,懶洋洋的應了一聲。

「經書上說,巫族天女都活不過十八歲,你那時候生的病可與這個有關?」

褚壽未睜開眼,倒是笑出了聲,「本郡主是巫族少主,又不是天女,周歲十九虛歲二十,可正是風華正茂之時吶。」

宋延傾垂眸,淺淺一笑,是他多慮了嗎?

當今貴妃是巫族天女人盡皆知,可天女命薄卻是巫族禁忌,只因她痛恨自己紅顏薄命,便苦苦尋了巫族長老口中的天官,殺他父母,擄他兄長,只因天官心頭血可作藥引,能渡天女回魂。

趙無極取了他的血,他是真真切切的看到的……他抬眸望著遠方一片山木綠葉,有些恍惚,天上的雲慢慢的變換流走,側頭看向肩頭的褚壽,他的心臟卻是咚咚的跳個不停,他有些慌了,打心底里跳出的恐懼,逐漸蔓延到了全身。

驕陽依舊熱烈,一圈一圈的光暈擴散開來,又憑空消失在了雲中,大風在山林里呼嘯,肆意的卷著大朵大朵的樹叢,銀白色的熱浪隨著風上下翻動,林中早已沒了鳥雀,只剩下密不可分的一團又一團的暗綠色的枝葉,無力的隨風舞動著。

下山回到將軍府時,阿水和三千早他們一步已然到家,準備好了涼爽的飲品和果子等著他們。

褚壽與宋延傾在府邸門口分別,陛下催的緊,要他二人速去青州,知州大人早已派兵圍在青州南山之下,被攔截的銅礦被證實是從青州山匪手中所出,山匪卻借地形優勢,踞山不出,一無解釋二無良好態度,由此朝廷便再也容不下他們了,一早派了兵,將他們圍困在了山上。

之所以是她去,最大的原因是陛下知道她與山匪「勾結」,原本玲瓏寨里的山匪常常下山侵擾附近百姓,作惡多端,後來以褚壽作媒介,劃了界限,山路是山路,官道是官道,互不干擾,安心過活。

在那晚從陸霄年口中得知銅礦一事後,褚壽便差人向寨子里遞了信,卻石沉大海,這次走私銅礦無疑是徹底掀翻了約定,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中止禍亂的那一刻。

褚壽方一踏進裡屋,便吩咐阿水三千速速收拾行李,立刻便要出發,青州離京都不遠,若下午出發,連夜趕路,第二日不到中午便能抵達青州。

在褚壽挑揀著果子往嘴裡塞去的時候,將軍老頭子卻帶著蘇題瑛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褚老將軍一伸大手將蘇題瑛往前輕輕一推,嗔怨道:「你快快將她領走!」

蘇題瑛垂著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緊閉著唇一言不發。

褚壽卻意外的笑了,向來只有別人煩老頭兒的份兒,她還是頭一回見老頭兒這麼煩一個人。

「念念叨叨的比賣豬肉的二嬸都要絮叨,你速速帶走!」將軍老頭子對著蘇題瑛指指點點,緊接著又給出了一個理由:「滿嘴胡言亂語,我是老了,可是老了也不至於一句話聽不懂吧!」

蘇題瑛委屈,她不過是閑著無聊,找人說說話嘛,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好奇一點好問一點沒什麼的,況且那老將軍幫人相親的方法就不對嘛,人家倆明擺的互相看不上眼,非要湊一起,丘比特再會射箭也不能用腳射吧……

「不行不行不行。」褚壽咬著果子連連搖頭,蘇題瑛卻瞪大了眼睛:為啥不行啊……

「我要去青州解決銅礦的事兒,一來一回怕是趕不上婚期,誤了大事,可就不妙了。」

蘇題瑛撐了十幾天的心在褚壽說出這句話時徹底破防了,她呆站在原地,忍了長久的情緒終究是噴涌而出,而在這裡小心翼翼的活著的心情也不允許她大聲的宣洩,她緊緊攥著拳頭,低頭滾落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褚壽見狀,慌了神,趕緊擺擺手,叫屋裡人出去。

將軍老頭子也心軟起來,聽說她是得了怪病,語氣懇切道:「丫頭,爺爺不是那個意思……」

褚壽連忙起身,推著他出去,阿水三千也對視一眼,一併走了出去。

屋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蘇題瑛低低的抽泣聲,她身體撐不住情緒坐倒在地下,褚壽低身坐在了她的一旁,抬手搭在她抽泣的肩膀,輕聲道:「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青州此去艱難,你在便在這府上好好待著……」

蘇題瑛抬手摸了一把眼淚,眼眶濕潤,抽泣道:

「我知道……我來這兒第一個能遇到你,已經是很幸運了……我早就做好了我的規劃,我努力念書,找一個心儀的工作,再買一個房子,不用特別大,只要能住進去讓我安安穩穩的生活便好。」

「我努力的攢錢,一步一步的接近我的目標,可當我快要接近光的時候,光卻滅了……好,上天不公我認了,可我自從來了這兒之後,每天要見完全不一樣的人,走不一樣的路,要遵守不一樣的規則約束,那些人像人販子一樣要拉著逼我嫁給一個陌生人,好,我反抗,可笑的是這兒沒有一個人認為我的反抗是對的,但我有時候在想,既然都這樣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可……可我這麼多年接受的教育不允許這麼做,你知道嗎?我不接受,完全不能接受。」

她又抹了一把淚,將眼淚完完全全擦乾,她紅紅的眼眶此刻卻充滿了堅毅,她咬著牙繼續道:

「我明白,這兒沒有一處地方是屬於我,沒有一個人和我有真真切切的聯繫……除非被逼著要做些什麼,否則我整日便是要渾渾噩噩的度日,我看著完全陌生的景象,又緊張又害怕,說開心……其實是假的,是我在自欺欺人罷了,我每天早上充滿期待的醒來,又次次落空,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人生,我也不會被打到,尋死是懦夫的要做的事,我不會,一定不會。」

她抬手拉住褚壽,堅定道:「你就再幫我一次,帶我出京都,我一定要離開這裡。」

這一刻靈魂和軀體的影子似乎重疊在了一起,那厚重的內部衝突,在意識和物質的完美融合之下,被錘的不堪一擊。

褚壽回握住她的手,眸子也帶了淚,狠狠共情道:「她這麼辛苦也無法放手的人生,需要你來拯救。」

說罷,蘇題瑛眼神一怔,堅定的點點頭。

二人立刻從地上爬起來,褚壽快步走到案桌前,提筆寫字,一邊寫一邊道:「我有個好友,她家世代行商,別人都不懂她為何不早早嫁人安穩生活,非要天南海北的闖生意,可我覺得她最最瀟洒自在,我想你必須得去找她,你們倆定然有的可聊。」

蘇題瑛看著褚壽,不由得開懷笑出了聲,殘餘的淚水還掛在臉頰,這是她來這兒以後頭一次笑得這麼開心,任何借口都不能成為她束縛自己的理由,這一次,她要為自己掙脫那個無形的枷鎖。

褚壽看著她有些狼狽的笑,亂亂糟糟,也開懷笑著,她愛看這些,愛看一些人找到自我,閃閃發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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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外。

鬧過一陣,再出發啟程,天邊雲彩已經燒的通紅,天空里一幕高掛,夕陽被托舉在雲層之中,四射的紅光如珠線一般勾勒出朵朵霞光。

浩然的天穹許多的時候是單調而蒼白的,哪怕日出時的那種輝煌,也遠遠比不過夕陽隱退時的那份沉靜的壯觀,日落歸心。

「你這樣算什麼?算逃婚嗎?」褚壽拿起包裹遞到蘇題瑛的手上,蘇題瑛接過包裹,轉頭看了看坐在馬車裡的婦人,「哪兒有帶著親娘逃婚的,我倆這是搬家……遠離渣爹,共創美好生活。」

蘇題瑛繼續感嘆道:「你說得對,她有她不好放手的理由,這以後的日子,我會替她好好珍惜的,我離開了,至於這京都城鬧得如何不愉快,跟我可沒半毛錢關係。」

褚壽揚唇一笑,「你也放心,我呢,最會顛倒黑白了,一定把你出逃這口鍋全扣到你頭上。」

蘇題瑛垂眸笑了笑,這也是她擔心的,她怕她的離開會給褚壽帶去不好的影響,她幫自己的,已經夠多了。

褚壽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道:「快走吧,被發現了可就麻煩了。」

蘇題瑛點點頭,後退兩步站定,抬手笨拙的做著拜禮,抬眸笑問:「多謝郡主,是這樣行禮嗎?」

「下回,下回再見,我一定給你燒符,讓你喝香灰水。」

蘇題瑛噗呲一下笑出了聲,眼神里滿是不舍,一步三回頭看了又看,褚壽奮力的擺著手,一直看她上了馬車,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突然起風了,大風卷著輕紗裙擺,連同頸邊碎發飛揚在空中,褚壽無力的放下手來,瞧著遠去的馬車,影子越拉越長,莫名有些傷感。

「別受寒了。」

一件披風被披在身上,宋延傾出現在了她的身後,攏了攏披風,又上前去替她系著帶子,他睫毛自然垂下劃出側影,眸子定定顯得格外的認真。

「我之前與你說的尚慕思,她倆可真像,京都不是她們最好的歸宿,這整個天下才是。」褚壽嘴角帶笑,抬眸定定看向他,發棕的瞳孔映著天邊的夕陽,氤氳在光之下的她,渾身籠罩著柔和的光影,卻給人一副格外脆弱的感覺,像泡沫的幻影,一點就破。

宋延傾抬手,整理她被吹散的碎發,柔聲問道:「你呢?你的歸宿呢?」

「我?」褚壽倒是被問住了,咬唇認真思考了一會,答道:「塵歸塵,土歸土。」

宋延傾輕輕「嗯」了一聲,纖長的手指撫過她腦後的玉簪,「哪兒都可以,帶著我便好。」

褚壽聽后,嘴角微微勾起,卻是垂下了眸子,後退幾步道:「我們也該走了,路途遙遠,可不要耽誤了行程。」

宋延傾的手頓在半空,聽她說完后又悄悄收回,上前牽住了她的手,這個動作他倒是越做越熟悉了,扶著褚壽上了馬車,他也躬身跟了上去。

負手立在後側馬車的沈羿苛看著二人,無奈的笑著搖搖頭,朝前喊了一聲,「出發!」,這才也上了馬車。

馬車裡還端坐著一位人兒——沐華舒,她正巧放下側窗竹簾,眉心微皺,眼神中帶著擔憂,問道:「大人……他是忘了那一箭之仇了嗎?」

沈羿苛右手撐著膝蓋,左手指腹摩挲著溫熱的茶杯,搖搖頭道:「感情這種東西,誰能說的清楚啊……」

沐華舒緊緊抓著腿前衣袍想起那日情形,卻又好像是歷歷在目,滂沱的大雨浸濕了宋延傾一整個人,他就那樣躺在一片狼藉之中,血水活著雨水在他四周蔓延開來……憤憤埋怨道:「那一箭,可要了大人半條命,好不容易痊癒了,又落下了應激的後遺症,她倒好,左右像是沒發生過一樣自如。」

沈羿苛看著沐華舒抱怨的神情,暗暗勾唇一笑,仰頭喝下溫茶,不由得感慨萬千,一個「情」字,究竟困住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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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壽與天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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