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玲瓏寨 2
二人繼續向上走著,雖說是山洞一環套一環,但山匪日月來往,以至於路途也十分的順暢。
有些從石壁伸出、緊緊貼著側壁的陡峭的羊腸小路,亦在側壁上掛了手腕粗的鎖鏈,供人扶抓,洞內潮濕,石壁鎖鏈上處處都沾染了水汽,濕濕的,十分粘膩。
宋延傾這人略有些潔癖,即便身側就是深不見底的幽深洞潭,也絕不會碰那鎖鏈一下,便孤身走在這樣陡峭的小道上。
褚壽可達不到他這樣的境界,生怕腳底打滑,一出溜跌落至那可怕又渾濁的洞潭之中,便時時刻刻探手扶著鎖鏈,一下不敢鬆懈。
那向上攀延的小道由石壁伸出,二人一前一後一步一步的爬著形狀各異的石階,一直到了盡頭才發現,不知是否是通往下一個山洞,又或是直達山寨的出口被封的死死地。
褚壽扶額感嘆道:「怎得平白出現了一個石門?」
這全然是大自然鬼斧神工下的絕壁石洞,怎麼能?!平白出現一個石門!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無妨。」宋延傾右手抬起指尖觸到石門上鑽刻的圖案,被風潮打濕,有些已經匿了痕迹,他的指腹順著那刻痕迅速的遊走在石門之上。
褚壽連忙伸手接過火摺子,湊近替他照明,提醒道:「孟良會玄門機關陣法,不過技藝並不精良,想來都是書上範式。」
那石門泛著點點燭光,其上圖案怪異難辨,右上側端端擺放著一八綻的蓮花,花瓣可轉動,上面刻著符象,而中間那形似蓮藕的九孔圓洞正對著褚壽的臉。
宋延傾方要轉動那蓮花狀的機關,卻被褚壽抬手制止,她認真又懇切道:「這小孔裡面絕對藏有弩針……」
宋延傾順著小孔的方向看去,喉頭一動,微微點點頭,又抬手將她護到身後,這種機關,左四右二,應當不會錯。
他輕輕將其向左轉動一圈,那石門轟隆一聲,他攥著褚壽手腕的手瞬間緊了緊,響聲平息下來之後,四周卻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動靜。
褚壽輕輕咽了一口唾沫,道:「阿執,繼續……」
宋延傾回頭看她一眼,定定的點點頭,立刻按著左四右二的解碼機關轉動起來,很快轉完,又聽得石門轟隆一聲,褚壽在下抓緊了宋延傾的胳膊,這逼仄的小道加上轟隆巨響,以及這幽深的涵洞,沒被弩針射穿,也要被嚇死了。
緊接著又是一陣死一般的寂靜,他二人面面相覷幾分,瞬間,那九孔小洞里果然射出九朵梅花弩針來,擦著他二人的身影直直的飛射到了前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這接連的驚嚇也倒是無妨,只是前面黑暗之地卻是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緊接著又是一陣急促混沌的腳步聲,側壁鎖鏈被拽著抖動起來,發出清冽的聲音。
褚壽顫顫巍巍的伸出握著火摺子的手,借著微微光亮,那女子的臉逐漸清晰起來。
看罷,褚壽鬆了一口氣,不禁笑出了聲音,下了幾階走到她面前,伸手撥了撥那被插入到女子頭髮里的弩針,「你該多多感謝你的個子。」
「你!」
科顏月右手緊緊抓著鎖鏈,左手指著頗有些幸災樂禍的褚壽,跺腳狂怒,聲音尖細卻被壓的極低,有著劫後餘生的惶恐。
「你怎麼會在這兒?」宋延傾沉了沉眸子,不解問道。
「是啊,你大半夜偷摸著跟我們來這兒做什麼?」褚壽垂眸審視著她,雙臂環胸,語氣冷漠。
科顏月語無倫次道:「誰……誰跟著你們來了,我自己想去哪兒去哪兒。」
話音未落,那石門好像年久失修一般又突然轟隆一聲,竟然緩緩打了開來,宋、褚二人同時回頭一瞧,皆瞥了科顏月一下,時間不等人,準備立刻繼續動身。
科顏月看著二人轉身而去的背影,焦急大喊道:「喂!你們等等我!」
她半夜起來本是想捉弄褚壽以報白天的恥辱,哪知眼睜睜的看著她翻到了另一間房,他二人走出客棧之後,她本想作罷,可來都來了,看都看見了……
於是便循著他二人的足跡一路跟著穿過軍營,進了這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
這兒可怕的很,她可不想一個人被留在這兒,提了裙擺,急急忙忙的跟上了兩人的步伐。
出了那洞口,卻是個地窖,因為這裡囤著不少蔬菜水果,大罈子,小罈子,褚壽熄滅了火摺子,隨手撿了一個青果子,在袖子上抹了一把,送進了嘴裡,含糊道:「對,好像是個地窖來著。」
這暗道具體的設置她早就忘了個精光,寨子裡面倒還記得清楚,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孟良,別的人她是一概不信,只是要靠近這孟良的居所,還是得費點周折,官兵圍了有幾日了,山寨里一定也嚴密設防,加緊巡邏了。
「吃一個。」褚壽又拿了幾個果子遞給了宋延傾,宋延傾四周查看著,轉過身來接過了果子。
身後科顏月這才爬上來,看著地窖里豐富的蔬果,也不動聲色的掏著一個菜籃子,忽得她觸到了一個冰冷的鐵器似的東西,翻開一看,這些蔬果下面竟然都是弓弩,弓箭一類的趁手的兵器。
「這……」她一下愣怔住了,隨手掏出了一把弓弩。
褚壽也轉身將筐子上的蔬果撥開,果然,筐子下面都是武器,只是拿著蔬果做了掩飾。
未等二人從驚訝中緩過神來,前面轉角出地窖的地方傳來「唔唔唔唔唔唔」的聲音,宋延傾抬手示意褚壽別動,也從筐子里拿出一個弓弩,上了箭,緩步朝著拐角處走去。
他先是抬手架起斜斜的朝著那人,歪頭一瞧,不禁皺起了眉頭,轉頭問褚壽道:「這兒還管押人嗎?」
褚壽疑惑的走了過去,只見那地上躺著一人,被五花大綁的捆著,雙手雙腳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麻繩,嘴上還被塞了一個拳頭大的布巾,正吱吱嗚嗚的蠕動著,那人一見褚壽,眼神瞬間發亮,情緒激動起來,急著要說些什麼。
褚壽定睛一瞧,這人有點眼熟,再定睛一瞧,這不正是他們要找的人送外號「玲瓏寨軍師」的孟良嗎?
「要不是我親眼瞧著官兵尚在山下,我真以為他們直搗山寨了。」
宋延傾聽罷,心中瞭然,此人該是褚壽嘴裡說過的那個孟良,他收起弓弩,蹲身下去,抬手取了閉塞住孟良的布巾,又從袖中滑出飛刀,給他割起麻繩來了。
孟良先是驚呼一聲,而後做賊心虛似的朝著地窖口處望了望,壓低了聲音問道:「什麼?官兵竟還在山下?」
手腳上的麻繩被一一割開之後,他扶著地窖牆壁艱難的爬起來,整了整衣冠,又撿起方掉落在地上的簪子,穩穩插入發中,正身作拜,他見褚壽抬手制止,又瞧著身後跟著一個女子,便又只化作小小的拜禮。
褚壽見他面露難色,欲言又止,便問道:「寨子里發生了何事?」
「上個月大當家下山搶了一隊尤沿商隊,將那商隊里的一個小姐給擄上了山,誰知那小姐竟會巫蠱之術,成婚當日給大當家下了蠱蟲,大當家至今昏迷在床,後來這女子又與二當家的楊虎勾結,破了與官府的約定,下山燒殺搶掠,這才招致官兵圍堵。我自詡鋤奸正道,然兩手空空無力,被他們綁到了這地窖里由得我自生自滅。」
孟良說著,淚眼婆娑起來,褚壽聽著於心不忍正要開口,一旁科顏月卻率先搶過了話茬,她問道:「那女子可是個啞巴?」
孟良抹了一把老淚縱橫的淚水,皺著眉頭回憶道:「哦?好像似乎未曾聽得她開口說話。」
「你可認識她?若是你們迦南族人,那此事倒是好辦很多。」褚壽看著科顏月問道。
科顏月垂頭,悶悶道:「認識是認識,我與兄長此次前來便是要尋她的。」
宋延傾沉吟道:「這豈不是正好?」
褚壽也跟著點點頭。
「不是的……」,科顏月犯難道:「她是我們族長親傳的弟子,叫做倉措,本來族長是派她去幽州與巫族碰面,誰知一個月了,天官都迎送完畢了,人還沒回來,一通信,卻是從未到過幽州,我與兄長奉族長之命一路沿著她途經之地找來,本以為同樣沒有收穫……」
哪知誤打誤撞跟著褚壽和宋延傾他倆上了山,又正巧被她知道了倉措就在此地,她與倉措雖說平日里並無交流,但關係比點頭之交還要差,倉措就是個怪人,沒人能與她關係好……
「她精通巫蠱之術,人雖是個啞巴看起來又柔弱,但脾氣卻是古怪的驚人。在我們部族,沒有一個人能打敗她,也沒有人能左右她的決定,她既會毒,又會控制蠱蟲。原本族長規定,出門在外不可輕易動用這些,不過既然她都發動了蠱蟲,一定是你們惹得她氣急了,若是我兄長在,倒還可以試著勸她放手下山,若只我一人,是定然不行的。」
褚壽微微頷首,心道:若是她自己被一群土匪強搶上來做壓寨夫人,別說生氣了,血洗山寨這種事兒也說不定能做出來呢……
「你不是要開化山寨,啟智愈愚嗎?怎得被綁在了這裡?」褚壽嗔怪道,當初他心心念念不下山,非得平息了匪患才算結束,勸了八百回就是不聽,這回差點就栽在這兒了。
孟良撓撓頭道:「正在努力來著,誰知大當家輕信了楊虎的間離,慢慢對我失去了信任,一些計劃措施都被中斷,看他們又開始了暴行,我又忍不住上去理論兩句,這才被扔進了這地窖……」
接著他又補充,語氣有些懊惱自責:「他們只是被一時蒙蔽了雙眼,我相信總能變好的,這幾年自給自足,也不需要靠著打家劫舍過活了……」
褚壽聽著又生氣,心裡又不是滋味起來,宋延傾見狀,上前幾步,拱手問道:「孟先生,現下這裡的情況如何?」
「在下今日聽來這兒整頓武器的人說,寨子里應該與平日里並無異常,因為佔盡地勢的優勢,楊虎又順位當上了大當家,倒是急著夜夜笙歌,喝酒作樂,他們似乎也並不太著急,只是粗略安排布置了一下。」
褚壽微微頷首,摸著下巴,思量道:「她既有一身別樣的功夫,殺下山便是,又何以至此委身與那楊虎作倀?怕是這倉措另有圖謀。」
一時四下無言,孟良左瞧右瞧,向著褚壽問道:「斗膽問一句,這二位是……」
褚壽回過神來,介紹道:「這是迦南族科顏月,這是……」
褚壽手搭在宋延傾胳膊上,輕輕拍著,顧慮著科顏月,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介紹,宋延傾也不搭話,只微微微的勾著嘴角,等著褚壽,她欲說還休幾下道:「這是我家侍衛,我家將軍老頭子專門給我讓他來保護我的……」
說罷,褚壽莫名的不敢抬手去看宋延傾的臉色,她有太多顧忌,也不知該向他介紹宋延傾的哪種身份。
「那我們現在該如何?」科顏月小聲問道。
「不如……」
科顏月抬眸,試探道:「不如從暗道引上官兵,趁著山匪鬆懈之時,平定青州匪患?」
如此一來,倉措也能被接回來了,她與兄長也完成了使命。
「這……」孟良聽罷,猶豫起來,他從始至終都不願動用武力平定匪患。
原本這南山無匪,這些山匪都是後山礦場上的工人,早些年礦場塌陷,不少百姓埋命至此,他們的家人四處奔走向官府理論,討要說話,誰知這一下就是幾年。
官府冷處理,置之不理,好多家庭因為失去了父親、兒子、爺爺、孫子都無以為繼,生活窮困潦倒,帶著對官府的恨意和無奈被逼上梁山,原大當家的帶他們一齊上山討生活,開拓了玲瓏寨,這才安穩定居下來,久而久之便也就成了禍亂一方的青州山匪。
孟良決定上山之前,他也害怕,可待久了就發現這寨子就像一個小小的村落一般,雖然人人被稱作凶神惡煞的山匪,卻也是十分的尊老愛幼,男人們呵護婦女兒童,甚至重視幼童的學業教育,在眾人的請求下,他甚至還在寨子里開辦了一個小小私塾,平日里教寨子里的孩子們搖頭晃腦的念書。
如若真把官兵引上來,怕是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不知要傷及多少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