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尤沿使臣
「陛下讓我不要破壞兩國情誼,我在想什麼時候明齊對尤沿也是能這般的容忍了?」
褚壽眯了眯眼睛,抬手給駱歧斟了滿滿一杯茶,輕輕推到他的面前。
駱歧輕笑一聲,拿起茶杯淺酌一口,與她道:「其中緣由,哪兒是我區區一個他國質子所能斷言的。」
褚壽撇嘴點點頭,仰頭飲下溫熱的茶水,輕輕道:「是嗎?我當世子殿下是尤沿的一把手呢。」
駱歧看著她的眼神一頓,仰頭笑出了聲,他說的好聽點,是幸王世子,難聽點便是一枚棋子,是尤沿以表忠款的籌碼罷了。
三千從外走了進來,繞過棋盤,走到褚壽近旁,俯身耳語。
褚壽聽罷,對著駱歧笑道:「殿下請回吧,有客來。」
駱歧轉了轉眸,回頭看向門外,外面立著一人,是魏清玄。
他輕輕勾唇,頷首,起身將手心的棋子扔回棋閣內,理了理衣袍,虛虛拜了一拜,朝外面走去。
與魏清玄擦肩而過,他輕輕一瞥,眼中有些慍色,魏清玄立刻低了頭,並不敢與駱歧對視。
待駱歧被兵衛擁走之後,他方才悄悄鬆了口氣,在三千的接引下,緩步與她走進了屋內。
他躬身立在一側,見褚壽端坐在棋盤前面,穿著如以往一般的綠衣,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卻是冷著面龐,叫人不敢接近。
「我給了你幾天時間,魏大人,你可思量好了?」
褚壽的聲音像手指按動了魏清玄心中的那個緊繃的弦一樣,發出叮噹一聲,還未再多說,便直直的跪了下去,他顫抖的唇沒能說出一句話。
這時,從後面暗影處出來一人,黑袍加身,遮著面,身形修長,腰間別著一塊令牌,上面刻了「玄機」二字,他將手中一沓信件輕輕放在褚壽麵前,又默默退到後面。
褚壽未翻開信件,只是直直看著面前,沉聲開口:「私采銅礦,以權謀私,中飽私囊,殘害朝廷命官……叛國通敵?魏大人準備認哪一個罪名呢?」
「下官……無話可說。」
魏清玄說罷,抬手朝著褚壽恭敬磕了一個重重的頭,視死如歸的勁頭。
褚壽輕輕挑了挑眉梢,似乎魏清玄如此利落的認罪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那日去州府時,遇見一老農,說代表村裡要來向官爺討差錢,咳嗽的要命,我便差人順著這條線查了查,原是那老農村裡人都患了咳疾,沒錢買葯,拿錢又去了城西九齋堂,買了滿滿一大堆葯,我看了看藥方,正是礦工常喝的葯,你猜怎麼著?」
褚壽笑著看向魏清玄,又繼續道:「我一路派人摸到了那后丘村,真是不錯,離得礦場極近,村裡全靠採礦為生,不少人生了石勞,還看見魏大人的您的親衛,拘著全村人不得出進,原來啊,在南山山腳圍困山匪就是個幌子,那遠山客棧的食材用度原是都輸送到了這后丘村,為一村人供給。」
「你為官多年,高風亮節,兩袖清風的美名徐徐遠揚,連京都來的大理寺卿都對你恭敬非常,處處提拔,你陞官進京的機會想來不少,卻是四處寰轉,始終未曾踏進京都一步。」
「話便至此吧,多的我便不再追究,我真怕我再查下去,真會壞了兩國情誼。」
褚壽說罷,拿起桌上信件,畫押,提訊的文案一齊扔在了魏清玄面前。
「私采銅礦,以權牟私,雇兇殺害朝廷命官,魏大人,落得個貪官之名,你三罪可認?」
魏清玄渾身微微顫抖,伏在地上,遲遲未抬起頭,只聽得帶了顫音,悲愴道:「下官認罪。」
褚壽聽罷,冷笑一聲,沉聲道:「也該你認,棄車保帥,不全攬了如何保得了你背後之人?」
「至於都察院還能查到多少?會不會就此結案,便請魏大人自求多福吧。」
陛下他自有衡量,既然特意囑託不要壞了兩國情誼,做臣子的自然該唯陛下馬首是瞻,只肅清地方官場,至於通敵叛國這事兒,哪些是良民哪些是尤沿細作,她便也不想再往下查了……
魏清玄目前尚不能被定罪,明日尤沿使臣來了,自然還得再靠他作迎。
魏清玄走後,阿水將散落在地面的信件收起,褚壽抬手,示意她遞給立在身後的玄機,開口道:「玄機,遞給都察院吧。」
玄機未去接,沉聲道:「他們那天進了礦洞,似乎已經查到了,只差一些細節,不必再遞了。」
他聲音沙啞,有些木然。
褚壽轉身看向他,面紗遮住他的臉,不見悲喜,「你便再去見見他唄!離上次見已然過去了好久,你就不想他嗎?」
玄機似乎垂下了頭,低低的在沉思,褚壽總讓他去見,到底是去見誰……讓他去想,又是去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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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宋延傾便就又收到了不知是誰遞來的信件,上面記載的不過爾爾,足可以定了魏清玄濫用私權的罪責,只是與尤沿私通一事,卻並未提及半分。
魏清玄雇傭礦場邊村民私采銅礦,又運送至關口,而其中盈利卻並未算進他自己的賬簿之中。
「又是這種信件,之前便遞來好幾回了,好像是陛下手下的玄機令……」
沈羿苛搖搖頭,酸酸的說道:「陛下手下幫手眾多,看來也不止我們一個,不過呢,我們卻是最臭名昭著的那一個……」
宋延傾翻看著桌案上的信件,沉聲問著,並未抬眸,也未理會沈羿苛發的牢騷,「查到錢款匯往何處了嗎?」
「根本沒錢款,他拿著州府庫里的錢財支撐著銅礦開採、運輸,直接將銅材送到了尤沿,期間並無盈利,自己出錢送銅材,這魏清玄不會真是尤沿本國人吧,如此費盡心思的掏空明齊,貼補尤沿,細思極恐啊。」沈羿苛坐在一旁,同樣翻看著最近查到的細節,不禁噓聲,搖了搖頭。
而後又翻出一本賬簿,舉起來道:「這是假賬,也不知上頭每年怎麼審核的,若是現在去探探州府庫里,真怕變成了一具空殼。」
「不過……明日尤沿使臣就要到了,只在青州停個一夜,便要前往京都,還是速戰速決吧。」
宋延傾合住桌案上的文書,輕吐了一口氣,囑託著:「怕是他們要來犯難,此次來原本就是為了銅礦之事討個說法,表表忠心罷了。」
「阿執,你身體尚未痊癒,喝點補湯,我特意給你熬的。」
沐華舒端著一碗濃郁的補湯,輕輕放在宋延傾的案桌前,柔聲囑託道。
沈羿苛見狀,正了正色,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緊著去看宋延傾面色,略帶了些謹慎。
宋延傾垂眸,手上緊了緊,忍下心緒,冷聲道:「辦公場合,撤下吧。」
沐華舒身形滯了滯,端著小碗的手懸在半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往日里宋延傾雖也是淡淡的,但那也只是他的性格問題罷了,現如今,卻是生分很了。
「華舒,他已然好了,你不必再擔心他了,他不喝我喝。」
沈羿苛起身上前幾步,端過那碗湯藥,放到鼻前聞了聞,看看宋延傾又看看沐華舒,卻是沒再說什麼。
沐華舒攥緊了衣角,眼眶有些濕潤,對著宋延傾問道:「阿執,你怨我……將那事與她說了,是嗎?」
宋延傾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側身抬眸面向她,冷聲道:「若沐大人整日里想的是這些,倒不如告了假回去休息幾天。」
「她害了你半條命,害你走了一趟鬼門關,現在假裝失憶了記不起來了,難道你忘了當時的痛苦了嗎?」
沈羿苛聽著,越聽越不對勁,欲忙著伸手阻攔,卻是不知如何是好。
「夠了。」
宋延傾出聲打斷她的話,眼中帶了慍色,「沐大人顧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如今銅礦一案尚未查清,莫要忘了自己御史的身份。」
「是是是,如今這個案件緊急,還有好些細節沒得捋清,正需要你來幫我掌掌眼。」
沈羿苛對著沐華舒附和著,極力的打著岔兒,想要將她拉走。
她卻倔強的看著宋延傾冷冰冰的臉,一把甩開了沈羿苛拉在她胳膊上的手,繼續說道:「如今你為了救她受了傷,她呢?整日與那世子殿下在屋裡喝茶下棋,她可有在意過你半分?!」
宋延傾平靜的凝望著前方,眸子看不出悲喜,厲聲吩咐道:「來人,沐大人探案時負傷,需得靜養,立馬安排她回京吧。」
門外走進幾個黑衣暗衛,走到沐華舒身邊,恭敬道:「請吧,沐大人。」
沐華舒含淚的眼睛盯著宋延傾閃爍幾下,卻是閉緊了嘴巴,沒再多說什麼,她替他不值,換來的卻是如此之待遇……
宋延傾……便是這麼愛嗎?
沐華舒出去后,沈羿苛偷眼看著宋延傾的臉色,試探著勸道:「她也是替你不值,情緒激動了一點,你也別與她置氣,當初你受傷她也是跑前跑后,天天守著你……」
「如何?」
沈羿苛被他這一問整愣了,朝著宋延傾疑惑的「嗯?」了一聲。
「承著沐家的恩情,我該如何做呢?」
當初離開寒園,接手四十八樓,便是為了還債,沐家在他孤身一人時親自送他前往幽北,這事兒他們對他的恩情他不會忘記。
這也是他用三年換得,守著四十八樓,保護好四十八樓的其餘人,帶他們越過越好,這是他對故去的沐樓主的承諾。
三年,他本可以在寒園乖乖躲著,不問世事,為了報答這一送之恩,他已然捨棄了三年時光。
「要我拼著恩情,與她做恩愛夫妻嗎?這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比起互相糊弄,他更喜歡萬事從開頭便明晰一些,這樣子對誰都負責。
沈羿苛撓頭,想著他三年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努力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務,卻是惹了一身臭名聲,他真的只以為宋延傾只會查案查案,對這些感情一概不知呢……沒想到,沐華舒對他的感情,他是知道的。
「是,她也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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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翌日方及正午,尤沿的使臣便到了青州。
來的是尤沿的禮制官和尤沿王后的次子,如今尤沿的王儲駱徐,字長佐,年方十七,正是初初長成的時候。
明齊和尤沿風俗相差不大,但也有明顯的差異,故而在他眼裡即便是青州也是處處新奇。
尤沿人喜歡披髮,而明齊習慣束髮,正是這個年紀,披起發來也是滿滿的少年心氣。
駱徐知道在明齊有個他的親身哥哥,名叫駱歧,駱歧兒時還抱過他,可哥哥的臉卻是如何也記不起來了。
於是在見到駱歧之前,他既緊張又害怕,身旁的奶娘與他提到駱歧的次數少之又少,只知道哥哥是為了兩國安寧,被送去當了質子,可質子生活也是他不敢想的,想來生活並不好受。
於是在王提議要派人前往明齊「申冤」時,他便率先站了出來,要親自去見一見這個兒時便分離的兄長,並告訴他,他很想他。
至於那位禮制官,名叫齊和,是整個天下出了名的刁鑽,對一些禮法研究頗深,就是脾氣古怪的很,又倔又犟。
一聽得從明齊傳來說什麼尤沿私挖他們銅礦的事兒,他便朝著路邊啐了一口,氣不打一出來,謬論!全都是謬論!
你們明齊銅礦丟了,關我們尤沿什麼事兒?
於是乎便在殿前自告奮勇,還以自己為禮制官的身份,狠狠加成了一把,這差事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路上耽擱了便是因為這齊和,路過江南時,見識到了小雨打芭蕉的溫婉,再往上走時,正巧趕上慶豐收的遊街社火活動。
原本好好的,可齊和卻看出村民們舉行慶祝的打扮和各方儀式的不妥,並貿然上前非要與人家爭辯個你死我活,村民哪兒會給他好臉色瞧呢?
一擁而上,好好給他上了一課,駱徐見此狀,一句話未說,只默默的從南街逛到了北街……
「我真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