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1 初會（二）

離開大廈的時候高准很開心，在回家的公交車上，他向一個朋友，或者至少現在還是朋友關係的女性發了一條信息，內容是：「如我所願，我進同睿了。」

很快他便收到了回信，「晚上在你店裡等我。」

高准臉上的笑容和今天的陽光一樣，透過公交的玻璃窗，掃光了他臉上的陰影。向後離去的街景，高准好像在同自己的過去認真道別。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這套衣服三兩下脫了去，換上寬鬆的線衣，領子幾乎已經失去了彈性，這種寬鬆又垮垮的感覺讓他覺著很貼心。套上那件有些年頭的夾克，下擺因為常年的磨合都包了漿，然後便風風火火的趕到自己的店裡去了。店就離自己住的地方步行十分鐘的距離。如往常一樣，門口有幾桌客人等位，外賣的窗口前食客也排著不短的隊。他和店裡忙碌的夥計們一一打招呼，然後走到后廚，廚師長給他套上圍裙套袖，然後他坐到配餐台旁屬於廚師長的座位上，開始和廚師長對今天後廚的流水。對完了流水廚師長端上一位保溫箱里溫好的老火湯，他慢慢飲著，看著后廚忙碌而有序，他很放鬆，這種忙碌有序的煙火氣他已經看了二十幾年了。幾乎從他懂事開始就跟著他老爸一起。快飲完湯的時候行政主廚把剛起蓋的腊味煲仔送到他身旁的配餐台上，高准覺著煲仔的品質好壞醬油佔了一大半。

飯很燙，他慢慢吃著，現在是一天里后廚最忙的時刻。煙火的溫度讓他涼了一上午的手腳溫暖了起來。沙堡最底下那層被醬油浸了的鍋巴是他每天最想念的味道，這味道讓他安心。看著菜牌一張張貼到排灶上的煙機，又一張張的被扯下隨著成菜送出，他切實的感受到今天入賬的流水。「這比每天看收銀台的數字要更加真實。」他總對從他爸爸那時起就在店裡的廚師長說。

看著備菜隨著午餐高峰的人流翻桌被逐漸消耗殆盡，高准心滿意足的站起身來向前堂走去。這時候店裡的食客大多數是老主顧，因為這個時候的成菜分量要比普通分量多一些。后廚為的是讓店裡的損耗降低，高准為的是留住一些老饕讓店裡總會有些人氣。因而熟客也都很喜歡午市快結束的時候到來就餐。高准和一些熟面孔攀談幾句，最後走到櫃檯後面坐在收銀小妹旁邊。

客人來來往往，兩層樓的店幾乎每天都是這樣食客們絡繹不絕。這樣的忙碌一直持續到下午兩點半以後，夥計們和后廚開始用餐。這時候高準會回到二樓自己的辦公室里午休一會兒，很快便要到晚市開始。從十九歲接手店裡生意開始，至今這樣的習慣已經保持了八年了。

沈同的午休很草率，在自己辦公室的椅子上靠一會兒就算休息了。辦公室是有沙發的，但它是屬於美芽的。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動靜驚醒了沙發上的美芽，她看到李睿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李睿示意美芽輕聲，他也怕吵醒了椅子上的沈同。可沈同還是知道他來了。沈同依舊閉著眼，說，「怎麼鬼鬼祟祟的，來了就進來坐下。」

「還真是後腦勺都長眼睛。」李睿推門進來，坐到了美芽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沈同緩緩的睜開眼，看到李睿的憔悴而慘白，有些快失了活人的模樣。

「還在操心你爸的身後事么？」沈同關心的問，站起來也走到了美芽身邊坐下。

「是，也不是。」李睿回想著這幾天的「葉子」和「小馬駒」，不好意思的笑了。用「葉子」麻痹自己的精神，用「小馬駒」歡愉自己的肉體。深陷的眼窩呈現清淡的褐色，倒是讓李睿看著成熟了不少。或者說衰老了不少。

「小心李智，特別是小心他送給你的那些『沒價值的快樂』。」

「感覺好像操勞了一輩子，這短時間才是真活著。」李睿表情讓沈同覺著有些內疚。

沈同、美芽和李睿三個人看著彼此，沉默了一會兒。美芽站起身走到房間的酒水櫃旁為沈同和李睿倒上一杯加了冰的蘇打水。沈同接過美芽端來的杯子，仰起頭連漱帶喝一飲而盡，然後把空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李睿捧著杯子，感受著杯子的冰涼。

「文件我已經擬好了，簽名章我也一併給你。你可以給律師看一下。」李睿對沈同說。

「給美芽吧，她來安排就好。」

「那就麻煩張小姐。」

「好，我找誰拿呀？」美芽問。

「李智，他在門口。」李睿指了指門的方向，美芽笑了一下。走出去之前撫了一下李睿的肩膀，李睿拍了拍她的手背。

看著美芽走了出去，沈同端起了只剩冰塊的杯子，把一塊冰倒進嘴裡嚼著。

「這麼決絕。」沈同說。

「沒辦法，身不由己。我看似是浪子回頭，實則是逼良為娼。可能，我也只是一個解決方案吧。如果我連解決方案都做不好，就只能成為一個廢案了。」

「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

「娶了張小姐，把同睿做好。」

「你是來逼婚的么？」

「我是來收拾鋪蓋走人的。」李睿望著沈同的眼睛一陣，兩個人都笑了。

「我見了你推薦的那個高准，我明白你的用意。」

「不怕海上的風浪，就怕陰溝里的漩渦。我已經被人拿捏了，你一定要安全。為保你自己的安全，誰都可以犧牲。我走了，需要個骨頭硬的替你遮風擋雨。人給你了，怎麼用你自己定。我們常說『忠、誠、能、干』，忠與誠放在能與干之前，道理再明顯不過。」

「我明白，謝謝！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我們，友誼長存。」李睿舉起杯子，向他與沈同的感情致敬。

辦公室的門被扣了兩下，美芽打開門進來，她走到兩人中間告訴他們文件已經處理好了，下午的股東會議也要馬上開始了。

會開的很漫長，因為股權交割的每個細節每個條款都要一條一條的過，出資人又有各自的打算，所以註定了要談妥會很需要時間。另一方面，李睿還負責著財務工作，公司的明細賬目也要審計交割，這些細節上的事情也需要很多時間來處理。會議從下午一直開到了夜裡。沈同很清楚自己今天晚上會失眠，為了保持清醒他下午喝了六杯咖啡。直到所有人面帶疲倦，腦子裡都在盤算著這會什麼時候能結束，各方也才對交割的具體細節達成共識。

會議決定了兩件事，一是李睿的股權變更安排。沈同成為同睿最大的股東，持股48%，美芽以7%的股份進入董事會。相應的人事變動安排，沈同成為新一任董事長，根據章程卸任ceo。董事會指派美芽出任同睿ceo，併兼任原來的coo一職，coo在此次會後12個月內由董事長重新任命指派。原由李睿擔任的cfo由現任財務經理宋三梅代理，直到董事會正式任命或另行指派。

第二件事，對原先由李睿負責的幾個事關公司發展方向的戰略項目進行審議，審議確定了公司將繼續延續李睿在時的多元化經營路線。在進行的幾個項目交由沈同及美芽負責。

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路上的行人已經稀疏了，看著李睿被李智護送著離去，沈同有很多話想說，可一句也說不出來。李睿的背影好像逐漸被黑暗所包圍。沈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后，一種深沉的疲倦感向他襲來。他看著正在用手機訂餐的美芽，想說話又好像沒有力氣說一樣。直到美芽問他晚餐想吃什麼。美芽連續問了兩遍，都沒有得到回答。這時美芽才發現沈同坐在單人沙發上閉著眼睛，睡著了。夜還很長。沈同的睡眠安靜而沉穩，一直到美芽有些擔心沈同是不是一動不動的猝死了過去。她才把沈同推醒。

睜開眼睛的時候，沈同的眼裡充滿了茫然，他悵然若失的環顧四周，最後定定的看著美芽擔心自己的表情。

「回家。」沈同緩緩的說出。美芽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