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刺史

第二章 柳刺史

待常昀趕回明月坊時,只看見牡丹房間的窗戶大大敞開著。

不過為了防止又是調虎離山之計,常昀還是帶人把明月坊上上下下搜了一遍。

然而楊蟒的蹤跡已然消失,恰如那散去的香氣。

「……這是十八兩一件,這個三兩五盒......」蕭翡倒仍待在牡丹的房間里不慌不忙地打著算盤算賬。

「娘子,你這搜了許久想必也累了,不如也在牡丹姑娘這兒坐坐休息一下,想必她不會介意。」看常昀搜完后,甚至還敢像個沒事人般喚「娘子」。

「自然不會,縣尉大人為咱們襄城縣的安危奔忙,奴家應該敬......」花魁牡丹也是神色如常,一邊說著一邊端起酒壺準備斟酒。

「蕭翡!」卻聽常昀一聲怒吼,聲氣之烈,饒是牡丹這樣慣會斟酒的老手,竟也被驚得不小心灑了兩滴在桌上。

「你不務正業,自甘下流也好,輕佻浪蕩,敗我清譽也罷,那皆是你私德有虧,旁人罵你損你倒也管不得你自個兒墮落。但你若當真和赤林賊有瓜葛那就是通逆,是自尋死路,人人敵之!」

常昀是素來討厭蕭翡,道他無恥可惡,但她此前的確沒想過,蕭翡區區一個脂粉商人,竟然也會跟赤林賊勾結在一起,一個她認識並且也算得上有幾分熟悉的人,竟然也會跟赤林賊勾結在一起。

質問?痛斥?她死死地瞪著蕭翡。

「娘子,為夫與牡丹姑娘真的清清白白,只是生意關係,你縱然惱我,也不能隨口就安這麼大頂罪名吧。」

可她從蕭翡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慌亂心虛,甚至唇角還是他慣常那副微微上勾的樣子,狐狸眼中含著幾分笑意。

是啊,她常昀這一番還真是被他蕭翡耍得團團轉,一無所獲,除非抓到楊蟒親自指證蕭翡,不然她的確拿蕭翡無可奈何,蕭翡又何必慌亂來讓自己抓住把柄。

常昀收回了目光向外走去,她的頭少見地有些低垂。常昀很失望,對她自己,若非是她的個人情緒太易被左右,也不會掉進圈套。

「若這赤林賊當真是自尋死路,人人敵之,娘子不必勞神,百姓亦滅其眾,官府何需清繳,天自亡之。」蕭翡忽地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常昀側目卻只見他又埋頭打起算盤算起帳來。

常昀搖了搖腦袋,深吸口氣,讓自己不要再被之前的事所干擾,重新昂起了頭,加快步伐朝外走去。無論是否為時已晚,當下要務,還是先帶人將四周搜索一番,看看是否會有其它線索。

「蕭郎你既已知道了常姑娘高升縣尉一事,難道沒聽說另一件與她有關的大事?」不過常昀前腳剛走,牡丹突然問了蕭翡一個問題。

「何事?」蕭翡回問道,沒有抬頭,繼續核算著賬目。

「常姑娘前月除了斬那逆賊飛天蜘蛛,還美救英雄了呢。」

「.......美救英雄?」蕭翡撥弄算珠的動作似乎有片刻滯澀。

「對啊,救得可是咱們的刺史大人。」

「你是說豫州刺史柳植?」

「蕭郎好大的膽子,竟直呼柳大人的名諱。總之這柳大人被常姑娘所救后便對她一見傾心,前日來了咱們襄城縣,傳聞已向常家表明了婚配之意。」

蕭翡終於抬起頭來,他尋常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全然隱去,顯出五官分明甚至有些銳利的稜角來,卻是沒再繼續問,而是給牡丹報了個帳:「總計一百二十三兩。」

「這柳大人是何許人也呀,論有為二十三歲官至刺史,論才學他的《雁回篇》當今名士何人不讀,論家世除了當今外戚黃氏還有誰能與四世三公的柳家相敵呢?」但牡丹似乎沒打算結束這個話題,她一邊去取銀票一邊繼續說著。

「蕭郎你除了年歲輕些,樣貌也算一等可平分秋色,實是沒法跟人比呀。蕭郎還是死了對常姑娘的這份心吧。」牡丹把銀票遞給蕭翡,忽然俯下腰在蕭翡耳畔輕言:「蕭郎若是心中哀愁,奴家也可為蕭郎......」

不過牡丹話音未落,蕭翡直接站起身來連退幾步,朝牡丹鞠了一躬:「姐姐身子金貴,豈是我能碰得起的。多謝姐姐照拂生意,但蕭某想起一件急事,得先告辭了。」

「蕭郎忒是小氣,外間人人傳言你將錢財全都揮霍在了這煙花柳巷之地,誰知我們姐姐妹妹們的銀子到了你口袋裡,全都是只進不出的。」牡丹嬌嗔了一句,但看蕭翡還鞠著身子態度恭敬,倒也沒再為難他。「罷了,走吧。」

「多謝姐姐見諒。」蕭翡直起身子退了出去,此後又吩咐了手下們取走了貨箱。

——

日落西沉,常昀帶著人搜了好幾個時辰,終究是沒有找到楊蟒的蹤跡,常昀推斷他多半已經跑出縣城去了。

這讓她很是挫敗,四年來上陣殺敵剿匪她從沒輸過,沒想到如今剛剛上任縣尉抓個負傷的逆賊,竟然會出師不利,甚至還被蕭翡玩弄了一番……

在差役們面前,常昀勉強撐著一副領頭人的樣子,不能垂頭喪氣滅自己威風,然而一走出縣衙,腦袋還是耷拉了下來覺得顏面盡失。

「哎喲。」還因心不在焉把腳給扭了一下。

常昀低頭一看是一塊硬邦邦的石頭,被人踩了一腳了,還好死不死地正正賴在路中央。

她看著看著,越看越覺得那石頭上竟生出了一張戲謔嘲弄的笑臉來,與某個人如出一轍。

「擋路!」常昀低聲咒了一句,立時想要踢開那塊石頭,但她還沒提腳,忽然又喃喃了一句:「……那熏香如此濃烈,周圍怎麼可能沒有其他人聞到?」

於是她想起了蕭翡不久前的那句話,像赤林軍這樣的逆賊難道不當是人人敵之么?可為何四周的百姓們卻無人提供線索。

難道尋常百姓並不仇視赤林賊?甚至除了蕭翡與牡丹之外,還有其他人冒著同罪的風險去幫忙那赤林賊頭楊蟒躲藏逃竄......

不不,常昀,你在想什麼啊?赤林賊可各個都是意圖謀逆竄上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自然是天下皆敵。這些年為了平叛犧牲的義士有多少?你可不要被蕭翡那些胡謅擾亂了心緒。

常昀敲了敲自己腦袋,加快了步子,想把這些胡思亂想趕走。

「常姑娘在為何事煩憂?」卻聽一個溫潤清朗的聲音問道。

常昀一愣,往旁邊一瞧,站在她身側的男子,一襲白衣長身玉立丰神俊逸,端端瞧著他的眉目,便覺其間風骨自現。

不是她前些日子救下的豫州刺史柳植又是誰呢?

常昀趕忙收了眼神,俯首見禮。

「見過,柳……柳大人。」

思及這樣一位翩翩君子當朝名士前日竟去家中言及有意求娶,饒是常昀這樣一位女巾幗也難免露出了幾分小女兒的慌張,言語都結巴了起來。

「常姑娘何須如此見外,若非姑娘相救,什麼大人恐怕都做小鬼了。」柳植回敬了一禮,許是為了讓氛圍輕鬆些,還打趣了自己一句。

「大人吉人自有天象,不是下……」常昀卻始終還是覺得有些拘謹,不過倒是把下官二字改了個口,「不是我定也會有別人相救。」

「也許吧。常姑娘還未說是因何事苦惱呢?」

常昀思索片刻還是說出了口:「我方才在想為何赤林賊屢禁不止,越剿越多?為何會有百姓不幫著官府反倒幫著逆賊?」

「……」見柳植半晌未言,常昀當即想要伏首告罪:「是下官失言了。」

這時卻聽柳植嘆了口氣,道:「姑娘所問,我亦有所思。」

「不知姑娘對過關稅如何看待?」

「官府修建官道,把守關卡,保障通路哪一樣不需要耗費人力物力,過關稅固然該收,不過稅金的額度或許是偏高了些。」

「三年前,我與家兄柳卓還有諸位同僚共諫新政之時,便有提及這關稅過高一事,此後朝廷推行了各級關卡稅標定則,原以為可使境況緩解,反使各郡縣大修關卡,更有甚者同一關卡既收郡稅亦收縣稅。」

「這……」

常昀出門多半隨軍,而父親也算有個一官半職,倒並不需要繳納過關稅,因此對於關稅過高也就是偶爾聽人抱怨罷了,如今聽柳植一說才知其中還有這些款曲。

「而這被赤林軍打下來的關卡都只用向他們交一道過路費就成了,還有不少關卡因他們人手不夠而被廢棄。」

「故而,雖赤林軍所征亦是不義之財,卻也有人覺得總歸少交了些錢」常昀逐漸明白了柳植所說的關稅與赤林軍的關係,躊躇片刻又問道:「......大人可有想過整治之法?」

「日夜思之,」柳植先是頷首,接著卻又搖了搖頭,「可惜這刺史一職聽著風光,卻徒有監察之權,無法施政。」

沒想到像柳植這樣的天子驕子竟也會如此無可奈何的模樣,常昀看著柳植微微蹙起的眉頭想要寬慰他一二。

「大人無需太過失落,天道有四時,凜冬迎新歲,越是寒冬不正也代表了會有新的氣象來臨么?」可思來想去卻沒找到什麼合適的言辭,最後只得吟了句柳植的詩。

「呵,」沒成想倒還真讓柳植輕笑了一聲「幾年前的拙作沒想到姑娘還記得。」

「大人過謙,當今士人何人不讀雁回篇。」看見柳植展顏,常昀乾脆再吟了一句:「何處春風至?雁群自然歸。我近日聽聞朝廷有意讓州一級官吏領任實權,大人必有可為。」

「姑娘所聞不錯,朝廷確有廢史立牧之意,不過我已謝絕了豫州牧一職,明日便要啟程回蜀中了,此次前來其實就是為了同姑娘辭行。」

「大人既有一腔抱負,為何卸任?」常昀有些不解。

「士人皆談抱負策論,可大多空談。我這次賦閑歸家意在靜思自省,唯為社稷尋得可行之法再談為官。只是......」柳植話語與步伐忽然都停了下來。

常昀正是奇怪,卻見柳植轉向了她,還將身子微微俯低,好叫二人目光交匯,才緩緩再開口道:「姑娘可願隨我共尋此法?此前雖同常伯父與伯母言及,卻還未單獨徵詢過姑娘的意見呢。」

他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認真,常昀先是呆愣片刻,之後便覺得有熱氣往面上涌,雙頰瞬時變得緋紅。

她雖時常自恃也能做個不讓鬚眉的英雄,然而柳植是何等人也,他若求娶,天下間哪個女兒拒得了,他卻先詢了自己的父母,還要再問自己的意見,甚至俯下身來同自己講話。

如此相敬,竟叫常昀受寵若驚得不知所措了,一股羞意讓她雙眼垂向地面不敢再與柳植對視。

許是她半晌沒說話,叫柳植有所誤會,又問道:「姑娘不願?」

聽到柳植言語失落,常昀趕忙搖了搖頭,竟慌慌張張地抱了個拳,道:「常昀願隨大人同行。」

柳植又輕笑了兩聲。

常昀這才覺得此情此景,抱拳似乎有些不妥,也只能尷尬地賠了兩聲笑。

「莫要再喚我大人了,叫成蔭吧。不知姑娘可有表字?」

如今古禮早已衰退,唯有一些世家子弟仍取表字,且演變為了只有親近之人方才喚字。

常昀自然沒有,她搖了搖頭。

「昀為日光,不若就取少陽二字如何?」

聽上去似乎有幾分道理,常昀剛想點頭,另一個聲音卻是響了起來。

「古禮雲,女子許嫁而字。素聞刺史大人才高名高,沒想到這占女郎便宜的本事也高。哪怕是街邊的叫花子也知道求親需要三書六禮,哪裡有三言兩語便許嫁的道理。」

那聲音滿滿皆是嘲諷。

常昀看到人影倚在不遠處的牆邊,雙手交叉環抱一副看戲的姿態,卻是雙眉壓低,那雙狐狸眼眯起,看得很不高興,甚至有些微慍。

她並不常......不對,是壓根不曾從蕭翡臉上瞧到過這種神情。

「你在這兒做什麼?」常昀快走兩步到蕭翡身前瞪著他質問道。

卻見蕭翡神情嚴肅直起身子,將雙手交疊於胸前,俯下身子,將頭磕於手上,煞有其事地一拜道:「向娘子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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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對頭憑什麼不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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