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女孩悅耳的笑聲,讓蔫蔫的岸生花聽到,如遭重擊。
原本忍淚抽泣的岸生花,一下嗚咽大哭起來,花蕊凝出一滴又一滴淚珠。
「你笑話我,嗚嗚,」
它傷心欲絕,纖柔的花身被夜風吹得左搖右擺,好不可憐。
悠悠想起此行目的,捂嘴眨了眨眼,強忍下笑意,托起它垂到烏石下的花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以後還會長出來的。」
「幾百年才長得出來,好醜,」它委屈道,「嚶嚶,我不活了。」
悠悠琢磨道:「再給你喂滴血,能長出來嗎。」
岸生花抽泣的聲音一頓,歪了下身子,像在斜眼瞅悠悠,帶著歡喜:「真噠?」
那就是可以了。
悠悠眉梢一挑,微眯起眼,如此說來,這岸生花能反覆利用。
忽然全身泛起涼意,岸生花抖了抖,茫然地看向悠悠。
後者朝它微微一笑。
待在葯圃外的弟子,只見悠悠蹲在岸生花前,運功似地用手托起零丁花瓣,接著紅芒將她的手包裹起來。
幾片花瓣凋落,取而代之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生長出的嬌艷花瓣。
一群人目瞪口呆,治靈術能加快靈植生長,本來紫清峰半山腰的地脈烏藤,已刷新了他們對治靈術的認識。
但說到底,地脈烏藤是地階靈植,眼下這個,卻是《奇花異草錄》排第七的岸生花,遠朝高階靈植的存在,路悠悠也能讓其起死回生。
這哪是治靈術,分明是仙術吧!
終於讓岸生花消停了,悠悠撿起它落下的三片花瓣。
岸生花,是有價無市之物。
莫說花瓣了,一點花蕊放在市上,都是元嬰境修士搶破頭,化神境爭紅眼的存在。
這種寶物可遇不可求,悠悠估計,自己要是現在吞下一片花瓣,僥倖不爆體而亡的話,從築基期飛升到元嬰境不成問題。
上交宗門兩片,留給自己一片。
不過分吧。
悠悠打著算盤,準備去向長老說,一轉身,發現葯圃外站著群神色激動的紫清峰弟子。
已經習慣了,她淡然地頷首,正要御劍離開,天空「轟隆」一聲,驚雷四起。
無數銀色雷電交織,形成網狀,鋪滿昏暗的天空。
悠悠下意識以為是天道來劈她,嚇得渾身一抖,呼嘯冷風將她髮絲吹得凌亂,一張小臉慘白。
突如其來的雷聲,其他人也驚了驚,隨後不知誰得到消息,興奮高呼。
「夙景長老突破了!」
夙景多年前便邁入化神境,可惜受傷之後,別說突破了,修為都廢了大半,陷入長久的凝滯狀態。
此時突破的雷劫降臨,毫無疑問,象徵著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夙景長老的傷好了!
一時間,眾人在化神境的雷劫中,忘乎所以地歡呼。
化神境的雷劫非同小可,其威力,將十座城池夷為平地不在話下。
宗內早有規定,元嬰境及以上者不可在宗內渡劫,今日事發突然,其他長老反應過來,迅速將宗內弟子趕離紫清峰,好在雷劫醞釀了會,沒立即落下。
夙景在第一道雷落下前,遠離了清筠宗。
眾人只瞧見一道長虹,轉瞬而逝,消失在天邊。
沒想到有生之年看到這幕,紫清峰眾弟子一個個熱淚盈眶,想向救世主悠悠表達謝意,卻發現身影已消失不見。
*
雷劫降臨的那刻,顧赦推門的手,微微一頓。
他走到屋檐下,仰頭望向夜空,無數銀蟒般的雷電在烏雲下閃爍,透著驚人的威壓。
顧赦微眯起眼,厲風吹起他烏黑的頭髮。
這雷劫聲勢浩大,不過比起那日大比后擊向路杳的天雷,威力還要小許多。
不知她如何招惹到......
罷了。
與他何干。
顧赦拂袖轉身,推門回到房間,幽蛟從他手腕躍下,張嘴打算往燈盞上噴火,點亮燈火。
「不必了,」顧赦按住它,「我要休息。」
他不眠不休修習了幾日,突破至練氣後期,此刻難免感到疲倦。
幽蛟見狀蜷在桌面,窗外轟隆一聲巨響,電閃雷鳴。
它瞅了眼窗外,無所畏懼地搖搖頭,趴著腦袋看向床邊脫去外衣的身影,正打算跟著入眠,發現解衣的少年停住動作,頓在了原地。
「主上?」
顧赦長睫微動,回過神,臉色有些難看。
他脫著外袍,手指劃過略為粗糙的衣料,伴著窗外雷聲,忽而想起,將路悠悠從落雲亭抱回旭日峰的一路。
路悠悠的衣裳質地很好,服帖地穿在身上。
他手掌落在她腰側,隔著上好的絲綢,女孩腰肢的柔軟在掌心綻開,彷彿半點力都受不得。
他卻刻意收緊手臂,緊緊勒住那細腰。
一心想把人勒疼,勒紅雙眼,勒得認錯求饒。
要慕天昭不要他......頭上懸著烏雲的時候,被他抱著,還不是嚇得瑟縮,將腦袋往他頸間埋去。
那會倒是乖了。
頭頂髮絲在他下頜輕蹭,被雷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顧赦冷沉著臉,在床邊站了會兒,不知想到什麼,將衣袍重新穿好,拎起桌面茫然的幽蛟出門。
「替我辦件事。」
*
悠悠從紫清峰迴來,一路狂奔,回到房間抱起坎坎,掀起被子鑽進窩裡,連頭髮絲都藏在了被子下。
太可怕了。
雖然知道不是沖她來的,悠悠還是心有餘悸。
聽著窗外雷鳴,她在被窩瑟瑟發抖。
坎坎被捂著差點喘不過氣來,毛絨腦袋艱難地從悠悠懷裡鑽出來,看著烏漆麻黑的被下世界。
它略一閉眼,知曉了大概,有些生氣。
臭東西,給他臉了!把小主人嚇到有陰影了。
坎坎爪子微動,想刨勾蓮玉安慰悠悠,爪子剛一抬起,便嗅到室內出現另抹氣息。
是幽蛟。
沒等坎坎腦袋從被子下探出,氣息迅速遠去了,幽蛟短暫來了悠悠房間一趟。
「主上,」
倚在房外的顧赦,聞言直起身,手腕一涼,幽蛟甩尾纏了上來。
他瞥了眼仍未消散的雷云:「如何。」
「她躲在被窩發抖呢,」幽蛟十分暢快。
沒想到小妖女怕雷,更沒想到主上有這種趣味,大半夜,專門派它去察看小妖女的情況,想必心中也是惱怒至極,才會想用她此時的可憐樣來緩解心中鬱結。
哼。
讓她有眼不識金鑲玉!
聽到幽蛟打探到的消息,顧赦眼睫淡淡垂下,似乎神色微松,隨即又臉色難看地冷哼了聲。
隨著夙景離去,天空雷聲漸消,黑夜重新恢復寧靜。
他望了眼亮著燈火的房間,拂袖離開,一如來時,悄無聲息沒入夜色。
悠悠聽著逐漸消失的雷聲,心下微安,不過仍如驚弓之鳥,抱著坎坎躲在被子下,膽戰心驚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次日,悠悠被陣琴聲喚醒。
尋常被打擾睡眠,是件極為難受之事,但這琴聲入耳,帶來卻不是被打擾的躁煩,而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讓人感到所有的倦意一掃而空,精神抖擻到連髮絲都能支棱起來。
悠悠躺在床上,愜意地眯起眼,圍繞在耳邊的琴音,化成柔和的力量將她包裹起來,她渾身輕快,彷彿置身雲端般輕飄飄的,說不出舒適。
不僅如此,隨著漸入佳境,悠悠體內的靈力不由自主運轉起來。
才突破不久的悠悠,感到似曾相識的悸動,神色微緊,趕忙起身打坐。
好像......又要突破了!
整個清晨,不僅是悠悠,清筠宗其他弟子也聽到了悠揚的琴音,與她感知到的一模一樣。
晌午時候,突破至金丹境的悠悠,神清氣爽地走在路上。
聽弟子們提起,她才得知怎麼回事。
是渡劫回來的夙景長老,大赦天下,造福他們這些弟子來了。
悠悠知道夙景擅長音律,能以音馭物,攻擊,療傷......但沒想到,還能幫人提升修為,而且可怕的是,他幫的不止一人,而是全宗弟子。
悠悠心有點癢。
其實她從小喜歡曲樂,還偷學過吹笛子,雖然所學不多,但感覺自己在這方面,小有天賦。
「路師姐,這是屬於你的部分。」
前往仙門大會的弟子,都有宗門資助的靈石法寶,悠悠前來領取。
接過包裹,她抬眸打算道謝,面前弟子忽地睜大眼睛,神情激動地看著她身後。
悠悠回頭,她後方,不知何時站了個銀髮青年。
夙景眉間縈繞的頹氣散去,目光明亮柔和,一頭銀髮用玉冠束著,俊美臉龐帶著笑意。
悠悠愣了愣,聽到他語氣輕柔的開口:「悠悠,可以這樣叫你嗎。」
悠悠回過神,趕忙點頭行禮:「見過夙景長老。」
「不必多禮,聽聞還有三日,你要前往仙門大會,」
夙景手負身後,說明來意,「我來此,是想邀你到紫清峰小住幾日。」
悠悠愕然,聽他輕笑:「其實是想傳授你些許音術,不知你可有興緻。」
夙景話音落下,看到面前小姑娘眼睛亮了,使勁地點頭,彷彿期待已久,她就是為了此刻而生!
夙景悄然鬆口氣,來之前,他久違地感到忐忑。
想了一上午,不知路悠悠喜歡什麼,該送什麼,思來想去,傳授音術最有用,但他不知悠悠有沒有興趣,如今看來,一拍即合。
夙景將人帶回紫清峰。
得知悠悠喜歡笛子,他讓人取來一個紫檀長盒:「打開看看,不喜歡,再換其他。」
悠悠掀開木盒,微微張大嘴。
只見盒內橫放著一支玉笛,赤與黑顏色交織,笛身精心打磨的十二個孔,每個孔,都與她的手指很相配。
悠悠剎那被吸引了。
見她愛不釋手,夙景眉眼含笑,將一張捲軸交給她:「這三日,你便在此修習音術,能學多少是多少。」
悠悠握著微涼的玉笛,興沖沖點頭。
夙景見她迫不及待要打開捲軸,按住道:「先吹一首曲子,我看你音感如何。」
悠悠應了聲,擺出標準姿勢,丹唇貼近。
下一刻,紅衣少女長睫微垂,慢條斯理地吹起笛子,她神情專註而認真,表情隨著笛聲時而欣喜,時而憂傷,完全沉醉其中。
一曲畢,雖然頗有自信,悠悠還是有些緊張。
「夙景長老,我如何?」
夙景收回布下結界的手,見她明亮清澈的眼睛,默了默,點評道:
「不錯,是難能一見的怪才,比那些天才還稀貴,只要稍加修習,定能在音術方面有一定的造詣,說不定,能開創一個新的音術門派。」
悠悠被誇得小臉微紅,環顧四周,發現結界的存在。
夙景解釋:「這是隔音的結界,未免外面的聲音打擾到你。」
悠悠不疑有他,在夙景的指點下,開始修習音術。
三日後,夜間明月高懸,一艘靈舟停留在寬闊的習武場,前往仙門大會的弟子即將踏上旅程。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除了悠悠,其餘參加大會的弟子都到齊了。
擔心她遲到,宇文離問:「路杳在何處。」
「回長老,在紫清峰的妙音閣修習音術。」一弟子回答,自告奮勇,「我去叫路師姐來。」
宇文離擺手:「罷了,我親自去。」
其餘人見狀,也跟了去。
一行人趕到的時候,妙音閣前方空地聚了不少弟子,這些弟子仰頭向上看著,臉上露出驚艷之色。
順著視線,只見立在閣檐上的女孩,紅衣似火,長長的系帶束著細腰,被風吹得輕舞,濃郁的月色灑落,如輕紗般披在她身上。
她兩手執笛,纖長的手指在笛身靈活躍動,一張精緻白皙的臉頰,美得驚心動魄。
不知不覺,底下聚集的弟子越來越多,皆是被悠悠吸引而來,見此一幕,無不愕然驚嘆。
「少宗主倒、倒是越發順眼了。」
「豈止是順眼!這身段,容貌,氣派......沒有一樣不稱『絕』!」
「路師姐這般練習好幾日了,可惜,被夙景長老的結界阻擋,聽不到裡面的聲音,不知這笛聲如何。」
「這還用想,定然是悅耳至極,天上有,地上無。」
.......
跟在宇文離來此的白芙雪,揪著手帕,聽到周圍皆是誇讚路杳的聲音,心頭微梗。
以前這些話都是誇她的。
難道大家忘了,她當年的驚鴻一曲嗎?
早知道帶把琴來了,白芙雪撇嘴扯起手帕,仰頭望了眼,隨即一陣沉默。
其實不帶也挺好。
雖然沒聽到聲音,但看路杳這驚人的氣場,她似乎不是對手.......
這般一想,白芙雪鬆了松布滿褶皺的手帕,有被安慰到。
這時候,宇文離見時間差不多了,不能讓眾人等路杳一個,他抬手撤下隔音結界,正要開口提醒,一道笛音率先傳了出來。
聞聲,底下眾人皆是一愣。
所有人驚呆了。
會音術之人,諸如夙景長老,彈奏一曲讓人感覺彷彿身處天上宮闕,飄然若仙,比吃了仙丹靈藥還舒適愜意。
不會音術之人,一個凡間樂師,演奏一曲亦能讓人心曠神怡,抑或聞曲落淚。
曲樂就是這麼美好而奇妙的東西。
但此刻,吹笛的少女彷彿在告訴他們——曲樂並不是這樣!
不能狹隘地只看到美好的一面,它還有糟糕的一面!
此刻傳入耳中的笛聲,就是證據。
那回蕩在空中的笛聲,粗粗一聽,如鬼哭狼嚎,閉上眼,細細一品,則讓人感覺一會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一會在顛簸流離的馬車裡,眼前晃蕩不定,胃裡翻山倒海......
小小一曲,竟恐怖如斯!
眾人面面相覷,一切盡在不言中。
終於有人忍不住堵耳的時候,樓檐上的女孩轉過身,表情明顯愣了下,似乎沒想到,下方有這麼多人看著她。
她少見的紅了臉,隨後垂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期待地看著他們。
似乎在等他們發表感言。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后,不知誰說了一句:「少宗主今夜就走了。」
不能讓少宗主難過!
頓時,所有人如大夢初醒,馬不停蹄稱讚起來。
「少宗主這一曲,只因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啊!」
「不可思議的旋律,老實說,我生平數十年,未曾聽過如此美妙悅耳的曲樂,簡直......簡直是天籟之音!」
「今夜聽少宗主吹奏一曲,此生無憾,其他人的曲樂,與少宗主相比都是嘈嘈雜音!難登大雅之堂的小丑!」
「容我大膽講一句,就是夙景長老,也望塵莫及!」
......
一時間,在眾人此起彼伏的誇讚中,這方天地的空氣,都洋溢著和諧快活的氣息。
悠悠被誇得臉腮泛紅,看著熱情的同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
「既然如此,我再給大家獻上一曲。」
底下熱情的眾人一默,宛如被按了暫停鍵,齊齊僵在原地。
要不,要不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