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終是別離遂他意
「哦。」蘇澄從蘇若琉手中將糕點拿回，嘟著嘴，不情不願地張大嘴，在一塊綠豆糕上咬下小小的一角。
「真乖。」蘇若琉笑著從懷裡拿出錦帕，伸手便要擦拭起蘇澄的嘴角，可臨近了，卻又發現他的嘴角上並沒有殘渣。
反倒是蘇澄趁著她恍惚之際，極自覺地湊上前來，搖著頭在蘇若琉拿著的錦帕上蹭了蹭，隨後又稍稍別過頭去，繼續津津有味的吃起綠豆糕。
他全然不顧旁人，一心只在糕點上的樣子，讓蘇若琉覺得心安。
興許她曾吸引蘇澄的，是她所說的來自府外的新奇故事，可是在她心裡，她是認定了蘇澄這一弟弟的。
儘管他人小鬼大，時而會有大人模樣，說出一些驚天地泣鬼神的言語。但他依舊是個孩子，喜歡與不喜歡亦是會表現在臉上，她自是知道，蘇澄對她是真心喜歡。
「橙子，如果有壞人來，我們是不是要躲起來？」蘇若琉一驚，未曾想自己會問出這般近乎只有一個答案的問題。
只見蘇澄神色微緊，嘴裡叼著半塊桂花酥，身手敏捷地翻下椅子，躲在蘇若琉一側，警惕地張望著屋外簌簌葉風動、一望無際的漆黑。
也不知是聽見了什麼，張望之後，蘇澄便在蘇若琉房內開始鼠頭鼠尾地到處摸索，可翻尋半天，竟是一無所獲，反倒學著大人邊搖頭晃腦邊哀聲嘆氣。
蘇若琉不解一笑：「橙子，你這是……做什麼？」
「二姐，你不是說有壞人要來？」蘇澄再次嘆氣道，「可是我方才查探一番，你這竟是沒一處能藏得下你。」
蘇若琉一時有些震驚，驚喜之中不免還有些感動，明明只是孩子，但心裡總還是想著她的。可忽覺不對，轉而看向小町問道，「這不是在誇我吧？是在說我……」
「嗯……」小町一愣神，似是明白了蘇若琉的話中之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不知是何人打起了這靜謐的夜裡第一聲「雞鳴」，忽而婉轉如鶯啼，忽而嘈雜猶喧鬧，忽而朗聲似嬰泣，忽而囫圇若鼓吹。
總之，聲不止，樂不盡，終是夜深人靜。
雨落驚鷓鴣，音起斷弦長。倒是有小兒，猶如夢初醒。
「二姐。」蘇澄迷糊著用雙手探了探旁邊的位置，摸索一番無果，方迷糊著起身，雙眼依舊是朦朧得睜不開眼，反倒是先喊上一聲，興許便能將人喊出。
果不其然。
「橙子，怎麼了？」蘇若琉聽見蘇澄的叫喚，立馬走到床邊坐下，以為蘇澄經過昨夜一晚的興奮，身體會有些不舒服。
不成想，蘇澄半眯著看了一眼蘇若琉，待確認了之後，瞬時是喜笑顏開，一頭栽進蘇若琉的懷裡，心滿意足地蹭了蹭，低聲道：「二姐抱。」
蘇若琉笑了笑，亦是將蘇澄緊緊圈在懷中。
若是她真去了宮中，怕是日後再難見到了。
「橙子……」蘇若琉欲言又止。
她懷中的小小的腦袋向上抬了抬，眨著疑惑的兩隻大眼，等待著她的下一句。
「如果姐姐不得不要離開，你會想姐姐嗎？」即便是知道答案必定是唯一，但也想聽見蘇澄的親口所說。
然而……
「姐姐，你為什麼要離開？」蘇澄的問題並不在蘇若琉的預料之中。
她稍稍愣了一下，轉而笑著答道：「姐姐說的是如果，比如姐姐要去很遠的地方了，不能帶著橙子一起去，那橙子會想想我嗎？「
本以為蘇澄會點頭如搗蒜，誰知他竟是將頭埋在蘇若琉的懷中，悶聲哭泣，旋即是怎麼也止不住，開始放聲大哭。
到底是有著幾分血緣聯繫，他的一聲一啼，如千絲萬縷牽扯著蘇若琉體內的血液，她似是苦笑般地輕拍著蘇澄的後背以示安慰。
她嘴上輕聲喃喃：「姐姐在這呢，姐姐不走，姐姐不會走的。」
她像是在告誡自己，這裡已有了她無法割捨的東西，她便是想走也是走不掉的。
可是從來就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
安慰的話，亦從來都只是謊言，是傷人最深的善意的謊言。
「真的嗎？」蘇澄立即收住了顆顆晶瑩，淚滿臉頰，也不記方才之事，更是就近抓起蘇若琉的衣袖，面上一糊，臉上晶瑩立時無蹤。
「真的。」蘇若琉笑著點點頭，全然不見蘇澄之所為，卻是將他抱得更緊些了。
或許這一次之後，便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姐姐。」蘇澄換了稱呼，他見蘇若琉不語，愣愣地說了一句：「你哭了姐姐。」
偌大的屋裡只他二人，他亦只當是自己不小心惹哭了姐姐。
蘇若琉伸手探了探雙頰，片刻的遲疑后，她忽地笑了，那眼中的濕潤，彷彿是此刻她所仍能堅信的所有的光。
她擦了擦臉上留有餘溫的淚水，又伸手撫了撫蘇澄的頭，道：「姐姐這是笑了。」
原以為蘇澄會繼續疑惑，未曾預見蘇澄會一臉不悅地甩開她的手，不滿道：「姐姐若是再摸，我會長不高的。」
大概是知道了此刻的她再無需安慰吧。
兩日後，蘇若琉私下去找了蘇景年，松下口答應入宮選秀女的事。
兩日間，她陸陸續續收到十幾封用紅色顏料書寫的信，信里滿是對她的怨懟與仇恨，但此時只有她一人知曉，就連她身邊最親近的小町也不知其中萬分之一。
怕是送信人不分晝夜地在某一處窺探，每每選在小町不在身邊的時候將信送來。
而她，一不想小町同她一起擔驚受怕，二不願了留下這些信被眼尖的蘇澄瞧見，便強忍著咬牙拆開每封信，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拜讀」之後便燒了。
每看一封，都是將她向前面的懸崖推上一推。
但每看一封，有些記憶亦是能在心底多刻上一分深，待有朝一日，回首此時，那些人能如螻蟻苟且，到時也算是大快人心。
蘇若琉是握著拳頭從蘇景年的書房裡離開的，她似是瞧見了秦氏和蘇琦知曉后那張哭喪臉面下的得意洋洋。
她對著眼前的空無冷笑，咧著嘴卻沒有絲毫聲音。
她終是要回到那本是她遙不可及的紫禁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