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平陽之犬

第五章 平陽之犬

趙小翟隱匿於怪石后,聽了先前的兩位師兄一番討論,心中只覺渾然不是滋味。自入凜煋閣,他就開始聽聞許多人談論到張逸沨往昔。無不是將其昔rì之赫赫威名與現下之凄慘兩相比較。這些人中,扼腕惋惜者有之,感慨傷懷者有之,落井下石、嘲諷譏笑者亦是有之。倒是張逸沨曠達,毫不在意他人之言論。

甚至有幾次,幾位與趙小翟同輩之人公然在張逸沨面前冷嘲熱諷,他也未曾動怒。當時趙小翟早已是怒火暴漲,孰料張逸沨不過是輕笑一聲,拉起趙小翟緩步而走,似乎是對於這些晚輩話語根本沒有聽到。

那rì回到院內,趙小翟滿腹悶氣,張逸沨倒還安慰於他。

那年,趙小翟不過十三。然,俗世寂寥,世態炎涼。他卻已是看透。

是故,當師父傳給他上清篇的那一rì,他就立下誓言一定要苦修上清篇讓自己的師父不再受到凜煋閣內其他人的蔑視,同時更要苦修上清使得大仇可以得報。然而,生活又和他開了一個不重不輕的玩笑,卻將師徒二人打入了地獄。一切的希望如同美好卻飄渺的泡泡在那一瞬間破滅、杳然消逝。

莫說是報仇雪恨,單是一雪凜煋之屈都極為困難。得知結果的那一夜,少年哭了,那是平生里第一次痛哭,甚至是當年那些鐵騎屠殺了自己家園時候,他都沒有哭得這般痛苦,這般撕心裂肺。

趙小翟站在竹林,不由緊閉起雙目,長長嘆息。忽地,身後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哀嘆。

「你怎地還在這裡,柴房那邊又在喚你。」

他回頭看去,身後赫然站著一個年齡大概三十左右的粗獷男子此刻雙眸炯炯有神地盯著他。趙小翟知道此人乃是柴房的熊凱。

「我看你還是隨我去吧,去了晚了,那些人不知又該尋什麼理由找茬。」

趙小翟看著熊凱輕點了頭,便是隨著他往柴房方向走去。近半年前,自己便是到了那柴房做些雜事。柴房中,都是些雜人,一旦遇事不順,便是拿趙小翟出氣。

碧空無雲,卻是不知為何帶著那一絲yīn郁。清風拂面,他卻倍感疲憊。

趙小翟就跟在男子身後,沒有言語。他都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適應了這樣的生活。或許是在最近,也或許是在最早以前。

記憶中有那麼一天自己似乎也如今rì這樣身處於竹林間,遙望著山下。那時候的他或許是得知自己此生無緣那上清篇之後,便是養成了坐在竹林里百無聊賴地度過一天又一天之習慣。然後,三個陌生的黝黑大漢赫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就是那趙小翟?」領頭那個大漢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

趙小翟抬起頭,小腦袋點了點說:「我就是,不知各位師兄找我有什麼事?」

大漢笑道:「其實我們也沒有什麼事情,只不過聽說你乃無緣之身,註定一生與修行無緣。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趙小翟只覺得自己腦袋「嗡」地一聲,原本他不過是希望在時間的長流里漸漸淡忘此事。誰知那道傷口還是被人無情撒上了鹽。

他緊緊閉住雙眼,嘴裡緩緩吐出那個艱難的字:「是。」他袖子里的雙手已攥成了拳頭,指甲甚至要插到了肉里。

三個大漢此刻都將目光投向了他,他甚至可以看到他們眼裡的幸災樂禍。領頭的大漢更是落井下石,只聽他緩聲道:「那你可知道在凜煋閣之內,沒有人是吃白飯的?」

趙小翟一怔,似乎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其中一個大漢道:「瞧你傻頭傻腦的,難道聽不明白我大哥的意思嗎?」

「二弟,你看他那傻樣,一定是不明白,」先前說話的大漢道,「小子,你想你既不能修鍊,又要佔那伙食卻沒有一些貢獻,這可是萬萬不行的。」

趙小翟糊裡糊塗地點了點頭,怯生生說道:「不知師兄有和吩咐?」

「你從今以後每rì給我挑十五擔柴火到柴房裡來,沒有的話看我們怎麼懲治你。到時候就是你師父出面也保不了你。」他這般鄭重其事地說,趙小翟也自然是信了幾分。

待到了第一rì過後,他才知道那事情不過只是一個玩笑。然而柴房的大漢卻說:「既然你這般自覺,以後這砍柴的任務自然也算在了你的頭上。」說罷,他居然重重拍了拍趙小翟的肩部,一臉揚眉吐氣地大搖大擺地走了。

那時候清風拂面,原本讓人愜意的清風卻讓他萌生一種說不出的疲憊。

正如此刻。

就在趙小翟緊隨熊凱之時,那熊凱忽然道:「你小子今rì可要給我注意,這幾rì柴房裡的那幾位心情極糟糕,你切莫要惹惱他們。」說罷,他又是一聲長嘆,低低說道:「也只能算是你命中要遭遇此劫。」

這近半年裡,他在柴房裡遭人冷遇,也只有眼前這位粗獷男子時時庇護自己。兩人相處雖然言語極少,但是趙小翟對於他一向是感激。

兩人一路言語極少,走在這石徑之上,兩側藍楹花瓣翩然,灑在石徑,宛若仙境。

趙小翟忽地笑道:「這半年來,多謝熊大哥。」

這話一出,前頭的熊凱一怔,又行幾步,遂道:「我不過是覺得那些人落井下石,實在可惡。又念及你年紀這般小,卻要經歷這些,不由心中不忍罷了。」他身材壯實,說這些話時,身子一晃一晃,倒顯得幾分憨態。

趙小翟又輕聲說道:「多謝。」

熊凱長嘆道:「你本算天之驕子,有了機遇能拜入凜煋閣門下,本來比之我們這些雜人要算得極好。偏偏天意弄人,讓你落得如此境地……」

趙小翟輕聲打斷道:「熊大哥,你莫要言語,上天也算待我不薄,否則,在柴房裡,我又豈能夠遇到你這般好人。」

熊凱默然,又是繼續往前走。兩人一路逐漸又沒了話語。再行了幾步,眼前漸漸顯現出掩蓋於綠葉間的木屋。

柴房的附近大概有五六個人,趙小翟遠遠望去,赫然看到了那rì尋自己劈柴砍木的三個大漢。在那rì之後,他也得知當rì為之人乃是柴房管事朱狩,其餘二人乃是其兄弟。這三人家住祈虞城,平rì白天里就在凜煋閣內砍木劈柴,夜晚則守衛後山。

三人見到熊凱帶著趙小翟緩步走來,都是不約而同嘴角勾起一些冷笑。

朱狩見到腳步緩慢的趙小翟忽地吼道:「你個臭小子,你這慢慢騰騰的,是故意不願去砍柴么?」他身旁兩人都是與朱狩一般無二,怒目瞪視趙小翟。

只聽他那三弟道:「我看你臭小子定然又是皮癢,需要老子來好好教訓你一番!」

這時,柴房其餘之人要麼是湊近瞧熱鬧,要麼便是腳底抹油離這是非之地極遠。朱狩三兄弟紛紛露出獰笑。趙小翟低著頭,站在這群人面前,袖中的手已然是緊緊攥在一起。

朱狩冷然注視著趙小翟,說道:「我昨rì就已經和你說過,叫你今rì在午間便要將柴火帶來,怎地你將我的話都放在哪裡?」

趙小翟仍舊是不語。一旁的熊凱皺著眉,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倒是那朱狩冷然瞥視了熊凱一眼,道:「莫非你今rì還要為他出頭,你難道沒有忘記先前的教訓!」

聽到這話,熊凱怒道:「你這些人看到他淪落至此,遂起了落井下石之心,倘若是其他人你們還敢如此?更何況其師好歹也是長老之一,你們就不怕受到處罰?」

這話一出,倒是那朱狩忽地笑了起來,他獰笑著盯著熊凱,道:「你莫要用這種事情來恐嚇於我們,你難道還道我們是從小嚇大的么?更何況張逸沨也決計拉不下臉面為難我們這些小輩。」

朱狩二弟說道:「而且還是為了這個不成器的徒兒,若是傳了出去,這可要貽笑大方。」

熊凱怒道:「你們!」

朱狩笑道:「你要說我們卑鄙可恥么?」語氣里囂張狂傲。

趙小翟冷哼一聲,聲音中飽含著不屑。

聽到哼聲,朱狩甩手一個巴掌,「啪」地一聲,趙小翟竟是被他打飛出老遠。朱狩獰笑道:「凜煋閣實力為尊,你現今又有什麼道行敢與我這般說話!就算汝師真要找上門,那可是要讓得整個凜煋閣看到你們師徒二人是如何窩囊。到時候,這凜煋閣之中也再不會有你的容身之所!」

眼見這一幕,熊凱怒道:「他不過十六歲,你們怎地如此苛刻於他!」

朱狩聽到這話,冷哼一聲,對著他倆兄弟輕瞥一眼。那兩兄弟會意一笑,一起上前左右夾住熊凱,竟是將他劫到一旁,隨即狂風暴雨般對其一番教訓。熊凱雖說身材高大威猛,但終究也不是這兩大漢的敵手,沒過片刻也是倒地。

而癱倒在地的趙小翟看著高大的熊凱在兩位大漢夾擊之下受虐,心中不由感到愧疚,嘴中喃喃道:「莫要打他,這一切乃是我的錯。」

那朱狩聽到這話,咧嘴笑道:「你倒也知道是你的錯。」他一步上前,右手成爪抓起趙小翟的長,狠狠地提起,隨即又將他的腦袋砸向冰冷的地面。

「砰、砰、砰」,趙小翟的腦袋不斷地、猛烈地撞擊著。他只覺得自己的臉部如若被撕扯開一般的疼痛,而雙目也逐漸被鮮血所染,視線亦開始變得猩紅。

而朱狩仍舊笑著,麻木地看著這一切。甚至是不遠處的根本沒有參與其中的人們,也看著這樣的一幕,露出了微笑。就彷彿趙小翟活該遭受這樣的摧殘一般。

不遠處被兩位大漢圍毆的熊凱也是看到這一幕,嘴中朝著朱狩的方向低低怒吼著。

朱狩仍舊是抓住趙小翟的腦袋,重重地將其撞向地面。趙小翟只覺得自己腦袋要碎裂開來一般,終於他「哇」地一聲吐出鮮血,就此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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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夢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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