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五人在客棧休整了一夜,睡了幾天以來頭一個踏實覺。
第二日,江月明搬來一張椅子坐在金自來和崔子面前。
崔子傷得太厲害,依舊昏迷。金自來已經醒了,他眼上的傷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痛過。
江月明正在端詳手裡的短刀。
她原來有一對和這柄短刀差不多大小的武器,雙刀名叫「落葉」「飛花」,是暗影閣的鍛刀師萬仞量身為她打造。刀柄的花紋精美,上手輕巧靈便,是傳說中的「收刀不見血,斷喉身已歿」。
此刻手上的短刀與落葉飛花相比,廉價太多,粗糙太多。
江月明有些傷感:暗影閣覆滅,不知萬仞身在何處,是否平安。
聽她嘆氣,金自來繃住呼吸,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完了。
金自來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傳說中的照夜胡娘正如眼前的女子一般長著一藍一金的異色雙瞳。
可她明明已經死了!
沒有外人,江月明對這些細節毫不在意。
「喂,獨眼。」
金自來打了個哆嗦,只聽江月明道:「你罵誰是野鴨子呢?」
短刀窣的插到金自來兩腿間的地上。
金自來嚇得腦中一片空白:她在說什麼?
朗云何走過來:「你怎麼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他勾來一條長凳,坐在正中間,準備旁觀江月明審訊。
朗云何一改之前蒼白疲憊面孔,休息過後精神了許多,他們五人都是如此。
「去去去。」江月明看到這張臉更來氣了,她又想起一個問題,「你們架上的大金盆是用來幹什麼的?」
別真是洗腳用的,江月明想想都覺得自己的手指不能要了。
金自來磕磕巴巴:「招、招財的。」
「沒做過其他事?」
「沒、沒有。」金自來不知如何解釋,那原本不是金盆,是搖錢樹的底盆,只是某天崔子抹灰時不小心將搖錢樹碰到地上,盆、樹分離,樹無法獨自支撐,這才只剩個盆。
江月明放心了,金盆還算管用,招了三千兩,就當是洞中三十六人的買命錢了,划算。
「行了,準備上路吧。」
這是照夜胡娘退隱江湖前的最後一單生意。
臨走前,五人重新搜刮一遍客棧,除方便攜帶的三千兩銀票外,只找到些許碎銀。
馬車太小,沒有多餘空間讓他們塞其他東西,但是應江橫天的強烈要求,大金盆被他們帶走了。
江橫天說:「金盆洗手,它就是見證。」
……
老舊的馬車繼續在路上顛簸了數天,他們停停走走,走走問問,終於來到了江橫天口中繁華富庶的曉春城。
馬車被城門口的守衛攔下,他們要核驗進城之人的身份。
江月明他們走下馬車,守衛拿著上面下發的通緝令,對著畫像一一比對過去。
畫像上是近期猖獗的山匪盜賊,與他們毫無干係。
「好了,進去吧。」
五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一進城,街邊終於不再是沿路市鎮的簡陋草棚。
堅石磚瓦搭建的店鋪林立,沿路支開的攤子很多倚在枝葉繁密的樹下,攤子上賣的糕餅、首飾、玩具都存著江南特有的風韻,精緻而秀麗。
商販吆喝不斷,行人往來嘈雜。
江月明和朗云何下車買了幾份米糕和包子,大家一起分著吃。
江月明咬著包子,甜滋滋豆沙香氣從齒間溢出來。
攤主說包子有肉有菜,但江月明就想吃甜的,她覺得甜的好,甜的就像江南水鄉的姑娘,語調也是甜的。
朗云何買的米糕反而是鹹的,上面撒著鮮紅的辣椒末和碧綠的蔥花。
江月明奇怪道:「我明明看見有糖心芝麻的,你為何偏偏挑咸辣的。」
朗云何說咸辣的漂亮,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江橫天在一旁鼓掌喝彩:「好,好意境。」
江月明道:「名家寫的當然好。」
話雖如此,她還是吃了兩塊咸糕,糯糯鹹鹹辣辣,別有一番風味。
再走一段路就上了石橋,橋邊沿河開了一家商鋪賣油紙傘,五彩的傘頂被沿岸的長柳映襯得格外斑斕多姿。河面游著細長的烏篷船,船夫頭上戴著遮雨的斗笠,船上的錦繡姑娘正指著河裡的魚給一旁的書生瞧看。
是細緻多情的江南了,相比之下,風塵僕僕的五人加上兩匹瘦馬拉的破車,與這座秀麗水鄉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瞅出他們外地人的身份。
應夢憐沒忘記正事,對江橫天道:「你的宅子呢?還記得在哪兒嗎?」
二十幾年沒住人,打掃就要費好大一番工夫。
江橫天看著與二十年前大不相同的曉春城,犯了難,他說:「我們先找個客棧住下,然後再找宅子。」
被他們選中的客棧夾在柳樹之間,留客送客,高矮胖瘦四個小二在店裡奔忙。
胖小二十分熱情替他們牽好馬,瘦小二將他們引到樓上的客房。
「客官,有事您招呼。」說完,繼續下樓忙去了。
江月明雙手扶在欄杆上。樓下大堂,入眼皆是吃酒划拳,喝茶談天的客人,賬房算盤打得噠噠響,熱鬧非凡,完全不像山野黑店那般冷清孤寂。
「這才是正經客棧。」江月明許久沒見過熱鬧,今日倍感親切。
暫時安置后,江橫天和朗云何出發去找舊宅,母女以及幼子留在客棧,等待消息。
江橫天對朗云何執意跟來的行為倍感不滿:「我又不是三歲孩子,找得到方向。」
朗云何付錢在街邊買了一把水墨摺扇,然後繼續緊跟江橫天的步伐:「師父,師娘讓我看著你。」
「瞎操心。」
「這話您得當著師娘的面說。」
江橫天不說話了。罷了,跟著就跟著吧。
轉過街角,行人漸少,開始冷清。
江橫天指著前面的拐角,十分肯定:「過去就到了。」
「好。」
然而,拐過彎之後,朗云何收起摺扇敲打在手心,恍然大悟:「原來師父年輕的時候就愛戲水。」
前方,一條翠河上漂著幾隻羽毛似雪的圓眼大白鴨。
「嘎嘎嘎。」
白鴨上岸,大搖大擺從江橫天身邊經過,毫不客氣抖了他一身水。
江橫天:……
「意外,純屬意外,我想起來了,是另一條街。」
二人換了方向,繼續走了一刻鐘。
江南的小道彎彎繞繞,江橫天指著前方:「過了這個路口右拐,准沒錯。」
他們走過去,這次前方不是河了,但是——
兩名獄卒拄著長棍,一頭一尾押送著犯人入監牢。
獄卒厲聲呵斥:「快走!沒吃飯吶!」
然後押著犯人進入這座冰冷陰暗、密不通風的建築。
朗云何點數:一二三四五,一排正好五人,和他們一樣。
「師父,這地方可不興住啊。」
條件差,獄卒兇殘不說,最重要的是,以他們的身份,進去了一定出不來。
江橫天咬牙:「意外,再來。」
小半天的時間裡,他們先後經過了馬場、賭坊、隱蔽的茶樓、有主的民居,居民一家六十年前就在城中安家落戶,住了三代……
最後他們終於找到了江橫天宅子的舊址,現實是殘酷的,原來的宅子早已拆了重建,五年前成為曉春城新任知府的宅邸。
曉春城的老人告訴他們:「原來是有一處宅子的,面積不小,可宅子是需要人氣滋養的,主人沒住幾天就走了,宅子便荒廢了,長藤蔓落瓦片。某天打雷,雷劈中了庭院中的樟樹,樹燒著了,連帶周圍的野草一起著了,火勢很快就蔓延開,好好的宅子,就這麼燒沒了,可惜啊。」
那人當故事一般講給江橫天和朗云何聽。
「後來知府大人看中了這塊地,很快新宅落成,僕人每日進出,除草種花,從外面看庭院打理得可精緻了,貴人住的房子就是不一樣喲。」
江橫天臉都黑了,朗云何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安慰:「師父別生氣,咱們還有錢,大不了再買一座。」
講故事那人一聽是要買房子的,十分熱情:「兩位是外地人吧,家裡幾口啊?問房的話可以去城東的牙行,我們曉春城還是有很多不錯的房宅的。」
「多謝。」
「不客氣。」
朗云何道完謝后連忙把江橫天推走了,生怕他把持不住衝進知府院里殺人。
「善哉善哉,師父,金盆洗手,金盆洗手!」
……
「哈哈哈哈哈……」
客棧里,江月明聽完朗云何的敘述后憋笑失敗,她敲著桌板,「走到監牢,爹你怎麼敢。」
江橫天怒懟朗云何:「誰讓你說這個了,這裡的知府太不懂規矩,宅子沒了,地還是我的呢。」
「爹,那人可是知府,和他作對我們的日子別想過了。」
「是,你也別激動。」應夢憐早就料到這個結果,誰讓江橫天不一早對她交代房產,早說了還能僱人打理,現在好了,沒了。
好在他們還有銀票,二十年過去,也不知曉春城房價漲了多少。
現如今只能在客棧多住幾天了。
應夢憐對江月明道:「明日一早我和你爹去牙行問情況,你和云何看著風清,別叫他亂跑。」
「知道了。」江月明捏著江風清的小圓臉蛋,「聽到沒有,不許亂跑。」
江風清似乎特別喜歡大金盆,下馬車時就帶著它,一直抱著不肯撒手。
他任由姐姐揉搓臉蛋,勉強擠出一絲變形的笑:「阿姐說的是,阿清會乖的。」
朗云何卻看著江月明說道:「誰亂跑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