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識秋宴
「姑娘,時辰不早了,該赴宴了。」薑黃聲音輕柔,提醒坐在湖邊賞景賞了快一個時辰的陳念春。
綠藻也附和了一句,雖然她們都不明白這烏沉的天氣一陣一陣的妖風下湖邊除了冷還有什麼可賞的,可他們幾個婢子向來順著她,也不多說什麼,只是擔憂她的身體。
下午剛找到姑娘的時候險些以為她發了熱,面上紅暈朵朵連頸子都是紅的,還非要來湖邊吹風,一吹就是大半個時辰,說什麼也不肯走。
陳念春此時也緩過勁兒來了,比起剛開始莫名的羞澀,此時更多的是懊悔。
懊悔自己不過是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為什麼見到他的時候會感覺格外的緊張,這不像她呀,就算是因為不小心摸到了他胸膛,可她除了摸到他衣服料子不錯其他啥也沒摸出來。
更懊悔的是自己看人居然能看呆,還說把那般虎狼之詞說出口了,更可恨的是居然還被聽到了,人生頭一回做了個登徒子。
雖然確實很香,但怎麼能讓他聽見了呢。
陳念春抱頭擋住臉。
想不出來便無需再想,陳念春從來都不會跟自己過不去,這次做了很愚蠢的事大不了等會兒去找這位公子道個歉下次不能再犯了就是。
陳念春想明白了就戴上斗篷的兜帽,起身跟著小桃前往王家設宴的臨霜榭。
路上小桃細心的告訴她今日的宴為逢秋宴,是為幾日後的逢秋會做的一道洗塵宴,多為宴請會上將到場的大儒們世家們。
陳念春有個癖好,走路不喜歡走大路,偏偏喜歡走沒什麼人走的小路,她一路上也沒有碰到什麼人,走到臨近小榭時候才看到前面有多熱鬧。
四處張燈結綵,五色琉璃的八角宮燈一盞一盞的懸挂在碧綠的枝頭,一顆一顆晶瑩的透明珠燈鑲嵌在迴廊畫窗下憑欄上,照的園子里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是華麗奪目的。
前面迎春台上剛辦了場小詩會,一眾世家子貴女們呼奴喚婢嬉笑著三三兩兩過來,也有王家官學里出色的士子一身青衫滿臉雀躍的走來,更有王氏穿著精巧的僕婦小廝們恭順安靜的捧著各式各樣的托盤一隊一隊的走來。
許是她長得太惹眼,迎面而來的是無數雙打量的眼神,好奇的,仰慕的,看呆的,鄙夷的,嘲諷的,眾生百態,倒是一下讓她就成了眾人目光的中心。
陳念春沒有理會這些人的視線,步履優雅,施施然走進湖邊的小榭。
雖說是小榭,但能被長陵世家上三席的王家用作待客之所的小榭當然是一個足夠寬敞但不至於太過疏遠,足夠雅緻但也不失興味,足夠華麗但也不至於奢靡的好地方。
慕容歡正坐在上首等待客人的到來,遠遠地瞧見陳念春便招手示意她過來。
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給陳念春安排的正在主席,就在兩個主座的左手邊。
按照慣例,一般宴會的主席位兩邊副席是會留給自家尚且年幼的子女。
陳念春愣了,有些不解,「姑姑,我不是王氏人怎可坐這?」
慕容歡鳳眼含笑,拍拍她的手,「我與你姑父自是把你當做親生女兒來對待的,兒子們從右席,女兒就只有你一個自然是隨我坐左席。」
本來作為表小姐的陳念春應該是與寄居王家的其他的表小姐一樣是入屏風后的小席或者是末席的,但是規矩是主人家的規矩,自然是由主人家說了算。
王夫人都開了口,剩下的表小姐們自然是再憤憤不平也只能面上含笑的附和著,巧笑嫣然的勸她坐下。
陳念春這些年常常被哥哥帶在身邊,就是國宴也是哥哥坐哪裡她也就坐哪裡,一點都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合禮法,讓她坐就坐唄。
至於其他表小姐心裡怎麼想的,陳念春覺得與其這麼費勁的討好一群與她無關的人還不如隨著自己的心意來的痛快。
開席的時辰將近,各家的人陸陸續續入席,方才還稍顯空曠的小榭此時也熱鬧了起來,相繼與主人家問好過後,鄰座之間也都帶著得體的笑容互相寒暄,到了最後,整個席上只剩下最後一個座位,那就是右邊客席的首座。
陳念春撐著下巴看熱鬧,姑父王勉的神色如常,客席的次席也是謝家的族老也面色不變,這謝惜時居然連這席都能遲到,枉費家族裡的族老為了給他讓出位置硬扯出什麼『你們年輕人坐得近點好交流啦』的借口。
咕嘟。
陳念春感覺到什麼冰涼涼的東西滾到她膝邊,被柔軟的皮草墊子攔住。
低頭一看,是一枚拳頭大的粉荔,粉嫩吹彈可破的果皮下是肉眼可見晶瑩剔透的甜蜜果肉,再看,是一雙烏溜溜的眼眸和一張肉嘟嘟的小臉。
是下午沒玩夠的小表弟帶著桌上長得最像繡球的果子爬過來找她玩兒了,陳念春抿唇一笑,蔥段似的嫩白食指一點把這顆圓滾滾的粉荔推到他面前,和他玩幼稚的傳球遊戲。
小表弟開心極了,肥嘟嘟的小臉蛋上還掛著晶亮的口水,咯咯笑著想把粉荔推過來。
小傢伙人小但力氣不小,一個猛勁就把這顆粉荔推了出去。
粉荔咕嚕咕嚕的偏離了原有的方向,就這樣滾下去直到一雙雲紋綉金邊的靴子前。
陳念春抬頭,就看到了她沒有想到的一張臉。
下午見過那個清俊到穠麗的如玉少年換了一身衣袍。
黑色綉金竹的的袍子,腰間是同色的鑲玉蹀躞帶,月白色清雅,黑色這樣孤冷的顏色卻襯得他愈發的冷淡,隱隱的剋制感在他身上卻增添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感。
席上瞬時一靜,接著耳邊傳來夫人女郎們小聲的竊竊私語,都不用聽陳念春都能感覺到身後周圍貴女女郎們躁動的芳心。
原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謝氏玉郎謝惜時啊,怪不得一副尾巴翹起來的高傲樣子。
「在下謝惜時,今日衣冠不潔有失體面,趕回府中重整衣容,這才晚了些。」
「無妨無妨,雪君之心眾人皆知,吾等豈會介意。」待他回到席上,王勉便高舉酒杯,哈哈笑道,「眾友蒞臨寒舍已是給足王某的面子,既然賓客齊至,那便開席罷!」
話音剛落,衣著精巧的侍女小廝們便魚貫而入,整齊的替賓客們斟酒上菜。
陳念春低頭看了看自己與下午別無二致的衣裙,又回憶了一下剛才看見的那些下午被她懟過的嬌氣小姐們的衣裙,都沒換吶,怎麼就謝惜時還專門跑回謝府去換衣服。
他是下午在詩會的時候摔了一個跟頭還是單純的覺得衣服被她陳念春碰一下就臟污了?
看著對面的謝惜時非常有耐心的把摔的汁水四溢的粉荔用帕子拾起妥帖的交給婢女然後面色如常的用茶水和帕子擦拭手指的身影,陳念春將一小塊櫻紅的果脯咬得嘎吱響。
陳念春心裡的那一點歉意早就被她咔嚓咔嚓的咬沒了。
整場宴會,陳念春就是話本里的孫猴子附身,一刻不落的觀察謝惜時。
剛剛他左邊袖口的里襯最邊上粘上了一點點粉荔的皮屑,喝酒的時候有一滴撒出來的滴到他手指上了,他身後擺的玉瓷懸膽瓶里的鮮花落了一瓣到他的衣擺……
這時不時的一眼連宴上仔細些的老頭子都看出來了,更不用說坐在她身邊的慕容歡和正被盯著的謝惜時了。
慕容歡是看見了裝作看不見的樣子,依然優雅端莊的與各位夫人小姐寒暄,謝惜時睫羽深深,巋然不動。
席間絲竹悠揚美貌歌姬裙擺飄揚似仙,杯盞交錯間盛裝華服的男男女女們自是你來我往,各個自是裝聾作啞的好手,事不關己自然是有熱鬧最好。
席下注意到此事的且記在心上的,頭一個就是先前被陳念春在花園裡聽個正著的吳國郡主吳柳兒,瞪著一雙渾圓的杏眼,氣勢洶洶的盯著她。
陳念春早忘了這是哪個了,正感莫名其妙,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捱到宴席結束,與姑母撒個嬌告別,陳念春起身腳底抹油的想溜去給那個居然敢嫌棄她的謝家玉郎找點事,還沒走到小榭邊上的林蔭小道,就被一伙人攔住了。
三位著蜀綉深衣的小姐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站在這就是來堵陳念春的目的,光明正大的帶著成群的僕從就這麼立在人來人往的必經之地,一見她就氣勢洶洶的圍過來。
看著這三個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的女郎,陳念春挑眉。
這些明顯在家裡被寵壞了的單純小女孩找她做什麼,難道是今日打扮的太漂亮了,不應該啊,她今日為了不搶風頭明明穿的衣裳式樣顏色都中規中矩。
難不成還是為了男人?
她今天只和小表弟玩了啊,王家的小公子都沒斷奶呢就這麼受歡迎了?
陳念春沉思。
「我告訴你,你少把你迷惑男人那套用在謝郎君身上,他這般品行高潔清冷如月般的男子是不會被你這般的庸脂俗粉勾引的!」
為首的那個女郎,一身青衣,圓潤的臉頰氣得鼓鼓的,面頰緋紅,耳邊的羊脂白玉映出瑩潤的光芒,打在她的臉頰上頗像光下看櫻桃的那一點高光。
女郎在席上就鬥雞眼似的猛瞪她,她還專門詢問了姑母這家女郎是誰。
也只有吳國那個驕縱的郡主才做得出當眾堵人的事兒了。
陳念春撲哧一笑。
「在你看來我配不上那個謝郎君,在我看來他還配不上我呢。」
「你瞧」,陳念春忽悠她,「我這人不說傾國傾城但沉魚落雁還是當得的,謝惜時不過還看得過去,我投壺博戲樣樣精通,謝惜時是一竅不通,更重要的是,我這人生性活潑人見人愛,謝惜時就是個鋸口葫蘆!」
陳念春剛數落完謝惜時,吳柳兒就忍不住反駁。
「你少說胡話!謝郎君怎的會配不上你,你這人空有美貌,詩詞畫作樣樣拿不出手,謝郎君少時做的一首詩如今還題在明揚樓正堂呢!他……」
青衣女郎神情激動,還欲高聲與陳念春辯論她那個謝郎配不配的上陳念春的問題,卻被身後兩個此時神情明顯慌亂的同伴扯住了衣袖。
陳念春嘴角都快綳不住笑了,見那兩人神情不對還猛往她身後瞧。
似有所感,轉身看去。
皎潔月光下,一道修長清峻身影立在池邊,不知聽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