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望呀望
周枝說完這句話自己也愣了,眼淚失重溢出眼眶,一瞬溫熱成凝結的寒意滑過臉龐,刺激著喚回清醒。
秦征撩起眼皮看向她,深黑的眸光中壓著點戾氣緩緩消散,在漆黑的夜空中透出光亮,想說的話在看清她眼底的濕意時盡數散在喉頭。
他撤下力道,大步走到周枝面前,掌心斑駁的傷口逐漸清晰,周枝盯著那抹刺眼的暗紅,一直強忍的淚意再度襲卷而來,翻湧出一對蓄滿淚水的深紅眼圈。
秦征見不得她這個樣子,燒在心頭的無名之火瞬間被她的眼淚澆滅,他盯著她泛紅的雙眸,語氣沉沉卻聽不見半點之前的陰鬱,低低的聲音有些無奈,「別哭,我不動他。」
周枝卻像是沒得到半點安慰,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淚眼朦朧,鼻尖在風中染上一抹紅,濕意淌過,那點顏色更加惹眼,看上去楚楚可憐。
所有的情緒在此刻找到了發泄口,不可控地從眼中洶湧滾落。
秦征雙手全是血,黏膩在掌中,他怕弄髒了她的臉,於是打消了給她擦眼淚的念頭,側身對著周枝站定,露出右邊的衣兜,「兜里有紙,自己將就擦一擦。」
說完又似威脅般地補了句,「再哭,我就只能用這雙臟手給你擦眼淚了。」
這嚇唬小孩的語氣,卻生生讓周枝心口發顫,他對她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字字句句都帶著點不自知的誘哄。
周枝不知道怎麼回事,顫抖著伸出手,眼淚不知不覺留地更凶了。
秦征被她弄地沒了脾氣,看著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輕輕嘆了一口氣,「在這等我。」
撂下這句話便錯開她走向不遠處的壓水井,大概將血跡沖洗乾淨,他邊掏紙巾邊走回來,用乾淨的那隻手抬起周枝的下巴,讓她仰頭面對自己,輕輕擦拭她的眼角。
紅通通的眼睛噙著一層薄且清透的水光,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看著他,彷彿裝滿了委屈和悲傷,令人心疼。
秦征大概猜到她還有別的事憋在心裡,只是恰巧碰上他加了一把柴,那把火燒地更旺幾乎要將她燙化了。
他沒再說什麼,低頭給她擦眼淚,無聲等待她發泄完所有情緒。
「疼不疼?」周枝忍著哭腔,聲音沙啞又細微,她其實沒想哭的,只是看到秦征,心裡某根弦被重重撥動了下,眼淚決堤一般控制不住。
秦征隨意抬了下手,半開玩笑,「你再哭下去,傷口都快癒合了。」
兩人到了衛生所,這個點值班的護士正在休息,空蕩蕩的大廳亮著一盞破舊的白熾燈,光線分佈不均,勉強照亮整個室內。
周枝從柜子里翻出紗布和鑷子,將秦征的手翻過來,密密的傷口有大有小,從指尖到掌根,一片傷痕纍纍。
她用鑷子輕輕夾起傷口裡的玻璃碎片,一拉一扯間,深紅的血液又落了他滿手。
秦征見她似乎又要掉眼淚,攏了下掌心,發出一聲哂笑,分散她注意力的同時不忘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個女人肯為男人流淚,說明她喜歡這個男人。」
周枝動作一頓。
「從剛才到現在,你為我哭了兩次。」秦征看著她,眼神炙熱,裡面的溫度灼地她心跳差點停擺,「除了喜歡我喜歡到骨子裡,我想不出第二個原因為你的行為開脫。」
周枝沒出聲,準確地說是她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堵住秦征的嘴,他犀利的分析直觀到讓人無從反駁。
與其爭辯過後被他攻擊地節節退敗,倒不如在預料到結果的情況下省點力氣。
「隨你怎麼想。」她甩下這句無所謂的話,眼角褪去濕意。
秦征扯唇笑:「嘴硬。」
替他處理好傷口,周枝問出了心底的擔憂,「這些傷會影響到日後你動手術嗎?」
「說不準。」他故意吊著她一顆心不上不下,半點准信不肯透露,一開口風輕雲淡的語氣和結論相悖,磨人心虛,「要是真廢了,我可是為你斷送了整個職業生涯,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聽到他不以為意的口氣,周枝意識到他在嚇唬自己,滯了幾秒,平靜地回擊:「打斷我的手賠給你,夠不夠等價補償?」
秦征臉色一沉,低頭瞧了眼她的細胳膊細腿,最後定在她低頭露出的一截白皙頸項上,不聲不響地哼笑:「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他烏黑的眸光在聲音落下的同時上移鎖住周枝的眼睛,彷彿要洞悉心底,「我要你。」
周枝仍低著頭,在他筆直的目光中眼瞼越垂越低,似在逃避。
直到他的視線仍壓在自己身上,存在感強烈,非要從她口中聽到回應似的,周枝意識到躲不掉,才掀起眼看他,咽了下乾澀的嗓子,「你沒必要把人生都浪費我在身上,不值得。」
她眼底盛滿了沉寂,想要勸他回頭,「剛才你看到我哭那只是病症表現出的非常普通的情緒失控,以後我可能會莫名其妙沖你發脾氣,砸東西,做出比這更瘋狂更不可理喻的行為,你是醫生或許比我更了解我的情況,如果只是舊情難以釋然造成的不甘心,我不希望你以後為現在一時意氣的決定而後悔。」
說完,周遭的氣氛陷入沉默,又被席捲的冷風吹到了冰點。
周枝知道他這樣是聽進去了,但凡經歷過社會毒打的人,看東西的角度都會從世界挪向自己,權衡利弊后將得失比較一番,很輕易就會發現這樣不值得。
秦征那麼聰明,她只要把話挑明,他自然能想通其中要害。
他的沉默在周枝的意料之中,無聲的猶豫宣示出既定的結果。
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是她期待的結局,心裡卻酸澀發脹,難受的想哭。
周枝艱澀地眨了眨眼,抬腿從他面前走過。
她剛走出一步,手腕被拉住,秦征沒用太大力道,只鬆鬆圈住又不至於讓她再次獨身逃跑。
他抬起頭,一站一坐的姿勢,造成周枝單方面居高臨下的角度,一般這樣的視角莫名會給人一種被輕視的錯覺,但他一動不動始終保持著仰頭的姿勢,就這麼心甘情願地仰視著她。
良久,久到周枝忍不住又暈濕了眼眶,緊繃的身體半圈在他懷中微微發抖,像只沒安全感的刺蝟,瑟縮著一身扎人的尖刺。
秦征抽出一張紙,不厭其煩地擦乾她臉上的淚水,四目相對間,啞聲說:「你就是因為這個才跟我分手,那你對我真是半點信心也沒有啊。」
「我那個家庭環境你大概清楚,父母各自為政,婚姻只是利益同謀下的產物。看起來浮華亮麗,其實底下的骯髒事,你想得到或想不到的我都經歷過。」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狀況,這次也只是三言兩語擇重點輕飄飄帶過,「被這種環境耳濡目染的我又能是什麼好人。」
秦征把紙揉成團,掌心被濡濕地發燙,「雖然我沒見過愛侶之間那種純粹的感情,但喜歡和不甘心這兩種感覺,我還是分辨地出來的。」
他在更正她之前的話。
周枝紅著眼,腦海思緒萬千,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向她說明自己的家庭環境。
即便是毫無感情的一筆帶過,聽上去像在闡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字裡行間卻隱隱流露出一股傾頹。
他在成長過程中違背年齡的經歷,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某種意義上,他們很相似。
但秦征又和她不同,他是那種即便身處周遭烏煙瘴氣的環境,也不會被侵染同化,更不會自甘墮落,因為他本身就是一縷衝破黑暗的陽光,無論走到哪裡,都是耀眼而挺立的存在。
他曾為居無定所的她短暫停留,像神明賜予的禮物,在感受過那片溫陽以後,再難回到原本陰冷潮濕的黑暗當中。
周枝不敢靠近,她怕自己萌生不可控的貪戀,變成只能依附著他過活的菟絲花。
她更怕走上江靈的前車之鑒,以愛之名變得瘋狂獨斷企圖把控對方的人生,變得不像自己。
因為她不確定秦征對她的喜歡在面對現實的磨合中持續多久會消耗殆盡,她又是這樣的情況,只能拖著他下墜,周枝不想等以後從他口中聽到後悔選擇她的話。
在她眼裡,情感是不遵守守恆定律的,它會隨著時間和熟悉的程度慢慢消磨,轉移成或厭惡或寡漠的情緒。有些道德感強的人會歸於親人的身份約束自己,但後者總是分崩離析慘淡收場。
她不想和秦征走到那一步,至少維持現狀,他們還能保留一份美好的記憶。
像是給完她思考的時間,秦征語氣慢條斯理,「還是那句話,拍案定生死的選擇權在你,我只負責行動,並且從不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放棄你,才是令我追悔莫及的遺憾。」
如果能早點看出她的異樣,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她的情緒,不讓她那麼沒安全感,他們也不會白白錯過這麼多年。
那段時間他一直忙於照顧秦嫣,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少而又少,如今一一想來,很多次在他半途轉身離開的時候,周枝眼底都劃過一抹抹暗淡的殘影,隕落的光亮明明在向他釋放挽留的信號,他卻沒能看懂。任由她獨自一人被一時的壞情緒打敗。在看不到希望的溝壑中掙扎,彷彿被全世界拋棄。
人總在經歷錯過和遺憾中領略成長,懂得珍惜與感恩。
而遇見周枝,是他來到世上耗光運氣最值得感恩的事。
他喜歡她,也愛她。
這一次,秦征認識到了自己的決心。
作者有話說:
拆開了,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