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馥橙自覺應付好了找麻煩的人,不耐煩同太子侍妾周旋,很快便神色懨懨地倚在貴妃椅中,半合著眼。
藕荷顯然未曾想到,眼前少年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后便「性情大變」到這般地步。
她被噎得不知如何接這話茬,一時也沒法再說場面話了,心中陡然發了狠,笑道:
「這不去的後果,想來春喜已同公子提過,妾身便不再重複了。公子當真不在乎自己性命,也不怕被俞相放棄么?」
這話一出,春喜便暗道不好,厲聲喝止:「藕小主慎言!」
可馥橙已然聽清了這句話,一時遲疑地睜開眼。
有些朦朧水意的雙眸逐漸變得清明而寂涼,默默地望著皮笑肉不笑的藕荷。
他輕聲問:「你說俞寒洲放棄我,是什麼意思?」
「世子,您別聽她胡說……」春喜忙跪下來,試圖安撫驚疑的少年。
可藕荷已經從他們的互動中看出了端倪,當即笑道:
「妾身就說公子哪裡是不會權衡利弊之人,原是春喜這丫頭沒說真話。公子沒猜錯,這幾日庇護著你的人,便是當朝首輔俞寒洲,你說他對上太子,會不會……」
「你住口!」春喜怒聲喝止。
馥橙卻在怔了片刻后,微微蹙眉,道:「春喜,別說了。」
「世子……」春喜怕他接受不了,擔憂地望著他。
卻只見馥橙安安靜靜的,依舊美得不可方物,也未曾流露出什麼悲戚的情緒。
可正是因為太完美了,這副孤天高月彷彿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讓春喜心痛不已。
她就知道,太子要將世子送給俞寒洲大人,世子定然是厭惡極了俞相,哪裡會願意被俞相照顧?
先前病得快沒辦法的時候,世子便說過:「此生便是就此死了,也絕不當孌寵之流!太子如此作賤於我,便死了乾淨又如何?」
當日世子字字篤定,甚至為此氣得吐了幾回血,隨即面色便徹底灰敗了下去,彷彿油盡燈枯。
如此氣節,儼然和老國師一模一樣。
春喜如今想來依舊覺得害怕。
恐怕這會兒世子已經確定太子將他賣給俞相,徹底心死了吧?否則俞相怎麼會主動來照顧他?
春喜心酸極了,她替馥橙覺得不值和委屈。
可實際上,此刻安靜的馥橙,其實心裡什麼負面情緒都沒有。
什麼心傷太子放棄他啊、厭惡俞寒洲是個色批啊、顧影自憐啊……統統沒有。
因為他正琢磨著,這幾日「好心人」……噢不,是俞寒洲,到底送了他多少東西?
救命的血玉算一個大頭,各種各樣的葯和不重樣的太醫算一個,廚子和美食算一個,那倆看起來很厲害的侍衛也算一個……
再聯想到春喜那天說的,俞寒洲親口說了「老國師的血脈不應當折在此處,更不應該受到折辱」……
這麼一合計,豈不是等於:俞寒洲知道他的身份,不僅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受苦,甚至還可能像占星術看到的未來一樣,對他一見鍾情了?
馥橙越想越覺得好玩。
萬萬沒想到,他一個病怏怏的小被子妖,還真有這魅力。
原本馥橙還覺得,他是個男性,病成這樣,雖然相貌和以前小被子變成人的時候差不多。
但本朝男風並不盛行,俞寒洲很大可能是個異性戀,應該是對他沒什麼興趣的,還準備苟一苟等著走劇情殉葬等死呢……
誰能想到俞寒洲還真可能喜歡他。
馥橙開始高興了。
倒不是說他喜歡俞寒洲,畢竟他連俞寒洲的面都沒見過,根本沒有印象。
但是,鹹魚成性、被寵愛照顧習慣了的小被子妖,基於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壞毛病,已經忍不住想使壞開始作了。
都說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俞寒洲對他好,那馥橙離作威作福的好日子還遠嗎……
他自己想得是挺不錯,面上也帶出了些許因為情緒起伏而不自知泛起的紅暈,看著荏弱無辜極了。
春喜心痛難當,藕荷也以為他承受不住這打擊,當即趁熱打鐵,道:
「馥小公子聰明絕頂,自是知曉怎麼選對你有利,如今俞相就要過來赴宴,這會兒過去,若見了俞相,合適了,被接走也未可知,否則……皇後娘娘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
留下來也是一個死,畢竟俞寒洲如果顧忌太子,不再看重他,那皇后遲早能再要馥橙的命。
春喜聞言怒火攻心,擋到馥橙跟前,道:「藕小主莫要欺人太甚!」
馥橙被她的呵斥驚醒,抬眸掃了一眼兩人,施施然地拆穿藕荷的謊話:
「你想用俞寒洲騙我出去。」
皇后想殺他,當然不會當著俞寒洲的面,最多在俞寒洲赴宴之前,讓他死於非命,正好挫一挫這功高蓋主的權臣氣焰。
藕荷一時面上很不好看,強笑道:「公子哪裡的話,妾身當著你的面說謊,回頭太子爺知道了,可饒不了妾身。」
馥橙也不跟她扯皮,想了想,勉強點了下頭。
「我去看看。」
「世子?」春喜有些錯愕。
「去。」馥橙說一不二。
「是。」春喜只得答應,命人準備步輦。
藕荷自以為大功告成,喜不自勝,卻不想下一瞬,就聽見這美人世子慢悠悠開了口。
「侍衛也跟著我。」
藕荷的笑容消失了,她皺起眉,待要阻止,迎面又見那兩名靖安衛如鬼魅般現出了身形,朝著馥橙單膝跪地行禮。
而貴妃椅中的少年托著腮,瞧了一眼,便揚了揚漂亮的下顎,道:「你們不會讓我出事的,是不是?」
「誓死護衛世子安危。」靖安衛齊聲應答。
隨即,馥橙直勾勾地瞧了她一眼,輕哼一聲便收回了目光,端的是驕矜跋扈。
藕荷死死咬住了牙,到底是忍住了沒有出聲。
她幫著皇後娘娘辦事,見過的人何其多,可這是頭一回與人交鋒的時候,她深深感覺到了,眼前的少年同她們這些人相比,著實是雲泥之別。
是的,天邊高月是少年,她們只配低到塵埃。
不是身份的區別,而是那種骨子裡透出來的澄明冷靜和驕矜傲氣,乍一看以為他不知世事單純如幼童。
然而事實上,正是他遠比她們還要通曉世事,方能一眼看穿她們心底的所有齷蹉。
別人被踩進泥里,便跟著髒了,馥橙卻站了起來,一如最初,並不與她們一道。
他覺得皇后要害他,便說了出來,覺得太子虛偽,便指出來。
這才是馥橙的傲氣所在,那種已然許久沒見過、不在乎生死的少年意氣,在眼前之人身上彰顯得淋漓盡致,光華灼灼,不可逼視。
藕荷退到一旁,閉了閉眼,不再說話。
她已然壞事做盡,甚至這一趟哄騙馥橙出去,還要想盡辦法要他的命,她沒有資格心軟。
她手下多少人命,連馥橙身邊十歲的書童都是她和夏荷一塊勒死的。
她確實不配。
馥橙疑惑地瞧了她一眼,也不在意,見春喜拿著披風過來,便站起身。
之所以決定去,只是他清楚現在的局勢,知道不去就會沒完沒了地被打擾被各種暗殺,還不如過去見了太子,做個了斷。
即便就此死了,也是提前而已,誰能永遠活著?
再者,就是,馥橙想見見俞寒洲罷了。
他想看一下俞寒洲對他是什麼態度,好決定今後作威作福的上限。
要是能順便被俞寒洲領走,那就提前進入未來命定的經歷,也算高枕無憂。
不過……以防萬一……
馥橙轉頭看向侍衛,輕輕慢慢道:「那提燈不要荷花形狀,要笑著的南瓜頭,你去告訴俞寒洲。我去罵太子了,等會兒就要他拿來船上送我,不然不開心了。」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俞寒洲的祖宗。
靖安衛聞言,一思量,便懂了少年的言外之意,忍著笑意道:「世子放心。」
話畢,侍衛身形一閃不見了蹤影,連藕荷都來不及阻止。
她有些氣急,可對著馥橙這般明目張胆的求援,又束手無策,只得想著到時候儘快下手,讓人去半路拖住俞寒洲。
作者有話說:
春喜:世子這是心灰意冷認命了?世子太苦了QAQ;
馥橙:我是要去當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