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門前有桑
韓建國和夏芳對視一眼,然後韓建國伸手指了指外面道:
「去門口說吧。」
我起身,跟在他後面,走到街門口。
隨便找了個台階坐下后我並沒有著急說話,我不知道怎麼說。
夏芳臉上露出回憶地表情,伸手指了指大門對面的桑樹說道:
「想不到這棵樹現在也快要死了,已經長不出多少葉子了。一鳴你記不記得小的時候你騎在你爸爸的脖子上嚷嚷著要吃這樹上面的桑葚。」
我搖了搖頭並沒有想起來有這回事兒。
她也不著急,有點可惜地說道:
「要是當年有個相機就好了。」
我笑了笑:「別說當年了,現在也沒有。」
韓建國插嘴說道:「我記得小雪車上好像有相機呢。要不讓她拿過來我們拍張照片?」
「不用了。」
說完我自顧自地掏出手機,打開相機自顧自地給對面那棵樹拍了個照,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死了。
我看著手機裡面的照片,努力在腦海中幻想到夏芳剛剛所描述地畫面,神奇的是我竟然真的穿過了手機回到了過去。
腦海中我騎在當時還不佝僂的韓建國的肩膀上,伸著胳膊努力地扒拉著桑葉,夏芳在旁邊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生怕我一不小心摔下來,一邊露出發自內心地微笑。
雖然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但是我並不能身臨其境,就像是看見電影裡面一家人幸福的團聚,我只會默默羨慕著。
我還想試著回憶起其他的畫面,但是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
搖了搖頭,放下手機,點上一根煙。
我收起思緒,低聲的對著韓建國他們夫妻二人說道:
「我現在不想知道你們當初為什麼走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們這次會在什麼時候走。」
韓建國沉思著說道:
「過段時間吧······」
我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會感到意外,又問道:
「那夏初雪呢?」
「她留下來跟你一起生活。我和你媽媽買的那處院子就是給你們的。」這次他回答地很乾凈利落。
我有些猶豫后說道:
「我同意你們說的,我會搬去新的院子,但是我不會和夏初雪結婚。」
「不行!」韓建國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為什麼?」我疑惑地問道,猛然抬起頭來看向他,隨即又說道:
「到時候你們還是要走的,直接將她帶有就好了啊,我的死活又不用你們管,何必這樣呢。人家一個小女孩子憑什麼跟我在這個山溝溝生活啊,你們不想養活我沒能力養活我,現在有能力養活她吧,就算不這樣,她也是個成年人了,她也能在外面找一個工作,肯定比在這地方有出息吧,然後憑什麼就不能在外面找一個條件好一點的男人?」
我越說越激動,我實在是搞不懂他們兩個人到底打得是什麼如意算盤。簡直是不可理喻。
韓建國卻異常堅定,剛想說話,卻不想被夏芳搶了先。
「一鳴,有些事情爸爸媽媽現在還不好跟你說,那天我本來打算都告訴你的,還好是忍住了,後面你爸爸也不同意我現在就告訴你,原因是現在還沒到時候,你心裡別怨恨,不是你說的我們不管你的死活,恰恰相反,我們是太關心了,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我和你爸爸都想讓你和小雪那個丫頭去大城市工作,可是人生總有那麼多不如意的事情不是?」
夏芳還想說什麼,卻被韓建國打斷了。
「行了,別說那麼多了。」
我此時內心深處早已浪打岩石,洶湧澎湃。甚至忘了將手中的香煙送入嘴中。
儘管我口口聲聲說不想要了解所謂的真相,但是聽完夏芳的話,雖然只是真相的一點含沙射影,也足夠導致我現在大腦嚴重斷路了。
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日夏芳想和我談的真相併不是我所認為的兩個人準備好的說辭。
同時也隱隱約約地感到了一絲遺憾。我所想要知道的她當時在那個午後都打算告訴我,但是我卻拒絕了。
我傻傻地問道:
「為什麼說是太關心我地死活?如果真的關心怎麼會這麼多年不聞不問?」
在我的提問下夏芳好像有了一絲動搖,她深深地凝視著我,她眼底里的溫柔和遺憾此刻一覽無餘,是來自媽媽看向兒子的眼神,可惜的是她身邊有一個韓建國,一個有點佝僂的身子。
韓建國立馬握住夏芳的胳膊,轉過她的身子將他推到院內。
此刻的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看到了我追求很久的母愛和溫暖再一次離我而去,我慌了神。
與此同時我對韓建國的怨恨又增加了幾分。
我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遠處的鳥叫和蟬鳴在這個沉默的中午顯得更加響亮。
緩和了好一會後我再次說道:
「如果你們真的是迫不得已而離開的,我可以選擇理解,但是這不會是你們把我和爺爺丟在這個小山村不聞不問十八年的理由,我倒是無所謂,爺爺此刻已經躺在炕上了,所以任何理由都得不到我的原諒。」
韓建國沒說話,靜靜地抽著煙,我想他是不是也在後悔當年做下的決定。
許久之後他輕聲說了一句:
「你會理解的。」
我這次換成我沉默了,我想到如果以後我有了自己的孩子,究竟什麼樣的事情才能讓我選擇拋棄他十八年,然後心裡還不會有半點愧疚。
我想不明白,更想不到,在這個小山村,危險和意外離我太遠了,所以我更不會理解韓建國和夏芳當初的決定。
想著想著我突然指著那棵桑樹問道:
「你小時候吃過那上面的桑葚沒有。」
韓建國思索了一下回道:「沒有。」同時又向我問道:「你知道這棵桑樹地由來嗎?」
「不知道。」
說實話我倒是真沒關注過這棵桑樹地由來,我只是記得這棵樹在我很小地時候就有了。
韓建國再一次點上一根煙,語氣有點悲傷地說道:
「這棵樹是你奶奶不在了之後,你爺爺親手種的。風水上說,門前種桑樹寓意為「喪」,還能積累陰氣,總之是不好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問道:
「寓意不好的話,爺爺當初為什麼還要種啊?」
「因為你奶奶,當時她常年生病,你爺爺找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好,後來你奶奶不在了,就說著找個人看看風水,好選一處好的墳地。那個看風水的人來到咱們家門口說咱家陰氣重,老人容易生病啥的,給個建議說是門口種一棵桑樹。用來沖「喪」。那句話咋說的,「以毒攻毒」。」
「還有這種說法?」
「不知道,我不懂這東西,反正你爺爺當時信以為真,不讓別人動這棵樹。」
我心裡想到,這他嗎不就是個騙子嗎,還「以毒攻毒」。
我這麼多不幸的遭遇會不會跟這棵桑樹有關係。
「呵呵。這種人該槍斃。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破事兒。」
相對無言,韓建國此時並不想繼續跟我說著什麼。
我再次掏出手機,看著手機裡面那張桑樹的照片。陷入了沉思,這棵樹活了一輩子,最後還要被人說是「喪」,那人活了一輩子呢,會被說成什麼。
我想到了此刻正躺在炕上的爺爺,他是不是也想問這個問題。
「你說這人活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突然問道我一直在糾結的問題,更加可笑的是我竟然希望這個問題由一個拋棄了我十八年的父親來回答。
韓建國此刻有些蒼老的臉龐上也多出了一些動容,深邃的眼睛緊緊盯著對面的那棵老桑樹,斟酌了一會說出了他自己都不確定的答案:
「活著就是為了活著,就像那棵樹。」
「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我嗤之以鼻地說道:「等於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