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有孕的人都是這般,等日後就好了——
遲盈腦海中反覆回蕩著這句話,她原先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去。
等察覺到抱著自己的男人手臂更加用力,似乎想將她按死在他胸前......
她恍惚聞著他衣襟中淺淡的龍涎香,以往是遲盈並不討厭的味道,如今卻叫她渾身都抖了抖,那一剎她只覺一股子荒謬從腳上蔓延到了全身。
她仍是不信,不信會這麼巧。
定是蕭寰這個混蛋亂說的。
她趴在他懷裡,一雙眸子充滿了追根究底。
「你方才說我?我有孕了?」
蕭寰身軀僵硬,他先前一門心思都放在遲盈身上,說漏嘴這等愚蠢的事竟然有朝一日會發生在他身上......
如今只當做沒聽見,他用腳盪開層層簾幔,將她抱去內殿榻上,替她鋪整好羅裙,叫她好安穩地躺著。
遲盈其實一直都是個十分好脾性,再溫和不過的姑娘,可自從與蕭寰在一起,她每一日都在生氣。
耐不住的生氣。
她抬頭看著他的面容,身姿雖孱弱,面容雖仍舊泛著稚嫩,卻是這普天之下唯一敢朝著當朝天子質問的人。
遲盈聲音雖細弱,卻也擲地有聲,冷靜的嚇人:「陛下,你聽見我問你的話了么!?」
蕭寰眼皮一直垂著,遲盈看不見他眸中的神色,只聽他低啞溫和的嗓音,一如初見那般。
若非遲盈見過另一個他,她真以為這世間沒有任何能引起他情緒波動之事。
「你累了,今日你好好睡一覺,明日......」
才嘔吐過,腹中那一點點才吃進去的皆被吐了出來,遲盈早已無力掙扎,只得惱怒的堅持,「你回答我啊......」
蕭寰決口不承認在自己授意下,宮內眾人皆閉口不言,瞞她有孕的事實。
他自然的搭著眼皮,唇線抿著,一副安然自若,毫無虧心的模樣。
「昨日太醫來診脈,說你遇喜了,恰逢你睡得深沉朕便沒忍心喚醒你,不想這倒是成了罪過。」
那語調竟還帶著一絲稍縱即逝的委屈。
遲盈不是傻的,她與蕭寰朝夕相處如此久,再熟悉不過他,他就是在撒謊。
她便立刻問他:「那你為何如今才告訴我?不該昨日就告訴的嗎?」
「昨日你睡得早,今天朕登基,哪裡得空——」
遲盈聽了只覺得心裡頭打鼓,滿身的泛起了寒意,她恨恨的,哀怨無比,更是茫然無比。
忽的就被告知懷孕了,這叫她如何能接受?她可是從未做過半點心理準備......
遲盈這一哭便如同零星小雨,淅淅瀝瀝,卻滔滔不絕。
她沒什麼力氣,便倚靠著枕頭閉著眼睛,任由眼淚一滴滴順著眼角滑落,滾落沒入枕上,將那軟枕都浸濕了一片。
蕭寰想過她會鬧,卻不想她這般安靜,這般卻更叫他害怕起來,他伸手去撫了撫她的臉蛋。
懊惱道:「你別哭,你又哭什麼?有孕便這般叫你難受不成?你起來與朕說話......」
他話音才落便猛地想起她方才吐的一乾二淨的事兒。
有孕真叫她難受起來,沒有食慾,好不容易吃了些,卻都盡數吐了去。
他心疼無奈,恨不能替她受了,可這有孕他如何也不能代替她來的。
遲盈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委屈心酸發泄不出來,她才對他有了一點好轉,轉身便又恨透了他!
她將臉埋入自己的手臂里,避開他的觸碰:「我不想......我不想的,我好害怕......」
蕭寰聲音有些低啞,與她說著道理,擔憂她心裡怨恨自己,冤枉了自己。
「這種事也並非我所願,可孩子既然來了便是你我的緣分,並非朕非要叫你不開心,非要逼著你生的......」
蕭寰說到此處鼻子隱隱發酸,他眼眸沉沉地,「懷了便只能生下來,難不成你還想不要了?」
遲盈捂著耳朵,嗚嗚的細聲哽咽:「我不聽,不要說給我聽......什麼緣分,我才不想要這種緣分,定是你換了我的葯!我現在就開始討厭你,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見你......」
哭著哭著,遲盈的肚子又餓的咕咕的叫。
方才她吃的那些被吐了個乾淨,如今自然胃裡是空空的,一餓起來就心慌胸悶,她開始趕蕭寰出去,將蕭寰是使勁兒的往殿外推。
蕭寰何等倨傲尊貴之人,自然從未被人這般冤枉過,她不喜歡孩子就算了,竟然還說討厭他。
蕭寰掰著遲盈去推自己的手腕,見她眼眸發紅,面容更是發白的模樣,似乎被這有孕的消息嚇得不清。
他再是惱怒,也沒法子朝著遲娘子發。
他耐著被冤枉的委屈,想著頭一個敢冤枉自己的人竟是這麼個瘦弱膽小的娘子。
膽小?在他看來就是膽大包天,目中無人。
確是目中無人,遲盈腕子被他長而潔白的手指十分輕鬆地握著,便卸掉了她所有的力。
她膽大包天的在榻上崴著身子,用著一雙足去拱他。
「都怪你......你竟然還騙我!」
蕭寰不敢真使勁兒,頗為費力的壓住了她,忍著各種翻江倒海的情緒,將自己最柔和的一面露給她。
他覺得,有些話得早日與這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娘子傾心交底——
「朕知曉你的擔憂,你憂心你的家族活不過皇權之下,你怕朕將你當成一個制約前朝的工具,你怕朕日後找前朝世家一個個清算。朕確實不會再重用世家,因為他們威脅皇權,可朕如今為了你,對遲氏倒是未曾動過這個想法,若是朕想早便該動手,而不是等到今日,反而給了遲氏一族你的叔伯更高的位置——」
世家可怕在跟盤交錯,大權獨攬,只留一兩個倒是無傷大雅的。
他如此明顯的話語,只差著說,自己為了她已經成了一個昏君。
遲盈紅著眼聽著半晌,心緒竟穩下了些,不再像方才那般激動,彷彿下一刻就要打起來。
她眼睫輕垂著,遮掩住眸中的點點水光,手指止不住縮成一團,捏的緊緊的,像是有些被看破后的難堪。
蕭寰卻不這般為止,他仍道:「你擔憂你身子孱弱,能力更是差,若是有了孩兒只怕保不住他長大,教不會他本領可是?這絕無可能,朕可只有你一個娘子,從前只有你一個,日後也只有你一個娘子。這後宮若是真有皇子間的爭鬥,也只會是你給朕生的孩子。你我二人的長子自然便是太子,有誰能與他爭?縱然朕不會叫他過得太如意成了一個懦弱無能的君主,可總不會如太上皇那般把他們當成工具一般制衡朝廷。」
蕭寰看著遲盈尚未隆起的腹部,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個孩子。
他二人的骨血結晶,定然是個容貌出色的皇子公主。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朕喜愛他,朕會將一切都傳給他。」
遲盈不知緣何聽了眼淚流的更快,她彷彿感受到了肚子里那個才知道他/她存在的孩子,這種奇妙的感受更使得她情緒不穩。
自從知曉自己懷孕,她便是滿腦子的漿糊,糊成了一團。
遲盈咬著唇止住脫口而出的嗚咽之聲,攢眉狠狠瞪著他。
他眉眼深沉,不知何時放開了她的手腕,身姿挺立的坐在她身側,二人挨的極近,他眼底映著她的身影。
天子這般直白的話叫遲盈有些無措與惱怒,她從未聽蕭寰說過這等的話。
她有些哀凄,憤怒,用手匆匆抹乾凈面上方才哭泣留下的水痕,冷笑著質問他:「你說你不會娶其他的娘子?」
蕭寰面容沉肅著,頷首。
遲盈覺得好笑,她尖銳道:「朝臣會逼著你納妃,你日後有了許多娘子,後宮里全是娘子,那我會被她們合夥起來欺負,她們會欺負我,她們的孩子還會欺負我的孩子......」
她亂七八糟說著,也不知自己想表達的重點是什麼,只覺得越想越恨他,越想越想哭。
蕭寰卻是明白的,他似乎意識到,原來一直看著不喜歡自己,不通情愛的遲娘子竟然也會為了自己那八字還沒一撇的後宮暗暗的吃醋。
何時開始他的娘子生了這等心思的?
這段時日前朝那些請他納妃的摺子只怕被這個小氣的娘子知曉了不少......
蕭寰心底升起一絲歡愉,無比的歡愉,像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明,勝過他以往任何一個時刻。
原來,遲娘子對自己也並非全無好感。
他眼裡泛著恍惚與激動,手覆在她抹著眼淚的手背上,那處細膩的皮膚如今微濕潤著眼淚,他滾燙的掌心與她柔荑貼合在一處。
他的掌心慢慢挪動了下去,輕輕覆蓋在她的小腹之上。
如今天氣暖,遲盈穿了一條薄裙,有孕近三個月,平日里看不出,如今手貼著她的小腹,總是能察覺一些微妙來。
比以往鼓了些,一個小小的凸出的輪廓,卻承載著一個小生命。
他沒有再壓抑著自己的喜悅,他要成為一個父親的喜悅。
他與她十指交纏,循著她將嬌軟的唇,無數未出口的話語,最終只道:「阿盈,你要信我,相信你的丈夫。」
前朝左右不來他的決定。
任何皇朝除非懦弱無能的傀儡皇帝,任何一個皇帝,若是不想納妃,沒有任何朝臣能逼迫得了,這才是皇權。
總不能當了天子,連娶納後宮女子都要看前朝眼色的。
遲盈由著他親吻自己,連反抗都懶得,只冷冷的問:「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個男孩了?」
蕭寰先是沒聽懂,這段時日只能看著不能進一步,叫他整個人精神狀態都不太好,像是忍耐到了極致,人腦子都跟著隨時隨地熱血上涌,糊塗起來。
他手貼著她的腰間,含糊的問她「嗯?」
遲盈望向自己的肚子,她有些手足無措的絕望,咬牙道:「你方才說是個皇子,你就這麼想要皇子?」
她可能是個小娘子。
蕭寰一怔,他也想到了這一遭,連忙說:「只是順口一說罷了,不是男就是女,朕怎麼說都是錯的,小娘子自然也是喜歡的。」
遲盈甩開他的手,避開他,想離得遠遠的。
「什麼叫也?本來我就從沒想要孩子,是你偏要瞞著我,真叫我噁心!我就是怕你們這般,若是生來就不受到人待見,那般何苦要叫她來到這個世上。」
說完,她絕望到崩潰的大哭,她覺得這世間上恐怕沒有人能真正理解她,理解她為何這般的害怕生孩子。
蕭寰察覺自己失言,他說:「怎麼會不待見?朕對孩子都是公平的,絕不會偏心。」
他也沒幾分慈愛,能偏心誰?
說來說去,還不是最喜愛她。
孩子能越過她去?偏偏她還不知自己喜愛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