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時光飛速,秋去冬來。
皇都一旦入了冬,頃刻間便會天寒地凍起來。
四處飄雪,這個時節遲盈早穿起了襖子。
懷孕一直到第四個月她才止住了吐,如今倒是胃口好了,也無需再用那些苦口的葯。
遲盈算是能舒心的做些自己的事兒,閑來無事便是去寶華殿的藏書閣待上一整日,時常陛下都下朝了,寶華殿還不見她歸來的身影。
遲盈記著自己沒嫁人前是一個有學識有涵養的娘子,可嫁給蕭寰后成日里不是忙就是各種,她連詩詞書畫都丟去了一邊。
畫倒還好,那是她自小便學起的,如今自然也是沒差。可旁的,如今再拾起來總是差了許多。
早起時蕭寰往太極殿臨朝而去,遲盈便也匆匆梳洗,過後帶著侍從宮人往藏書閣去待著。
她身子不比之前是一個窈窕細腰的小娘子,如今她走起路來總有些小心翼翼,時常下台階還需要宮人過來攙扶著,遲盈才敢踏下去。
遲盈明明五個多月的身孕,因為身姿清瘦孩子小的緣故,小腹只微微隆起,若是穿著厚實些的衣裳,半點看不出是有身孕的女子。
她這肚子瞧著還沒表姐三個來月時候的大。
她去藏書閣尋了處明亮的排窗地下,遲盈撿了昨日看了一半的書。
是一本珍藏的前朝詞譜,詞譜邊角捲起,想必是翻動的多了。
上邊倒都是些她從未聽過的詞,遲盈昨日津津有味看了一夜,若非有了身孕不能累著,她定等不及昨晚一夜看完的。
白竹在旁邊給遲盈溫著茶水,往炭爐里丟了幾顆紅蘿炭,緩緩燃燒著。
「昨日聖上聽聞娘娘看了一日的書,連晌午都未曾睡會兒,聖上雖未曾說什麼,可瞧這面色不太好......」
遲盈看的入了迷,自然聽不見白竹說的什麼,便是真聽見了,如今她也不怵的。
她粉白的指尖虛落在一句詞上,那泛著黃的詞本上落著一句後來批註上的梅花小楷。
日暮欲盡花含煙,月明欲訴愁不眠。后還加了一句以此詩句贈雲深兄長。
小小的字,瞧著便是女子的字,想來是年幼的女郎寫下的,留著訴說少女情思。
遲盈瞧著竟然有幾分覺得好笑。
莫不是哪位女子寫下的,只不過想來這情郎是沒知曉的,若是知曉,這本詞也不會擱落此處了。
縱然不喜歡的小娘子送給自己一首告白詞,要麼送回去要麼撕毀了,總不至於放在這藏書閣里,鬧出來於誰名聲都不好聽。
一本詞集看完,遲盈猶豫片刻,還是將這本詞集放回了書閣上。
窗外日頭散落入內,泛著暖的璀璨日光底下,那本出與其他書放置一處,遲盈看了竟然起了幾分感傷。
情詞,於這處宮闈來說怕是忌諱。
那位小娘子,是在此讀書的皇族貴女亦或是什麼旁的小娘子?
如今可還再是?追到了她喜好的郎君了不曾?
她正思緒飄著,便見有個穿著青灰圓領袍的小黃門跑了回來。上前便朝著遲盈磕頭。
「沈尚書府上的六少夫人忽的見紅,幾日都不見好轉,宮內太醫去診脈說六少夫人如今靜養著倒是能保幾日,只怕產期也要提前。」
原是皇后的表姐懷有雙胎,縱然懷相不差,可總歸是身子難熬,到了孕後期更是百般不適。
遲盈知道了連忙差太醫去沈府常住,只是每次都傳來的都是好的消息,如今怎麼忽的就見紅了?
表姐才幾個月?都說雙胎容易早產,可酈甄才只有八個月,如今是不是生的太早了?
遲盈聽了一張面容煞白一片,她匆忙站起來,一群宮人膽顫心驚,紛紛眼睛不錯的盯著,幾個女官嚇得面色煞白,「娘娘您悠著點,萬萬當心身子。」
關心您的表姊,可也不能忘了您自己也是雙身子啊——
遲盈連忙問起,「怎麼會這般快?上次不是說要到年後才生?如今才幾月?還差一個月才過年呢!」
她一番急匆匆的說完便覺得自己的小腹動了一下,連忙垂眸瞧著自己的小腹。
許是時日久了,對這個孩子的感情也總有了些許轉變。
她才恍惚想起,自己肚子里如今也有一個小生命。
遲盈垂著睫羽,伸手隔著褂裙輕柔的摸了摸,旋即朝著人道:「備上轎子,我要出宮去親自見見表姐。」
並非是她不懂事,如今關頭還去添亂,實在是酈甄於遲盈而言,只比一母同胞的姐姐也不差多少。
她不親自瞧見酈甄安好,如何能安穩坐得住?
幾個外邊圍著的女官紛紛勸她:「昨夜才下了一場雪,如今外頭天寒地滑,地面都結著霜,娘娘有孕在身恐怕是急不得的,不如......」
遲盈聽不進去勸,只說:「要不就用馬車,慢些走就是。」
曹媽媽聽聞連忙趕過來,她勸遲盈,如今敢罵遲盈這個皇后的估計也就只有曹媽媽了。
「這邊送娘娘出去,陛下知曉了還了得?轉頭不是都得發作這群奴才?陛下擔憂您的身子,姑娘該聽些話,你如今也是要當娘的人了,如何能有半點閃失?」
遲盈無奈只頷首應下,卻也如何都不安穩。
乾脆叫人抬著轎子送她去往紫宸殿里,如今恰逢十五,便是午朝也是極大的,自己本不該去打攪。
可他又說過,自己有急事便去找他。
遲盈下了轎子,聽見正殿裡頭朝臣在論政,她止住腳尖,繞道沿著後殿角門的階梯上去。
角門是專門開設給太監宮人們用的,為的便是在帝王商討朝政時,也能不驚擾眾人為帝王送去茶水。
遲盈往後殿安靜地待著,與那群吵嚷的朝臣天子只隔著一扇屏風的距離。
她聽著天子那道獨特的嗓音,低沉慵懶透著溫和。光憑著聲兒,只會覺得天子是一位從不會發脾氣的聖人,最最寬和的君主。
自那日的窗戶紙捅破,天子也沒下令封口。
宮人們一個個便將皇後有孕的事兒傳的滿宮皆知。
卻也是幾乎須臾間,朝中內外,甚至京中的幾十萬百姓,都知曉了遲盈有孕的消息。
此乃大喜,皇帝登基第二日傳出皇后遇喜的消息。
此乃天子第一子,又是皇后所出,時間又選的如此巧妙,自然是舉國振奮的。
前朝那些等著天子子嗣消息的忠心老臣,急的日日催天子廣開後宮的老臣,聽了這個消息也是欣慰一笑,不再往朝中提選妃之事。
蓋只因皇后腹中的龍子,若是長子便是嫡出長子,只要不是做了什麼捅破了天的大事,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太子。
嫡長子身份名正言順,更是能正朝綱禮法,於大魏朝廷而言至關重要。
再提選妃,若是折騰年紀相仿的皇子來,或者如同那天子長兄秦王一般,到底是妨礙社稷之事。
臣子們皆是不傻,皇後有孕,天子又是一副不願娶別的女子的模樣,他們鬧騰了小半個月不見成功也早便是無奈的,半年拗不過天子。
有那些大臣只在心底嘲笑天子,一個帝王竟然半點不知享受的,只娶一個女子?
怕是傻了吧——
也有一門心思鑽進死胡同里的,比如朝中以剛正不阿聞名天下的御史劉衡。
身著三品紫紅官袍的劉衡今日得幸能被招來紫宸殿午朝,自然不會放過再次勸陛下的機會。
他一有機會便滿是義正言辭:「陛下承命於天,如今極位已然數月,理應廣納後宮,顏面子嗣,若是後宮空設,則子嗣凋零,後果不堪設想!」
倒是有明白人見皇帝臉色□□來了,連忙過來拉著他激動的袖子勸:「劉大人,今日是來午朝的,你說這些做什麼?什麼子嗣凋零?如今皇後娘娘你莫不是不放在眼裡?」
劉衡冷笑了聲,他心裡認定是皇后在其中挑唆,皇後有孕卻不改嫉妒心性,不想著替天子廣開後宮,沒有國母德行。
他道:「此事理應由皇后出面,主動上書前朝請陛下納妃,可如今並未見皇后——」
蕭寰自做了皇帝,也只初登基時將不服從自己的,那些意圖莫權篡位的折騰去了一批,後面對這滿朝文武倒是少開殺戒了。
是以這群朝臣,尤其是御史大夫在列,一個個頗有些蹬鼻子上臉。
他如今少造殺孽,便是連朝堂之上動火這少,旁人說他他早已習慣。
只是今日,這劉衡罵誰不好,竟將遲盈攀扯進來。
見他還要胡說,蕭寰微微斂目,眼中深寂,語中淡淡道:「劉卿,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頓時,眾人只覺一陣徹骨的寒氣湧現。
誰料劉衡竟然也半點不怵,仍道:「當日陛下為東宮儲君,后往陪都時遠離京城,恐怕並未聽過事關皇后的傳言。當日太上皇叫皇后往崇善寺修身養性,修什麼身?養什麼性?后又失蹤許久,是去往了哪裡?是否如傳言般早與寧王有私......」
他話未曾說完,朝中已經滿是竊竊私語。
上首天子一雙眼泛起無窮寒意。
他眸光猶如看著一個死人一般,落在仍滔滔不絕的御史大夫身上。
「此事是真是假,只需派人往崇善寺一查便知,事關皇嗣,更萬萬不能馬虎,還望陛下三思!」
蕭寰臉色不變,只是一雙眸卻是發了紅,他想逃避這件事,卻總有人不斷的一次次的提起,不叫他好過。
這回他再沒留情,厲聲朝著殿外的禁衛道:「將他拖下去。」
眾多朝臣連忙下跪,「聖上,萬萬使不得!」
「聖上三思!御史大夫殺不得啊!」
劉衡那廝似乎沒料到天子竟然會真要殺自己,他也只是片刻功夫的慌亂,旋即便哈哈笑起:「忠言逆耳,陛下莫不是成了一個不擇不扣的昏君不成?寧願捂住自己的耳朵——」
眾朝臣去勸他,叫他想活命就別再繼續挑釁下去
然後蕭寰沒有半分觸動,他撫著額心裡欲將他凌遲了去,卻怕這般反倒坐實了遲盈私通的名聲。
他可有可無暴君之名,她又豈能忍得了無情無盡的罵名。
蕭寰忽的知曉了一直橫在二人間的一道刺。
他緩緩道:「你等以死諫為榮,朕卻不給你一個能流傳百世的好名聲,即刻起撤了劉衡的職,將他流放詹州。至於皇后的清白本就毋庸置疑,單憑你信口開河便要喚三司去查,你啊你,未免太將自己當回事。」
他說著,卻聽見一道輕柔的女聲在他後面傳出。
遲盈慢慢掀了帘子,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她第一次大膽的立在人前,且還是百官面前。
遲盈目光緩緩劃過眾人,落在上首天子身上。
蕭寰有些微怔,他嗓音低沉,抿唇問她:「你何時來的?」
是不是有聽到?會不會又生氣了?
「你回去待著,今日的事朕會給你一個交代......」蕭寰擔憂她氣壞了身子。
事情鬧到這等程度,天子卻連問皇后一句都沒問,竟直說要給皇后一個交代。
朝臣唏噓間紛紛對視了一眼,心道這是天子當著天下人的面,對皇后最好的維護。
如今看來,這劉衡只怕是栽了。
皇后卻執拗的立於原地,她沒了往日的柔弱與膽怯。
因身體緣故連冊封典禮都未曾現於人前的皇后如今就這般突然的出現在光亮廣殿之中,現身前朝。
這位年輕的出身顯貴的皇後娘娘,頭梳著凌雲髻,額前綁著胭脂紅柔絲串明珠髮帶,身著淡水紅金銀絲鸞鳥對襟織金長裳,她雙手合著,掖在長袖裡。
體態玲瓏纖細,半點沒有一般身懷六甲婦人的臃腫。
脊背挺直,雲鬢豐澤,面色瑩白如凝脂,一雙眸中黑白分明。
遲盈嘴角竟淺淺揚起,她仰頭看著上邊的天子,眼眸明亮,「聖上可許妾親自來說清楚?事出有因,妾心中光明磊落,寧王是我恩人,這朝中眾人莫非心眼小到什麼都能懷疑的?便是叫人去查,妾也是無愧於心......」
蕭寰垂眸,見她站在一群人里比那群要吃了她的朝臣矮小許多,矮他那般多,偏偏今日氣勢半點不減。
他提步款款走下龍椅,邁下玉階,走至她身側。
天子抬手撫了撫她烏鴉鴉的鬢髮,一改方才的陰鬱,朝著她牽起唇角,回應她的笑。
「朕從來都是信你的。」
遲盈瞧著他,瞧著四周的人。
她被守一送回府邸,那非是醜陋見不得人的事,只是她無出路無光亮,一心恐懼的自保罷了。
她為名聲而失了年輕的性命,難道這才是她應有的德行?
縱使天下人都這般說,都不信她,她也該說出來。
三司去查,便去查,真查到什麼受人詬病的,也好過與被人揣測玷污,誰都能上前踩一腳的如今。
她縱使是有愧,卻也只是愧對於守一,愧於曾經的自己。
卻無愧於他們任何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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