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跛兔蹬鷹
我和眼鏡兒插隊到四道溝子村的第二年,村支書讓我們夜裡去看守村裡唯一的水田,所謂的水田就是幾塊平地開墾出來,種上苞米、高粱、土豆等等一些農作物,在把村裡的幾條小溪流引入田裡做灌溉之用。為了防止山上的野豬、狍子之類的野獸下山覓食搞破壞,夏天的時候都要安排人去看守。這次輪到我跟周眼鏡兒當值,夜裡我拿著手電筒沿著一籠一籠的地頭走了一遍,沒什麼事,就回去睡覺了。周眼鏡兒正在臨時搭建的窩棚里看書,看到我回來,合上了書,吹滅了煤油燈,說道:
「我說老白,咱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得待到什麼時候?連點燈的煤油都快沒了,明天問支書他老人家再給咱倆分點。」
「我說周四海同志,看來你這資本主義的尾巴還是沒有徹底剪斷,煤油那也是集體所有,你用的多,別人就沒得用,咱們是社會主義大家庭。你心裡得裝著我們全國的兄弟姐妹、父老鄉親。」
「哎?......我周四海一顆紅心永不變色,為了更好的學習***思想,隨時準備第三次世界大戰的考驗,我是日耕夜讀,沒有煤油耽誤了我學習最新的革命思潮,你白老二能負得起責嗎?」
「就你那水平,初中沒畢業就上了社會當了文盲,中國字都認不全。別拉不出屎怨地球沒有引力。」
「得了吧老白,我初中沒畢業那是因為我老爹非要讓我去當兵,最後兵沒當成,學業也荒廢了。其實我那會學習挺好的,每次開班會,我都是第一個發言,家裡的三好學生小紅花,一面牆都放不下。」
「我怎麼才發現,你周四海現在吹牛都不帶打草稿的。」
「老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我去年冬天聽隔壁的二嬸子說,村後邊的的那片草甸子里有狐狸、野兔、狍子。村子里的年輕人經常抓了這些野物,拿到供銷社換煙換酒。要不咱倆也抓幾隻野兔,剝了兔皮拿去供銷社換點煙抽也行,我這煙癮一犯,抓心撓肝的難受。」我一聽,能換煙抽,頓時來了精神。村子後邊的草甸子我也知道,村支書不讓我們進山,怕我們出事兒。要是草甸子里就有野兔,那就抓它幾隻,收拾金甌一片,換煙換酒真忙。
第二天一早,我和周眼鏡兒就告別了春蘭,拿著袋子、木棍就去了村後邊的草甸子。那裡距離村口大概有五里地,我們倆一路打鬧走了有半個小時,遠遠看到那一大片綠意如織,鬱郁青青的草地,視野極限之處,隱隱約約還有幾隻黑影閃動,應該是野兔或者狍子。我跟周眼鏡兒大喜過望,沒想到還沒到地方看到了獵物的身影,不過我們還是太年輕,高興地太早。我們倆人都沒正兒八經打過獵,只是聽村裡的老人講過如何如何下套,如何如何根據動物的腳印、糞便來追蹤其棲身的洞穴。很明顯,我和周眼鏡兒都沒這個本事,既沒有專業的捕獵工具,也沒有任何經驗可言。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我跟周眼鏡兒一商量,既來之則安之,我倆各提一根木棍,朝著遠處影影綽綽的不知是野兔還是狍子的黑影,跑了過去,一頓狂追猛打。哪知這裡的野兔速度極快,左閃右躲,忽東忽西,一會兒跑到草叢深處,一會兒又躲在石縫之中。
我跟眼鏡兒在這崎嶇不平的草甸子本就跑不快,還要防備著草叢裡的暗石,稍有不慎就會被草叢裡的暗石絆倒摔個狗啃泥,追了一上午,連一根野兔毛都沒逮著。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心臟怦怦直跳,眼鏡兒也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叢裡,
喘著粗氣,像是自言自語:
「哎呀,這裡的野兔怎麼這麼賊,跑的又快,咱哥倆跑死都追不上,我深刻懷疑這裡的野兔讀過《論持久戰》,『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疲我打,』我看它們是故意溜我,想累死我周四海。」看來村裡的人沒少來這裡逮野兔,都驚著了。
「既然它們跟咱哥倆玩兵法,那咱倆也跟它們玩玩兵法。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咱們連美帝的飛機大炮都不怕,還干不過它幾隻跑的快一點的野兔。」「哎,老白,你有辦法了?」
「眼鏡兒,我們就兩個人,去追五六隻野兔肯定是追不上的,他們要打持久戰,我們得集中優勢兵力,給他來個各個殲滅,這樣,你聽我的,咱倆就盯住一隻野兔,我打追擊戰,你來個包抄圍堵,我就不信憑咱哥倆的本事,能連一隻野兔都抓不到?只要抓到一隻,別管是野兔還是狍子,咱哥倆就沒白來。」
「就這麼辦了。」
我們又休息了一會,眼鏡兒喘勻了氣,拿起手裡的棍子,又沖著最近的一隻野兔狂奔了過去。我一看周眼鏡兒這架勢,我剛才那套高談闊論算是白說。
不多時,我盯上了一隻有點跛腳的野兔,這隻野兔灰色的皮毛有點發黃,左邊後腳一墊一墊地奔跑,像是腿上有傷。我跟眼鏡兒大喊:
「眼鏡兒,看到了嗎?那有一隻野兔像是受傷了。快來!」
「老白,就它了,看我四爺的吧!」
說著,他便狂奔著從一側朝著這隻灰白髮黃的野兔包抄過來。追著追著,有點不對勁兒,怎麼越追越遠了。原來,這隻野兔看似跑得慢,可它總是挑著草叢下有暗石的地方跑,嚴重拖慢了我跟周眼鏡兒的追擊速度。我心中暗驚,不如就此放棄,再去追其他野兔算了。可一抬頭,前面百米之處竟出現了一小片樹林。
我們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過這個地方,此時我環顧左右,只見群山環繞,蒼松古柏,這是到了哪裡。我趕緊喊住了眼鏡兒,
「眼鏡兒,別追了,這是到哪了?」眼鏡兒聽到了我的喊話,停下了腳步,沒等我再說話,就聽他突然指著已經快要跑到樹林里的那隻灰白髮黃的野兔,大聲喊道:
「老白,你快看!」
只見,從樹林一側的峭壁之上,一隻蒼鷹盤旋而起,我聽春蘭說,這裡常有海東青出沒,可這隻鷹的體型遠遠大於海東青。只見它扇動了幾下那三米有餘的翅膀,斜著身子,像日本的零時戰鬥機一樣,從高空乘風俯衝而下。在空中伸出了鋼刀一樣鷹爪,抓的向灰白野兔。午後,強烈日光的照射,這蒼鷹的一雙翅膀隱隱透出金屬之光。而那灰白髮黃的野兔,雙耳一陣翕動,聽到高空之中傳來的氣浪,知道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只見它略作停頓,閃身跳到了小樹林外圍的一顆大樹之後,險之又險地躲過了金翅蒼鷹這雷霆一擊。
一擊落空,這金翅蒼鷹見灰白髮黃的野兔逃到了樹林里,心知自己在樹林里沒了速度優勢,野兔是抓不到了。只見它扇動了幾下翅膀,準備落到大樹附近的一塊凸起的山石上。可就在此刻,突兀地,一個灰白影子,從大樹后彈射出來,朝著張開雙翅、將落未落、破綻大開的老鷹撲了過去。一聲凄慘的悲鳴,響徹山野,那隻老鷹撲稜稜在低空翻了幾個跟頭,鮮血灑落空中,隨後一頭栽進了一處草叢之中。旁邊,一個幽靈一般的灰白影子,「嗖」地一下,鑽到了樹林里,瞬間消失不見了。
說時遲,那時快,從蒼鷹盤旋而下,到灰白影子消失在樹林里,整個過程也就幾秒鐘的時間。我跟周四海都看呆了,幾分鐘之後,眼鏡兒瞪著雙眼,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老......老白,剛才那灰白影子不會是...不會是我們追的那隻野兔吧!它左邊後腿不是跛了嗎?怎麼還......」
「太快了,我也不知道,走,過去看看!」我和眼鏡兒走近蒼鷹栽下來的地方,扒開草叢一看,那隻剛才還在遨遊太虛的巨鷹,早已一動不動,肚破腸流,鮮血灑了一地。
「哎呀,好傢夥,這麼大一隻蒼鷹,肯定值不少錢,要是活的,抓拿回去送給BJ動物園......」我剛想誇他覺悟有所提升,還懂得把這珍惜動物捐獻給國家,讓城裡那些沒見過如此雄姿的蒼鷹的人也飽飽眼福,跟著我們下鄉知青沾沾光,誰知道,眼鏡兒接著來了這麼一句,
「那咱哥倆半年的煙酒錢,都有著落了。」
回到村子里,已經是日落西山,晚霞漫天。
附近的山裡,物產著實豐富,村裡各戶除了拿著山上打來的狐狸、狍子、野兔等等野味兒定期到縣裡供銷社換取必要的生活用品外,日常的也是以山野為食,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各家過得也算有滋有味。我和眼鏡兒還沒進屋就聞到了撲鼻的燉肉香味,看來春蘭已經做好了晚飯,就等我們回來開吃了。
進屋一看,哎呀!這一桌子菜,兔子肉燉山蘑菇、狍子肉炒木耳,塔嘛魚燉豆腐,還有一道春蘭從雨後山裡采來的一種天然菌類做成的醋炒地皮菜。我和眼鏡兒整整一天滴米不沾牙,肚子里早已咕咕直叫,此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在炕上就一個字,『吃』啊!眼鏡兒一邊不停地往嘴裡送東西,一邊問春蘭的爺爺,
「嗯......老爺子,我們今天,嗯...嗯...今天去村子後邊的草甸子,嗯...抓野兔,你猜怎麼著?」還沒等春蘭的爺爺發話,春蘭急不可待,對著眼鏡兒假裝伸手要打,
「四哥,你咋的跟俺還賣關子,快說快說,你們抓到野兔了?」接下來,我和眼鏡兒兩人把今天遇到的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眼鏡兒還為了顯擺自己,把放在院子里的那隻金翅蒼鷹扛到了屋裡,
「瞧瞧,瞧瞧,瞧瞧這雙翅膀,完全展開屋子裡都裝不下,沒有你四哥我這一膀子的力氣,能這麼扛著走幾十里山路?」春蘭的爺爺,聽了我們遇到的奇事,又看了看那隻雙翅閃著金光的巨鷹,若有所思。
「小白、小周,你們倆真是福緣不淺呀!剛來村子,才第二年吧,竟能有如此奇遇。我老漢在這村裡落腳已經有四十餘年,期間遇到的天靈地寶不計其數,可是這四十餘年得到的所有寶物,不及你們得到的這一件呀!」接著,我們一老三少,一邊喝著春蘭自己釀的黃酒,一邊聽春蘭的爺爺說起他口中的福緣到底是什麼。春蘭的爺爺年輕的時候常年居住在山裡,靠打獵為生,直到春蘭出生才搬到了村子里居住,他老人家對山裡的一草一木,民間異俗方術,都了如指掌。聽他說,
「那隻跛著一隻腳的灰白髮黃的野兔,是在山裡修鍊多年的精怪。它皮毛髮黃,已經有了近百年的修為,傳說:凡天下生有眼、鼻、口、耳、肛等九竅者,皆可修仙得道,證道成佛,而野兔這種凡物想要得道成正果,需要經歷幾百年的修鍊和劫難。三十年,其皮毛為灰色;六十年,其皮毛修鍊成白色,經天雷化身之劫;九十年,其皮毛修鍊為黃色,經天敵奪命之劫;一百年,皮毛修鍊為赤紅,經地火煉身之劫;一百五十年,皮毛修鍊為藍紫雙色,經陰風灌九竅之劫;二百年,修成人身,經地府索命之劫。其後,在經歷五百年的修鍊,方可成聖成神。而這隻皮毛灰白髮黃的野兔,正在渡九十歲的天敵奪命之劫。而這九十歲的大劫,能否渡劫成功的關鍵就在於它左側後腿的爪甲之上。從六十歲開始,他便反覆磨鍊,日積月累,這爪甲變得鋒利異常,平時走路都都跛著腳不讓這隻後腿著地發力,以免破了它這修鍊的法門。現在看來,這隻野兔是成功地渡過了這天敵奪命的大劫。不過,看它今天的行為,是想引你們到它的渡劫之地,分明是利用你倆幫他渡劫,居心叵測,走了歪路,很難更進一步了。」
我越聽越疑惑,那個時期的我,是個純粹的唯物主義,對於春蘭爺爺說的這些事,我根本不信,心說:哼,這老頭。
「而這隻神鷹,也不是凡間之物,其雙翅和背部羽毛,堅硬而又挺拔,棕褐色下有隱隱金色光澤;腹下羽毛呈藏青色;雙爪和鷹喙像是玄鐵打造一般,如鉤似劍。雖然已經死去多時,但其神駿之姿不減。早年間,村裡來過一個雲遊的道士,也是住在我家裡。據他所說,這山裡有一隻傳說中的神鷹,來自於西域天山,是金翅大鵬的後代。而你倆帶回來的這隻鷹,應該就是他口中的天山神鷹。」
「什麼?金翅大鵬?」我跟眼鏡兒雖然初中沒畢業,但《西遊記》我們都知道,唐僧師徒西行路上,獅駝嶺之上孫行者大戰金翅大鵬鳥的故事我們都能看了不下三遍。
「此鷹不同凡響,其他的飛禽都是卵生,只有它是胎生。而據我所知,這個季節,正是飛禽開始產卵繁衍的季節,所有的飛禽只是生下了卵,幼禽並沒有破殼而出,只有這天山神鷹的幼崽,無卵而生,早已嗷嗷待哺了。明天,讓春蘭帶著你倆去這蒼鷹搏兔之處,在崖石峭壁之上細細尋找,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