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各有計較
臨近晌午,韓家門外又來了客人。
是劉家莊的劉良成夫婦上門來了。
小渠是一直在院子里玩耍的,遠遠的瞧見了他們就興奮的跑了過去:「大舅,大舅母。」
屋子裡的韓正旺和喬大舅爺以及在灶上忙活的喬氏姑嫂聽到動靜也都趕忙迎了出來。
劉良成肩上背著大半袋子小麥,而劉大舅母則是挎著個大大的籃子,看分量好像不輕,眾人見面客套見禮一番,韓正旺夫妻就趕忙幫忙把東西接了過來。
劉良成一把就把跑到近前的外甥女抱了起來,他臉上雖然笑著,眼睛卻有些發紅:「我的乖乖,跟著二伯娘習慣嗎?有沒有想你……」
話到嘴邊,被身旁的劉大舅母拐了下胳膊他就止了話頭。
然後,氣氛一時之間就有些沉悶起來。
喬氏發現這詭異的氣氛,趕忙招呼眾人:「都快進屋子裡去歇歇吧,飯菜馬上就好了。」
大家就又呼啦啦的進了東廂去。
落在最後的劉大舅母見人都進去了才小聲的說了丈夫一句:「你心裡難受不假,你也分分場合,如今外甥女寄人籬下,咱們就得盼望著她在人家膝下多得些疼愛才是。
你剛剛說那話,人家韓二嫂聽了心裡該咋想?還以為你懷疑人家比不得親娘仔細呢!」
劉良成也察覺失言,就摸了摸眨巴著大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外甥女的小臉蛋,有些苦澀的嘆口氣:「不提就不提了吧。」
只是,妹妹不在了,如今卻連提都不能提,他又如何真的能夠開心得起來呢?
小渠發覺劉良成的低落情緒,抱緊了他的脖子,故意天真的岔開了話題:「大舅,你們今天有沒有給我帶好吃的來啊?」
劉良成就打起精神來哄道:「那是自然,讓你大舅母帶你去看看,你姥姥給你還做了衣服的。」
進了屋子裡,劉大舅母就牽著小渠進了內間,裡面放著他們帶來的那個大籃子。
因為籃子是用灰布蓋著的,來的時候大家看不到裡面裝了啥。
這會劉大舅母揭開了布,就露出裡面塞的滿滿當當的東西來。
最上面有個小號的小藤條筐子,底部鋪了厚厚的一層麥秸稈,裡面碼放著整整齊齊的幾層雞蛋,估摸著能有三四十個。
旁邊放著一個小包裹,裡面是一整套桃紅色的花布小褲褂,還有一雙紅色的小鞋子,顯然這都是劉家婆媳給小渠做的。
籃子里另外還有包裹好的栗子糕,酥糖、和一包白糖。
那邊還放著劉良成拿來的那袋白面,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在如今的老百姓家裡算得上是不輕的禮了。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小渠覺得心裡熱熱的。
劉家的日子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家裡的孩子也不少,可是這些平時大家都不怎麼捨得吃的東西,這時卻送到了韓家來。
這足以證明劉家人對自己的疼愛重視了。
喬大舅母把衣服拿起來在小渠身上筆畫了下:「哎呦,還別說,你姥姥的眼力還真是好,尺寸差不多呢。
渠兒,喜歡嗎?」
「喜歡。」
小渠非常配合的高興的點頭。
然後劉大舅母就跟小渠嘮嗑起來,細細的問了她早上吃了什麼,買了什麼,晚上睡得好不好之類的?
當然了,小渠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知道自己的答案肯定會被大舅母回去告訴劉婆子,就撿一些好的說了。
沒一會兒,喬氏就過來請劉大舅母出去吃飯,大家就都出了內室到了明間來。
韓正旺一家住的房子是東廂上房,正好三間。
本來一家人的居住格局就是,兩個兒子住一間,閨女韓杏兒住一間,夫妻倆住一間,是不設灶房的。
如今分了家,就臨時把韓杏兒的房間改成了灶房加廳堂。
在韓正旺夫妻的房間里加了一道帘子暫時給韓杏兒睡覺用,而小渠因為年紀小則是跟著韓正旺和喬氏睡。
這時候的明間廳堂里放了兩張桌子,桌子上也擺滿了做好的菜。
喬大舅爺見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就對韓正旺說道:「姐夫,咱們過去請韓大伯過來一起喝幾杯?」
喬大舅爺嘴裡說的大伯,當然說的就是韓老頭了。
韓正旺看了眼劉良成平靜的臉色:「好,是這麼個禮。」
然後他又小心的對著劉良成客套:「那個,劉家大兄弟,你們先坐著,我們去去就來。」
喬大舅爺這人性子豪爽,做事周到有禮,他提出去請韓老頭過來喝酒是很合乎禮儀的。
而反觀劉良成,他坐在一邊面無表情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彷彿就沒聽到韓正旺和大舅子的對話似的,還是劉大舅母推了他一把,他才勉強的笑了下:「啊,你們去吧,不用招呼我們。」
眾人這才避免了尷尬。
小渠大概能夠猜測到劉良成的心裡想法,在他看來,劉氏會自盡多半都是吳氏作踐逼的,如果吳氏是害死妹妹的兇手的話,那不作為不阻攔的韓老頭肯定算是幫凶的。
當然了,還包括沒擔當沒囊氣的妹夫韓正發。
在這種情況下,不是迫不得已,劉良成肯定不會主動到韓家來的。就更別提會想要見到韓老頭和韓正發了。
韓正旺和喬大舅爺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也沒怪罪多言就相攜去了上房。
沒一會兒就回來了,韓老頭當然是推脫了沒來的。
昨天劉家鬧了那麼一出,現在吳氏臉上頭上還掛著傷,不管出於哪方面考慮,韓老頭都不會過來同劉良成一起吃飯的。
喬氏就拿出碗來,把桌子上各種菜都夾了一些,並且倒了一碗酒讓四郎五郎給送到上房去,這才算是全了禮儀孝道。
安排好了這些,大家這才男女分桌落座。
桌子上的飯菜很豐盛,每桌都有一盆雞塊燉土豆,一大碗紅亮亮的紅燒肉,清炒豆角、涼拌黃瓜、青椒肉絲、家常豆腐、粉條燉干豆角另外還有一盆蛋花湯,主食則吃的兩和面的餅子。
男客那桌區別則是多了一壇黃花酒。
喬氏招呼著自己的弟媳婦和劉大舅母夾菜吃飯,一時之間飯桌上倒也熱絡了起來,眾人談話說笑,氣氛也算融洽。
就在這時,院子里有道突兀的說話聲傳到了東廂房裡:
「咦?韓三哥,你在這門口杵著做啥?難道也是聞著酒香來討酒喝的?」
大家順著聲音往外望去,那站在房門口往這邊張望的不是韓小渠的便宜爹韓正發又是誰呢?
劉良成的面色瞬間就陰沉下去,礙於在飯桌上沒有當時發火,只是這會他看向韓正發的目光已經不太友善了。
小渠扶額,韓正發今天就沒去鎮上,那定然也是沒有鍋碗瓢盆的,就別提沒有生火煮飯的事情了。
那會喬氏煮飯的時候,小渠可是在門口看過,他那屋子裡的灶才壘了一半的,也不知道他一上午都幹嘛去了的?
而劉良成夫妻上門溫灶,本來是應該到他這個嫡親的妹夫房裡去的,然而,因為先前他對待劉氏自盡這件事情上含糊的態度,惹怒了劉家人,以至於他們來了以後直接忽略掉了他直接來了二房這邊。
而這會兒跟韓正發說話的人則是四房韓正旺的三個小舅子,分別是同樣來給四房溫灶的錢老大、錢老二、錢老三。
酒宴到了一半被人打斷,出於禮儀,自然不能夠再這麼進行,韓正旺和喬大舅爺都站了起來招呼:「是錢家兄弟啊?你們吃了沒?要不要來喝一杯?」
錢家兄弟都互看了一眼,然後錢老大就假模假樣的推辭了一句:「哎呀,那怎麼好意思,就是吧,確實有陣日子沒見著喬大兄弟了,我們也確實想的慌。」
「哈哈,那正好,來,今日我們好好嘮嘮。」
喬大舅爺雖然豪爽,卻也不是傻子,也知道錢家幾兄弟就是想來蹭飯蹭酒,可是話趕話到了這裡,也就順勢而為了。
幾人客套了幾句,錢家兄弟就當真進屋上了桌。
小渠這時候總算是明白了那時候喬氏跟錢氏商量打酒,錢氏推脫說娘家幾兄弟都不喝酒,她眼中為何會出現那抹異色了。
感情,喬氏是早了解了錢家兄弟的尿性了啊,而錢氏卻耍了心眼不肯打酒,這個時候卻讓幾兄弟過來蹭酒飯,小渠覺得,這個錢氏遠遠可沒有表面上那麼溫柔善良的樣子。
這個時候門外還站著韓正發,韓正旺皺了下眉,也不招呼他進來,而是說道:「老三,你灶搭好了沒有?」
「啊,快……快了。」
韓正發一直被劉良成不善的盯著,說話都有些發虛。
韓正旺就語重心長的囑咐弟弟:「哦,那就快點去搭好,然後自己做口吃的,以後自己當家做主,自己吃飯糊口,可要立著些,別一副沒主見的樣子。」
韓正發有些失望,望著屋子裡那桌子上的酒肉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
本來自己就是打算過來蹭飯的,可是二哥愣是不開口喊他過去一起吃,還讓他回去快點搭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尤其是還有個仇視自己的大舅子在,他沒那麼厚的臉皮開口說要留下吃飯。
只能是蔫頭耷腦的應了聲:「哎,好。」
然後就灰溜溜的回房去了。
當然了,韓正發雖然沒留下,留下的不速之客也沒有讓人多喜歡。
錢家幾兄弟上了桌都撿最好的肉吃,都是狼吞虎咽的樣子,酒也是一碗接著一碗的喝,而且幾兄弟嘴上都沒有個把門的,喝了一些酒後,就開始唾沫橫飛的高談闊論起來。
從莊稼地聊著聊著就變成了酒樓娼館賭訪,後來直接點評上哪家大姑娘小媳婦生的漂亮俊俏之類的,聽的韓正旺幾人都黑了臉。
就是喬氏和劉大舅母等人臉色也都不太好看,一頓飯在這麼不愉快的氣氛下匆匆結束了。
酒足飯飽后,劉良成夫妻就告辭要回去了。
喬氏趕緊把早已經準備好的籃子給提了出來。籃子還是劉家帶來的籃子,只是裡面的東西已經換了。
劉家帶來的雞蛋,喬氏只留了一半,剩下一半算做回禮。另外再把今天自家大兄弟他們提來的一條子豬肉給放到了籃子里,又拿了一塊上次自己做衣服沒用完的一個尺頭。
這尺頭做一整套大人衣服肯定不夠,但是要是做像小渠這麼大的孩子衣服還是夠的,這是變相的在還劉家給小渠做衣服的情。
家裡的條件有限,也沒有什麼多餘的精米白面送給劉家,韓正旺就把劉良成背來的白面又給提了出來。
劉良成夫妻見了都是直擺手。
尤其是劉大舅母看到了籃子里的東西,就推辭著不肯要:「我說韓二嫂,這尺頭我就拿了,雞蛋和肉我可是不能拿回去的,你家裡也幾個孩子呢,留著給孩子們多補補身體。」
「那不成,咱們鄉下人家,也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
喬氏和劉大舅母就回禮一事就推推搡搡起來,一個拚命熱情的要送,一個死命的往回塞,拉扯了老半天。
最後還是劉良成發了話:「韓二兄弟,這樣吧,這白面雞蛋是渠兒姥姥姥爺讓拿來給她吃的,我們斷然不會拿回去。也別推搡了,尺頭我們收下,肉你們就自己留著吃吧。」
見他們實在不肯要豬肉,韓正旺無奈,人家送了那麼多東西過來,回去的時候讓人家籃子里空空的回去也實在是不像話,面子裡子上都是過不去的,韓正旺就吩咐四郎:「四郎,你把這條子肉提到你六重哥家去。
讓他駕著牛車來我們家送下劉家大兄弟夫妻回家。」
劉良成連忙擺手:「大侄子,你別聽你爹的去麻煩人家,我們走回去也沒多遠的。」
當然了,四郎是不會聽他的話的,提著肉一溜煙的就跑走了。
韓正旺又趕忙吩咐五郎去雞圈裡捉了一隻老母雞來,等韓六重駕了牛車過來,老母雞連同籃子一起放到了車板上。
劉良成夫妻還推說不要,韓正旺就握了一把劉良成的手誠懇的說道:「大兄弟,你就別那麼外道了,這雞就當是小渠和六郎孝敬他們姥爺姥姥的。」
提到失蹤了的六郎,劉良成的眼眶就有些濕潤起來,他沒再拒絕,彎腰摸了摸小渠的頭,聲音有些澀然:「好孩子,在家乖乖聽二伯二伯娘的話,別調皮搗蛋哈。秋收完了大舅就來接你。」
小渠莫名覺得心裡有些沉重,就重重的點了頭:「大舅,我會乖乖聽話的。」
又囑咐了幾句,韓六重就駕著牛車送劉良成夫妻倆走了。
而喬大舅爺今天喝的有點多,就有些醉意,這會兒還躺在四郎的床上呼呼大睡著,他們夫妻就沒那麼快走。
送走了劉家人,回頭來喬氏和喬大舅母就在灶上收拾,小渠則是坐在裡間的床上跟杏兒一起收拾大舅他們帶來的糕點糖果和衣服。
這時候聽到外面傳來了小聲的嘀咕聲:「你說你家這妯娌也是有意思,誰不知道她家幾兄弟見到酒就走不動道,竟然好意思跟你說她家兄弟不喝酒?」
聲音雖然有點小,由於沒有其他人說話,小渠和杏兒還是清楚的聽到了外面說話的美容。
而說話的主人公則是喬大舅母。
「唉!由她去吧,她是啥樣的,我可是知道的,看著溫柔老實膽小,其實精的很,心裡老有成算了。」
接話的人顯然是喬氏。
喬大舅母就有些憤憤不平:「那你還那麼傻,讓她佔便宜?要我說,她不打酒,你當時也別打,咱們也不是非要喝那口馬尿的。她那種人,慣會算計,你看看這都叫啥事?
咱們好好的溫灶酒就讓那嘴上沒把門會說大話的混不吝的賴子給攪和了,多晦氣!
他們倒是會佔便宜,來了六口人,光是來咱們這邊吃飯就來了一半,倒是省了他們的飯菜,這都辦事情啊?也不怕人講究……」
「算了,哪能那麼計較,反正以後這種事情也不多,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們不顧忌臉面,我們卻是不能夠不講究的。
你想想,今天劉家肯定會來人的,不管咱們兩家有啥矛盾,那孩子他們肯定都是心疼的,所以今天定然是要來周全臉面緩和關係的……」
小渠聽了喬氏的話,才知道原來喬氏心裡有那麼多顧慮想法和長久的大局觀。
「你想想,不準備好酒菜,劉家人來了,難免想咱們連他們大人都慢待,還會厚待那沒娘的孩子嗎?
不管咋滴說,孩子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也是真心疼她的,也是我們當家的嫡親侄女,我也在人前應承過她的以後,我就得做出個樣子來,不能讓人在背後議論說道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萬事都得周全了不是?」
當然了,喬氏沒有說出來的事情是,這孩子不是她親生的,她就得比對待親生的要小心仔細,免得落了人家的口舌。
其實她主動答應養這孩子也不是沒有私心的,在老韓家這種名聲掃地的情況下,兒女們的婚事都是受到影響的,想要說親事有很大的難度。
就像老五韓正存一樣,受吳氏名聲和家庭條件連累,遲遲娶不到媳婦。
還有大房二郎,本來已經在說親事相看了,發生了劉氏跳井的事情后,自然都告吹了。
所以喬氏才想博個好名聲,挽救一下他們夫妻在大家眼中的形象,避免自己的兒子們也步入打光棍的後塵。
她和喬正旺撫養侄女並且應承韓小渠以後得嫁妝事宜,果然起了一些效果,最起碼村民們會說,他們韓家也不是都像吳氏張氏那樣的人,他們二房還是很不錯的。
二人小聲的說著話,全然沒有意識到韓小渠這個六歲的小孩子完全聽得明白她們討論的內容。
杏兒見小渠有些發獃,就彈了下她的腦門:「我給你都收到柜子里,天氣熱,糕點和糖都不能長久的放,不然會壞,得抓緊吃。」
小渠這才回過神來,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驅逐出腦海,她就把糕點糖果都打開來,獻寶似的推到了杏兒面前:「大姐,你吃。」
杏兒眯起眼睛壞笑:「那我可是要都給你吃光光的,你捨得?」
小渠狀似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你給我留下一塊不行嗎?我就吃一塊,很小的,行不行啦,大姐姐?」
「嘻嘻,傻丫頭。」
杏兒樂了,撿起一塊糕點放到了小渠的嘴裡:「姐姐不吃,都給你留著,半晌你要是餓了就拿出來墊墊肚子。」
任憑小渠如何勸說,杏兒就是不肯同自己一起吃糕點糖果,也就作罷了。
她想著,可能是杏兒已經是大姑娘了,懂事明事理了,知道這些東西是自己姥爺家拿來專門給她吃的,加上剛剛聽到了喬氏的那番話,她才不願意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