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單單沒有你的世界(2)
那是一個神情肅穆的中年男人,微白的鬢角略顯蒼老,背後漆黑的大氅隨風舞動,彷彿夜色。
小柯不認識這個男人,現在也不想認識,她抖開中年男人的手,便要衝進馬廄里。
中年男人抓住小柯的衣服拖了回來,重重把她摔在地上,「你要找的小奴隸不在裡面。」
小柯停下了掙扎,熾熱的目光凝視著中年男人,她沒有說話,因為她怕自己的聲音暴露出內心的恐懼,但她的手卻又忍不住發抖。
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這個男人很可怕,比拿著鞭子的奴隸長可怕,比拿著燒紅烙鐵的農場主可怕,儘管他手裡沒有鞭子,沒有烙鐵。
中年男人看著小柯的眼神,覺得這個女奴隸真是奇怪,在這個時候居然敢仰著頭看自己,這讓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看來比起那個女人骯髒的血脈,我南氏一族高貴的血統更不容易被覆蓋。」中年男人知道小柯眼神的意思,知道她想問什麼,所以他打了個手勢,兩個人影出現,把小炎扔到了她身前。
小柯捧起小炎滿是塵土和血水的臉,確認了平穩的心跳和呼吸后,將他緊緊地抱住,聲音略顯顫抖地說:「婆婆呢?」
中年男人蹙眉,「我的手下抓這個小子的時候,有個老傢伙礙事,已經殺了。」
小柯瞪大了雙眼,她不敢相信廚娘婆婆已經死了,但是看到中年男人的眼睛,她知道這個人不會說謊,就像農場主也不會對農場里的奴隸說謊,因為沒有必要。
「農場里的人……你都殺了?」小柯的眼角留下淚水,農場里和她十分要好的只有小炎和廚娘婆婆,她可以不心疼農場主小兒子的早夭,可以平復對小栗的同情和心痛,但是她無法對農場所有人的死亡無所反應。
因為那麼多,都是人啊。
「是的,他們都已經死了,只剩你們兩個。」中年男人的臉上毫無波瀾。
「你們……不是人!」小柯喉嚨梗塞著,喘息著,眼淚落在小炎臉上,融入血水。
「別用你身為奴隸的尺度,去衡量崇高尊貴的存在。」中年男人眼神冷漠,「不過以後,你可以不做奴隸了。」
中年男人蹲下身,抓起小柯被汗水沾濕的額發,想看清她的整張臉,「我叫南陌,是個貴族,而你,姑且可以稱呼我一聲,父親。」
小柯瞪大了眼睛,她從來沒有問過母親自己的父親,因為她從小就知道,這個世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有父親的。
「我要你跟我走,我不會再介意你有個奴隸母親,你會成為我南氏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奴隸翻身做貴族,這可是常人幾輩子修不到的福分。」
「小……小炎呢?」小柯不敢說不去,她聽不懂繼承人是什麼意思,只知道這個可怕的男人要帶自己走,為此不惜殺光了農場里的所有人,就像踩死路邊的蟲蟻一樣。
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選擇,只能祈禱能和小炎一直在一起。
「這個奴隸當然不能進我南氏一族的家門。」南陌的聲音不容置疑。
小柯慌張地搖頭,她的眼神里滿是懇求。
南陌沉默了一瞬,他的人事先調查知道了這兩個人關係很好,這也是這個小奴隸能夠活下來的原因和價值,但是他沒想到小柯居然一點猶豫都沒有。
和最重要的東西相比,其他的當然連思考的餘地都不需要。
南陌說道:「這個小奴隸我會安排他到一家孤兒院,他會在那裡長大,運氣好會有願意領養他的人,但是你們,永遠不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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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一面。」
「為什麼……他是我養大的,為什麼要讓我們分開?」小柯只能將小炎抱得更緊。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把這個農場的人殺盡?因為你是要做我南氏一族繼承人的!你做過奴隸這件事,會成為家族敵人的笑柄和攻擊家族的材料,任何可能知道的人,都不能活下去!家族的榮耀絕對不能受到侮辱!」南陌的心裡生出些怒氣,他想起了被敵人害死的幾個兒子,如果他們還活著,自己怎麼會屈尊來這個骯髒的農場,找這個血統不幹凈的女孩。
小柯的內心崩塌了,眼角決堤一般淚流不止,他們都是因為我死的,廚娘婆婆,也是因為我死的。
「你只能選擇和這個小奴隸分開,跟我走你成為貴族的小姐過你無法想象的生活,這個小子也會活得更加體面,這也是為他好,好好想想你們之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中年男人的聲音像惡魔的低語,「小孩子長大了是記不清小時候的事情的,他會忘掉你,有更好的人生。」
小柯的大腦一片混亂,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捧起小炎的臉,想再好好看看這個自己養大的孩子。
小柯一直覺得,除了小炎和廚娘婆婆,自己真的是一無所有,現在,廚娘婆婆不在了,連小炎,自己也要失去了么?
「我要……我要和你做交易。」小柯抬起頭,眼中是此生之前從未有過的決然。
南陌心裡有些意外,這是他第一次在奴隸身上看到這樣的眼神,「你說。」
「把我的命,我的一切都賣給你,我要小炎好好活著。」小柯伸出了還在顫抖的手,指尖沾著田野上的泥土和小炎臉上的血水。
南陌這一刻彷彿不再把小柯當作奴隸看待,他摘下手套,握住了小柯的手。
「成交。」
……
小炎睜開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他坐起身,四下張望,比起自己身在何處,他第一時間想的,是世界上居然有這麼白的牆,這麼白的被子,比農場里小羔羊的毛還白。
「婆婆……」腦海里漸漸回想起昏倒前的場景,小炎的眼淚鼻涕落到了雪白的被子上。
周圍都是灼熱的火焰,有個很可怕的黑衣人要抓自己,是廚娘婆婆拚死抱住那個人,自己才能拖著發軟的腿跑到外面,但是很快就被擊倒了。
意識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片模糊當中,小柯姐姐和一個披著黑色大氅的人站在一起,自己想要伸手去抓小柯姐姐,但是怎麼都抬不起胳膊,任由有人把自己抬得越來越遠。
「姐姐呢?」小炎又四下張望了一圈。
門忽然打開了,一位修女走了進來,看到坐起身的小炎,修女嚇了一跳。
「你先等一會,我去請院長過來。」修女轉身離開,她覺得這個孩子奇怪到有些神奇,安安靜靜地睡了兩天,上次她來換藥的時候,發現傷口居然癒合得差不多了。
很快,院長推開了房門,她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臉上有著和藹的笑。
「可憐的孩子,你終於醒了。」院長握住小炎的手,「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孤兒院的孩子,我們都會是你的家人。」
「姐姐呢?小柯姐姐呢?」
院長和修女對視了一眼,她們不知道小柯是誰,但想必是這個孩子以前的家人吧,被送到孤兒院的孩子一開始都會哭著喊著要見家人。
院長摸了摸小炎的腦袋,順便看看他頭上的傷痕,將剛剛的話又說了一遍,「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孤兒院的孩子,我們都會是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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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姐姐她,不要我了么?」
……
小柯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身邊總是會有穿著黑白色裙子的人靜靜站著,廚娘婆婆說過,她們是女僕。
小柯不再有亂糟糟的頭髮,每次洗澡,女僕就會用一些帶顏色的水搓出輕飄飄的泡泡,把頭髮洗得乾乾淨淨;她也不會再穿又臟又爛的衣服,女僕們每天早上都會侍候她穿上好看的蕾絲長裙,這讓她好不自在,還感覺涼颼颼的。
小柯再也不用去干農活,手上的繭子被人用砂紙磨掉。她的一舉一動開始遭到限制,永遠不能塌著肩膀,走到哪裡都要穿著鞋子,吃飯不僅要用定製餐具,連什麼時候用什麼大小的刀叉,上面刻著的家徽要朝向哪個方向,都被規定得死死的。
小柯每天都覺得很累,原來農場外並沒有小栗說的自由。
每到晚上,小柯都會從床單下偷偷拿出一塊金屬牌,上面刻著兩個她還不認識的字。這是當初撿到小炎的時候,襁褓里夾帶的。因為鐵匠說這又輕又薄的金屬片他一個子都不願意出,所以小柯保留了下來,為了不被其他奴隸偷走,她一直藏在衣服里,那場大火過後,也一直藏在身上。
小柯不知道小炎被送到的孤兒院在哪裡,所以每天只能看著這塊牌子發獃,希望小炎能夠好好活著。她很用心地學習寫字,希望有一天能夠看懂牌子上的兩個字,希望有一天能夠寫封信送到小炎手上。
很快,三年過去,小炎九歲了。
這一天,小炎坐在草坪上發獃,有新來的孩子來找他玩,小炎搖了搖頭就不再理他們。他之前有過朋友,但是沒多久那些朋友就離開了孤兒院,院長婆婆說他們有了新的家庭,希望所有孩子能一起祝福他們。
算來算去,小炎不是孤兒院孩子中年紀最大的,但是待的最久的。
修女走到小炎的身後,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炎,有你的信。」
小炎依舊低著頭,獃獃地看草坪上的瓢蟲。
修女知道小炎不認識字,所以拆開信封念給他聽,信上只有寥寥幾個字。
願你平安。——姐姐
小炎忽然抬起了頭,修女感到意外,這個孩子自從來到孤兒院就蔫兒掉了一樣,原來,他還能有這麼充滿生機的眼神。
修女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小炎,我很羨慕你還有重視你愛護你的家人,因為在這所孤兒院里,不管是孤兒還是修女,都是不被父母需要的人。」
遠處,院長隔著窗玻璃看向草坪上的小炎,她是南氏家族的人,她不明白家族的小姐為什麼要寄這樣一封信來,送信的是小姐的貼身女僕。這件事她已經託人報告給了南陌家主,之所以讓修女把信帶給小炎,也是怕得罪這個未來可能的女主人。
院長收回了眼神,不再想這件事,她拿起鵝毛筆,在手上的表格做了幾個標記之後,對旁邊的修女說:「告訴3號、14號、23號的客戶,價錢合適,可以派人來接,至於1號……」
院長拿筆點了點1號的資料,上面是小炎的畫像和信息,這可真是少見的事,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看上這麼沒有精神的孩子,「告訴客戶,這個是非賣品。」
修女附耳低聲道:「這個客戶已經過來了,在招待室等您。」
院長挑眉,覺得事情可能比想象的複雜,猶豫要不要去見這個著急的客戶,但想到沒有哪個家族會無聊到攻擊敵方家族手下的孤兒院,就略微寬心。
「帶我去見這個客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