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麵包
麵包
算了算了
江霄想象過他和付清舟的正式見面。
那應該在夏日的高中校園,他和新來的轉學生付清舟偶然撞上,對方認出他是送自己去醫院的好心人,然後他們會順理成章地成為同班同學,循序漸近成為好朋友——而不是在昏暗喧囂到處充滿了菜湯味的KTV包廂里大打出手,把對方揍個半死。
他看著付清舟頭髮上的菜葉和湯汁心如死灰。
付清舟薅著江霄頭髮的手緩緩鬆開,還在捲毛翹起來的時候輕輕給壓了壓,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善一些,「我——」
「我操!」慘烈的哀嚎打斷了他的話,李博文連滾帶爬朝著他倆衝過來,「江兒!」
孟今,就是之前的高個青皮也趕緊來拉人,語氣來還帶著一絲驚恐,「江霄你沒事吧!?」
「舟哥,算了算了!」向閑幾個小弟衝過來拽付清舟,還有個心驚膽戰地拿走了他攥著的防身棍,生怕他怒意上頭把對方給抽死。
兩個獃滯的人被七手八腳地強行分開。
「不是,我是沒認——」江霄看著付清舟離自己越來越遠,想掙開旁邊拽著自己的人去跟付清舟解釋。
他是真沒認出來!要是知道對方是付清舟,打死他都不會還手!
李博文第一次見江霄這麼激動,頓時拽得力氣更大了,「江兒不至於!彆氣彆氣!」
「算了,別和傻逼一般見識!」孟今人高馬大力道出奇的大,見江霄神情悲憤,很有義氣地沖對面嚷嚷道:「付清舟是吧!今兒這仇我們替江霄記下了!」
「不是,等等!」江霄試圖辯駁,然而現在他和付清舟還不認識,給不出個充足的理由,緊接著話音就被幾個大嗓門的蓋了過去。
李博文這會兒混在自己人這邊,膽子出奇的大,氣勢洶洶道:「付清舟!你以後見了我們江哥記得繞道走!不然揍得連你爹都不認識!」
江霄臉上的表情一片空白,「不……」
「操!我們舟哥這是留手了!」向閑帶來的小弟怒聲道:「姓江的你給我們等著!」
付清舟伸手抹了把臉上的菜湯,這味道讓他的臉色更加白了幾分,眼角的血跡讓他的神情愈發陰沉,「跟江霄沒關係——」
「對,怎麼能沒關係!他把舟哥你揍得這麼厲害,弄死他!」小弟一號氣憤道。
「聽見沒,舟哥說早晚弄你!」小弟二號搶話口出狂言,「江霄你死定了!」
付清舟握緊的拳頭上爆出了青筋。
「算了舟子,別跟這傻逼一般見識。」向閑還是頭一次見付清舟這麼不淡定,摟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壓低聲音道:「這幾個都是七中的學生,不好下狠手,給大麥出出氣就算了。」
KTV的服務員哭喪著臉站在旁邊,「向哥,這事兒得您跟老闆去解釋。」
「成,我去給李哥說,你找人收拾一下。」向閑抹了一下臉上的血,目光從李博文和江霄臉上依次掠過,最後目光停在了江霄臉上,伸手囂張地朝他點了點,「你小子敢惹我兄弟,給老子等著,舟子咱們走。」
付清舟:「……」
「誰怕誰!有種就來!」李博文絲毫不甘示弱。
江霄:「……」
雖然很想衝上去解開誤會,但估計會被付清舟當成神經病,情況會變得更糟糕。
這一下雙方算是徹底結了梁子,分開時還火藥味十足。
江霄忍不住轉頭去看付清舟,對方混在一眾地痞混混中間毫無違和感,後腦勺上還沾著他扣上去的菜葉子,在陽光下綠油油的好不耀眼。
李博文看著江霄下巴和額頭上青紫,一邊給他遞紙巾一邊恨恨道:「這姓付的下手真狠,把你打得都破相了。」
江霄拿著紙巾擦額頭上的血,生無可戀地嘆了口氣。
「不過那個付清舟確實挺厲害的。」孟今皺眉道:「他跟著向閑混,在東陽街那片挺出名,打起架來不要命。」
江霄的腦袋一陣陣的發懵,眼前一會兒是三十多歲溫文爾雅疏離冷淡的付總。
一會兒是十八歲狠戾陰鷙的付清舟,雖然很不願意相信,但短短兩天里他先是被付清舟卸了胳膊,緊接著又實打實跟付清舟互毆了一場——
少年時期的付清舟真的跟他想象中熱情開朗的小太陽,以及他迷戀的那個冷淡成熟的付總沾不上半點關係。
「江兒?江霄!哎哎哎——」李博文驚慌失措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進耳朵里,江霄轉頭去看,腳下忽然一輕。
付清舟轉過頭,卻發現江霄那伙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向閑罵罵咧咧地用衛生紙按著鼻子上的血窟窿,見付清舟轉頭,以為他報仇心切,忍不住問道:「舟子,姓江的那小子跟你打個平手?」
付清舟很能打,東陽街混子多,但敢惹他的沒幾個,向閑雖然沒跟他動過手,但估摸著自己勝算不大。
「嗯。」付清舟轉過身,低頭看向手裡攥著的紅繩子,繩子很細,底下墜了個指甲蓋大小的桃核。
看樣子已經戴了很多年,桃核圓潤光滑,還殘留著江霄身上的暖意。
剛才打架不小心從江霄脖子上薅下來的。
付清舟摩挲了一下桃核,他以前見過江霄打架。
那時候江霄做他司機有段時間了。
付清舟行動不便,身體條件不允許他安裝假肢,只能坐在輪椅上,從家到公司出行很不方便——尤其是上下車的時候,不管是他自己來還是別人幫忙,總是很難堪。
所以他去公司很早,到的時候樓下基本沒有人。
江霄從來沒問為什麼會這麼早去公司,每次都是客氣地同他打完招呼,將他抱進車裡,收好輪椅,沉默地開著車。
付清舟不習慣吃早餐,胃很不好經常吃藥,後來車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逐漸開始多了些小麵包和三明治,他看見了就會順手吃一個,看文件時偶爾會摸到一瓶溫熱的牛奶。
但江霄從來沒邀過功,付清舟也沒提,只是讓人事給他加了工資。
那是江霄第一次跟他說那麼長一段話,大意是道謝,他聽完心情沒什麼起伏,只覺得這人細心周到,值這麼多錢。
於是他手邊的早餐逐漸變得豐盛起來,運氣好的話還能喝到熱騰騰的瘦肉粥,偶爾是溫度剛好的鮮肉包,但有時候也有他不愛吃的,不過一般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天他剛在車上喝完一小杯粥,車子進停車場沒多久就被人給攔了下來。
對方人多勢眾來勢洶洶,甚至敲碎了車玻璃,他皺著眉報了警,鐵棍擦著他的手背過去,在他臉上和手背上留下了長長的血痕。
江霄從後視鏡里看了他一眼,關門下了車。
等警察趕到的時候,對方的人已經倒了一大片,江霄正面無表情地按著一個人揍,抬胳膊時襯衫揚起,露出勁痩的腰身,凌亂的領口裡露出了根細細的紅繩,木色的小桃核在空氣中劃出了道漂亮的弧線。
付清舟隔著車窗看著江霄一個側踢將人踹到了牆上,動作瀟洒得好像在拍電影。
「付總,去醫院吧。」江霄跟警察交代完,撐在車門前俯身盯著他,方才滿是戾氣的眼睛微微下垂,看起來像只無辜又可愛的大型犬,儘管他下巴上還沾著不知道是誰的血。
「不用,先去警局。」付清舟拒絕了他的提議,不經意間瞥到他的領口,剛才的小桃核已經被藏進了襯衫里。
江霄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聽從了他的安排。
後來他有一次狀若無意地提起江霄戴著的紅繩,對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被我不小心弄丟了。」
雖然當時他在笑,但眼底的失落和難過還是泄露了出來。
這東西對江霄來說很重要。
付清舟將桃核揣進了口袋,決定找個合適的機會還給他,順帶解開這個該死的誤會。
而且,他覬覦很久的那頭捲毛真的很軟。
很好摸。
——
「低血糖。」大夫低頭給江霄拔針,「小夥子記得按時吃飯,兜里多揣幾顆糖。」
「誒,謝謝醫生!」李博文轉過頭來使勁拍胸脯,「江霄你可把我們幾個給嚇死了,走著走著突然栽地上去,要不是孟今手快,你就摔馬路牙子上去了。」
江霄按著針口,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和今天一天都沒吃上口熱乎飯,不由嘆了口氣。
「我讓孟今他們先回學校了,我和鳳仙兒請了假,今晚咱不去上晚自習了。」李博文扶著他起來,「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江霄自己站起來,「你回去上自習,我自己沒問題。」
李博文寧死不從,好說歹說把他送到了家門口,他知道江霄的臭毛病,沒進門,囑咐他有事打電話,不怎麼放心地進了電梯。
江霄打開了門。
陌生而久遠的氣息朝著他迎面撲來。
這是近幾年新開的樓盤,毗鄰七中,房價十分可觀,他當時跟江磊正擰的時候,下定決心自己出來單過,花他爸的錢半點都不心疼,裝修和傢具都是可著自己喜歡的最貴的來,裝出來的效果也很好。
他將塑料袋扔到茶几上,癱進柔軟的沙發里,盯著電視柜上一家三口的合照怔怔出神,他媽笑得溫柔甜美,他也就兩個西瓜大小被他媽抱在懷裡,手裡還抓著他媽的一縷頭髮。
這裡是他感覺最安全的地方,誰都沒讓來過,但後來為了給他爸辦葬禮和還債,低價賣了。
胃裡傳來一陣絞痛。
他伸手從袋子里拿出個小麵包撕開,咬了一口覺得味道熟悉,低頭一看,果然是付清舟最喜歡吃的牌子。
付總早餐能吃掉三個,或者一個配瓶牛奶,奶漬沾在嘴角就會被悄悄舔掉,偶爾他從後視鏡里瞥見,腦子裡除了可愛就是些不堪入目的下流畫面,以至於他總覺得很對不住高嶺之花般的付總。
然後今天他把自己碰一下都覺得褻瀆的付總揍了個半死。
對方陰鷙的眼睛從腦海里閃過,江霄的胃頓時更疼了。
他沒滋沒味地啃著小麵包,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跟付清舟解開誤會,門鈴頓時響了起來。
江霄叼著半塊小麵包,頂著一腦袋蔫答答的捲毛去開門,「誰啊?」
作者有話說:
死命拉架眾小弟(貓貓驚恐臉):大哥,算了算了!
想衝上去和捲毛狗狗貼貼的高冷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