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他望著她,眼眶有些許濕紅,啞聲道:抱歉~
蔣少男沒說話了。
長久的沉默后,他選擇離開了詹姆斯莊園。
他要去出事的那片海域打撈他們的遺體,哪怕這個希望渺茫。
但,他總得做點什麼,做點什麼才好為自己造下的孽贖罪呢。
三個小時后,蔣少男帶人出現在那片出事的海域。
那片海域靠近一個環形島,事發爆炸時當地的島民一定都看到了那滔天的火光,所以警方以及詹姆斯這邊的人才會很快就抵達這片海域的。
爆炸后的海平面,空氣中還飄蕩著濃重的油煙味,除了這經久不散的汽油味,就只剩下漂浮在海平面上的白色廢墟了。
蔣少男看著清晨陽光下那片飄忽著輪船殘渣的海域,又看了看遠處被陽光照耀的波光嶙峋的海平面,一顆心空了。
這個世界上再無安歌這個女人了。
那個總是會對他撒嬌,對他哭,也對他笑的女人,她就像是眼前飄忽在空氣中的煙塵一樣,終將會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以及他的生命里。
還有那個他都不知道生下來是男孩還是女孩的小傢伙,他們都去了另外一個國度了。
後悔么?
蔣少男微垂首,看著風平浪靜的海平面。
自然是後悔的。
追悔莫及也不過如此了。
他這輩子做了很多錯事,但唯一令他後悔莫及的便是這件事了。
他也從不覺得對不起誰,但此時此刻他知道,他這一輩子都虧欠了一個叫安歌的女人。
打撈遺體,自然是沒有結果了。
看似風平浪靜的海平面,下面卻波濤暗涌,即便遺體沒有被炸成碎片仍然完好無缺,那也隨著洋流不知道被衝到哪裡去了。
可即便知道會是這個結局,蔣少男仍然守在這邊呆了一個月,也打撈了一個月。
直至一個月後的傍晚,京城傳來小寶得病的消息,他才不得不徹底放棄。
她離開了他的世界,但他們的孩子還需要他將他養大,他還沒有資格去到下面給她賠罪呢。
那天,他從那片海域收隊抵達上岸時,那仿若踩著霞光朝他走過來的男人走到他的面前,給他遞過來一個包裹,面無表情地道:
「這是她生前給小寶織的毛衣,她說天冷了,小寶那麼小肯定怕冷,所以她就開始熬夜給小寶織毛衣。她將毛衣織好后就交給了我,讓我想辦法把毛衣送到星河灣,我當時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我想,如果她死前一定有什麼心愿的話,那大概就是能見到小寶,親眼看到她的兒子穿上她親手打的毛衣吧。」
沈修明這樣說完,就把目光從蔣少男陰沉的俊臉上撤了回去。
他目光眺望遠處,嗓音纏繞著如隆冬般的寒意以及說不上來的寂寥,「你想要為她贖罪,就好好把你們的孩子養大成人吧。」頓了下,「你將他教育成才,就是對她最好的贖罪。」
……
**
五年後,霍九梟喜當爹,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當爹。
哪怕李念生的是女兒,他已經喜得恨不能在全京城擺個流水席慶祝了。
為了慶祝他人生第一次當爹,在孩子滿月的這一天,他大擺筵席,宴請了全京城的名流。
滿月宴是在霍家老宅舉辦的,宴會比戰南笙跟慕西洲那場世紀婚禮還要盛大隆重。
因為參加宴席的賓客太多,霍公館怕出現什麼亂子,甚至都動用了當地的警力來為此保駕護航。
據說霍家九爺的這個老婆懷孕期間迷上了黃梅戲,為了哄老婆以及滿月女兒的高興,霍家九爺把全帝國最好的戲班子都給請來了。
女人們艷羨他老婆的好命,男人們則羨慕霍家九爺豪擲千金的財力。
當然,也有對此嗤之以鼻的。
比如貴賓席上坐著的蔣少男,慕西洲等。
蔣少男悶聲地喝著酒,眼皮耷著,語調透著一股嘲弄:
「生個女兒顯擺成這樣,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老蚌生珠,有什麼可嘚瑟的。」
霍九梟今年三十大幾了,蔣少男諷刺他老蚌生珠,其實還是有一定根據的。
畢竟,他們這個圈子,也就只剩下霍九梟生育得最晚了。
慕西洲原本百無聊賴地喝著酒,看著遠處大紅綢布高高掛起的戲檯子,聽到蔣少男這句便將目光從戲檯子上撤回。
他鳳眸極淡地瞥了蔣少男一眼,似笑非笑般的說道:「當年你的女兒要是也還活著,估計你比他還能顯擺。」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在蔣少男面前提起那個過世很多年的前妻以及他們的女兒了。
慕西洲無心的一句,瞬間就戳到了蔣少男的痛處。
那些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發出隱隱作痛的心,在這一刻突然就像是被強行揭開了瘡疤,讓他在那稍瞬即逝的幾秒里,他痛的連呼吸都跟著濃促起來。
他氣場明顯驟冷,讓慕西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不過他這個人一貫冷漠,說都說了,他也不會有半點愧疚,只會變本加厲地諷刺。
他在這時喝了一口酒,仍然是似笑非笑般的口吻:
「怎麼,我提一提你的痛處,我瞧著你這樣子是要跟我打一架?」
蔣少男鳳眸猩紅的看著慕西洲,那樣子確實像是要打架似的。
事實上,蔣少男確實想動手教訓一下嘴欠的慕西洲,只不過是已經長得頗為亭亭玉立的戰念恩神色匆匆的跑到了他們的面前,急急的道:
「蔣爸,你家小弟弟落水了,我媽媽已經下去救人了,你快去看看吧。」
話音落下,兩個原本還要動手打架的男人皆是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道:「在哪?」
戰念恩伸手,指著一個人工湖的方向:「在那邊。我們原本是在那邊放風箏的,我也不知道小弟弟是怎麼回事,就落水了。」
五分鐘后,蔣少男跟慕西洲抵達人工湖。
此時,戰南笙已經把落水的孩子給撈上岸了。
一共三個孩子落水。
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激素長得都有一米七高的霍少卿,一個是蔣少男的兒子蔣孝麟,還有一個十分面生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溺水最嚴重,慕西洲跟蔣少男到的時候,戰南笙正在給她做心肺復甦。
好在經過一系列急救,小女孩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哭聲,只不過是一聲哭聲后她就再度陷入了昏迷。
戰南笙因為心急救人,渾身濕透了,臉上也被汗透了。
她在小女孩再度陷入昏迷后,一抬頭正好就迎上了蔣少男的目光,便對他急急地道:「得送醫院。」
蔣少男目光極淡地掠了狼狽不堪的戰南笙一眼,道:「你男人在這,你使喚我?」
戰南笙覺得這男人這些年變得愈發冷漠無情了。
她眉頭皺了一下,道:
「你這人到底還有沒有人情味了?你連最基本的同情心也都沒有了嗎?如果你跟安歌的女兒還活著的話,你女兒就跟現在這個小女孩差不多大,如果是你的女兒落水,別人也袖手旁觀,你恨不恨?」
蔣少男被戰南笙凶了一臉,本就被慕西洲刺激的糟糕的心情就更差了,他咬牙道:
「你瞎了?孝麟身子弱,他這麼一落水渾身都濕透了,我得先帶他回去換衣服……」
他話都沒說完,已經緩過溺水感覺的蔣孝麟在這時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擺,用力地拽了幾下后,才條理清晰地說道:
「是孝麟先落的水,然後這個小妹妹跳水想救孝麟,這才連累了小妹妹以及後面又來救溺水我們的少卿哥哥,父親,你救她。」
蔣孝麟是個性子挺孤僻的孩子,這還是蔣少男第一次聽他說這麼長的句子。
他眸色深暗了幾秒,然後就在蔣孝麟滿目期待的注視下,俯身將平躺在草地上的小女孩給打橫抱起來了。
他將小女孩打橫抱起的下一瞬,就對戰南笙冷聲道:「幫我照顧好孝麟。」
戰南笙跳水救人,耗費了不少的力氣,她這會兒整個人都顯得有幾分虛脫。
她在慕西洲的幫助下站起來后,對蔣少男說道:「你先去醫院,我等下去找這孩子的監護人,晚些去醫院找你。」
蔣少男冷淡的嗯了一聲后,就抱著小女孩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他走後不到兩分鐘,一個身穿戲服臉上的妝容都沒來得及卸的女人就神色匆匆的出現在了戰南笙的面前,「我聽說……有孩子落水了,你們有看到我的女兒嗎?她叫喃喃,今年四歲,大概這麼高……」
女人臉上畫著很厚重的戲妝,幾乎看不清她本來的樣子,但那雙尤為靈動的杏花眼,還是讓戰南笙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十分熟悉。
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雙眼,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而已。
戰南笙正要回答時,蔣孝麟在這時便仰頭對那個女人回道:「她被我父親送去醫院了。」
身穿戲服的女人在他話音落下后,就連忙問道:「那你有你爸爸的聯繫方式嗎?」
蔣孝麟嗯了一聲,就果斷地報了一個電話號碼,道:
「不過我父親現在應該在開車,如果您著急,我可以讓我們家保鏢送您去醫院。」
身穿戲服的女人神情很焦急,她道:「那……那麻煩你了,小公子。」
……
**
那邊,蔣少男將車停好在京城醫院的停車坪時,後車廂就傳來一道小女孩明顯狐疑的小奶音:「你是誰?」
蔣少男聞言,下意識地就撇頭向後看去,然後就對上了小女孩一雙烏黑髮亮的黑葡萄大眼。
她眼瞳極深極墨,裡面像藏滿了星河,純澈得讓蔣少男一顆空洞了許多年的心一下就被填滿了似的,整個人都被一股極其複雜的情愫所吞沒了。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同她對視了十幾秒后,才開口回道:「你溺水了,我送你來醫院。」
小女孩唔了一聲,眨了眨黑葡萄大眼,又道:
「那叔叔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麻麻說,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叔叔,你想要什麼樣的報答?我可以讓我麻麻滿足你。」
面對孩子的天真以及真誠,蔣少男沒辦法繼續板著臉子。
他盡量放鬆臉部肌肉,使得自己看起來很……平和。
他在小女孩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下,淡聲道:
「不用。我先帶你去醫院檢查,看看有沒有別的外傷。等做完檢查,就給你媽媽打電話讓她來接你,嗯?」
小女孩嗯了一聲,問道:「叔叔,檢查要花很多錢錢嗎?」
蔣少男挑眉:「嗯?」
小女孩神色有些黯然地道:
「如果要花很多的小錢錢,喃喃就不要做檢查了,麻麻為了給喃喃看病,已經花了很多錢錢了,喃喃不想麻麻那麼辛苦……」
蔣少男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單手就把小女孩從後面的椅子里給掐進了自己的懷裡。
她身上濕漉漉的,但本應該嫌棄的蔣少男臉上卻無半點的嫌棄。
他將她掐入懷裡后,就從儲納盒裡翻出一條幹毛巾給她擦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擦一邊道:「什麼病?」
「麻麻說,喃喃的小心肝沒有長好,需要修補。」頓了下,奶聲奶氣的補充道,「麻麻還說,我們這次來京城就是為了找這裡的名醫給喃喃做手術的。今天麻麻去霍公館客串唱戲,也是為了給喃喃賺醫藥費呢。」
蔣少男嗯了一聲,就抱著她下車了。
深秋的傍晚,空氣帶著一絲寒意。
渾身濕透了的小女孩在被抱下車的下一瞬就打了一個噴嚏。
蔣少男在她打完那個噴嚏后,就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給她裹上,這才重新抱著她往醫院大樓里去。
邊走的過程中,小女孩就十分好奇的打量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她判斷道:「叔叔,你是個好人。」
蔣少男被她稚氣又肯定的語氣逗笑了,他語調輕快,逗著她:「何以見得?」
小傢伙對他昂起粉嘟嘟的小臉,奶聲奶氣地道:
「麻麻說,對小朋友有耐心和愛心的人,一般都會是好人,就像是傅爸爸一樣。」
蔣少男在她話音落下后,就波瀾不驚的回道:「我不是好人,我坐過牢。」
聞言,小傢伙眼睛就瞪得大大的了,道:
「真的嗎?我傅爸爸也坐過牢,可麻麻說,傅爸爸是天底下第一好人。所以,勞改犯也可以是好人吶。麻麻還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吶,嘻嘻~」
蔣少男被她銀鈴悅耳般的聲音給打動到了。
他在這時腳步微頓,目光一瞬不瞬的望著被他抱在懷裡的小傢伙,也看著她那雙流光水閃的眼睛,良久,他道:「你媽媽把你養的很好,她是個好母親。」
小傢伙在他話音落下后,就彎著眼睛問:「叔叔,我看你年紀比我麻麻還大,你做爸爸了嗎?」
蔣少男嗯了一聲,就抱著她繼續朝急診那邊走了。
他嗯了一聲后,小傢伙跟著又問道:「那你是個好父親嗎?」
她的話讓蔣少男腳步再次頓住。
他垂眸再次跟小傢伙無比澄澈的目光對上了,半晌,他道:「不是。」
男人忽然黯淡下來的消沉氣息讓小女孩知趣的閉上了嘴。
這之後,蔣少男就帶她去見了京城醫院最好的兒科大夫。
一番檢查下來,除了小女孩先天性的心臟病,其他一切都很正常。
不過,醫生最後給他的結論是,小女孩這個病要儘早做手術,否則手術越晚對小女孩身體損傷越大。
蔣少男跟兒科醫生聊完后,就打算帶小女孩去見唐晉行的,畢竟他是心外科的第一把刀,是京城醫院的台柱子。
只不過是,因為一個電話而打斷了他這個打算。
一個陌生來電。
他目光在這個陌生號碼停留了一秒就準備掛斷時,他懷裡的小傢伙就特別激動地道:
「是麻麻。是麻麻的電話……麻麻來找喃喃了,叔叔你快接,不然麻麻找不到喃喃,她會著急會發瘋的。」
蔣少男嗯了一聲,便接通了這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手機聲筒里就傳來一道女人略顯的急切的嗓音:
「您……您好,請問是蔣先生嗎?我是喃喃的母親,我現在人已經在京城醫院大門口了,請問您帶著我女兒現在在哪?我去找您……」
早在女人開口的第一個字,蔣少男大腦嘭的一聲就炸出了一道白光,久久都無法平息。
這聲音……
這聲音太像那個女人的聲音了。
可他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會是那個女人。
她已經死了,屍骨無存,命喪大海。
「蔣先生,您有在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