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店小二不一會就拿來兩套新衣,讓人搬上來一大桶熱水,放在屏風後面。
司空清瞥了雪泠一眼,緩步離去,順手帶上門。
雪泠迫不及待地脫掉破舊的衣物,跳進桶里,用力搓起來。連續幾日沒有洗澡,全身粘乎乎的。捧起水洗了把臉,手指觸到鬢角,略微的皺褶。
疑惑地摸了摸褶皺的地方,感覺到手底粗糙的質感,往下一探,勃頸處卻是滑膩的觸感。
一個大膽的想法從腦中閃過,雪泠伸手一撕,手上赫然多了一塊蠟黃的臉皮。
低頭,在水面上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瓜子臉,大大的雙眸,小巧的嘴巴,膚如凝脂。算不上傾國傾城,卻也是小家碧玉。
望著手裡的麵皮,相當粗糙,有三張紙的厚度,看起來明顯透氣感不好。戴的時間久了,容易皺起來,與臉的貼合度不高。
這個身體到底是什麼人呢?獨自倒在迷霧森林中,身無旁物,卻戴著尋常人家不易得到的人皮面具。
他,該是發現了罷。雪泠索性把麵皮丟在一邊,既然如此,自己何必繼續戴這不舒服的東西呢。
雪泠邊思索,邊擦乾身子,將衣物一件件套上。費了番功夫,才把衣服都穿好。
急忙打開門,司空清側身斜靠著走廊上的柱子。冷淡如霜,望著遠處明明滅滅的火光,碩長的身影在夜色中更顯孤寂。
回首看到雪泠去掉面具的臉,依舊不聲不響,只是吩咐店小二再打一桶水上來。
雪泠自覺地走出房間,才邁出一隻腳,夜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噴嚏。
司空清走入屋裡的腳步一頓,淡淡說道。「進來。」
雪泠摸摸鼻子,還是跟著進了屋。背對著屏風在桌前落座,徑自倒了杯茶,啜了一口。
「嘩啦」地水聲響起,雪泠感覺臉上有些發燙,低著頭,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瓷杯上。
司空清穿戴好出來時,便瞧見雪泠頭垂得快要趴在桌上,悶悶地埋首喝茶。他不語,徑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他身上淡淡沐浴后的清香飄來,雪泠才發現,兩人皆穿著一身白衣。袖邊上綉著線,給素白的衣裳增添了一份精緻。
司空清放下茶杯,打開木窗。輕輕抱起身後的雪泠,足下一點,朝外飛快掠去。雪泠的雙手緊緊環住他的勃頸,埋首在他胸前,聽著耳邊的呼嘯聲,任風吹散她如墨的長發。
待司空清停下,雪泠才抬起頭,環顧四周。
昏暗的院落,一間木屋,燭光隱約閃爍。荒涼的院里,只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樹斜靠著灰牆,牆角雜草叢生。
「沁兒?」略微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略帶疑惑。
「吱呀」一聲,木門緩緩打開,一人頂著一頭亂髮,探出頭來。看見來人,不由一愣,轉而笑道。「稀客啊,是什麼風把宮主給吹來了?」
司空清不語,抬步走入屋內。雪泠跟在他身後,看見屋內一穿著粗布大褂的老漢慵懶地坐在桌前,咧嘴笑著。
老漢瞧見司空清身後的雪泠,瞪大雙眼,跳起來,跑到兩人面前。
雪泠看他目不轉睛地瞅著自己,不由朝司空清身旁縮了縮,皺起眉,不解地盯著老漢。
好一會,老漢才移開視線,笑道。
「好一個俊俏的小姑娘,宮主眼光不錯。」
雪泠張開口,欲出聲解釋,卻想起自己從來到這個時空后,再也未能發出任何聲響,眼神黯然。
老漢瞥見雪泠的神情,驚訝道。「難道小姑娘不能說話?」
司空清冷冷地瞥了老漢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仔細盯著雪泠的勃頸,在她身邊轉了一圈,而後讓雪泠伸出舌頭。沉思了一陣,開口說道。「沒有中毒的跡象,勃頸也未有外傷的痕迹。剛看小姑娘的反應也不是天生不能發聲,這樣看來,只有一種可能。」
老漢目光炯炯地直視著雪泠,「不是不能說話,而是不願說話。」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么。雪泠抬手摸了摸勃頸,輕輕嘆息著。母親,我再也不能出聲,這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么。
「……鬼醫,明日起,她留在你這裡。」司空清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
雪泠一怔,抬首望著司空清。讓自己留在此處,他要離開了么……
「讓丫頭留在這裡,宮主,這……」瞥見司空清掃視過來的眼神,鬼醫立刻住了口。
立在門邊,看著雪衣長衫的男子慢慢走出木屋,隨後婉若游龍躍去的身影,雪泠怔怔地望著,直到白影融入夜色中,仍未回神。
他,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原來自己,終是他人的累贅。最後,都一個接一個離去……
「丫頭……」鬼醫看著雪泠望向遠處,黯然神傷的神情,輕輕喚到。
雪泠回神,轉身朝鬼醫淡淡地一笑。
就算獨自一人,生活還是得繼續下去,不是么……
鬼醫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常常說起當年風光的事情,還有他唯一的徒弟……玄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每次說起,一臉驕傲的模樣。
玄沁是靈霄宮座下四使之一,四使直接效忠於宮主,掌管靈霄宮中各類事務。近幾年靈霄宮不斷擴大,公務繁重,宮主又極少親自處理事務,所以,玄沁很少來此探望他師父鬼醫。
每每說到此處,鬼醫的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雪泠極力做出可口的飯菜,將院子打理乾淨,讓這個獨自居住在此的老漢,臉上逐漸盪出一分笑意。
然,雪泠還是有意無意地避開鬼醫的接觸。鬼醫屢次想幫雪泠把脈,都被她拒絕了。
不是擔憂鬼醫對自己不利,而是,想起山中那個笑得一臉慈祥的婦人,雪泠便沒有勇氣再去碰觸他人了。
「丫頭,為何不讓老夫把脈?難道不想治好你的嗓音么?」鬼醫這日遭到婉拒后,不禁出聲問道。
雪泠搖了搖頭。不是身體的問題,而是心理,又如何能治?
鬼醫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丫頭,老夫看著宮主長大。看見他身後的你,這是他第一次與人一同上路罷。他帶你來此處,一來是不想你繼續面對腥風血雨,捲入江湖爭鬥里;二來,怕是想讓你治好嗓子。丫頭,我不清楚你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你經歷過些什麼樣的事情。只是,不要被過去絆住了,裹足不前。」
雪泠垂著頭,抿起唇。
「罷了,心病仍需心藥醫。丫頭,老夫我也無能為力,一切都得靠你自身了。老夫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了。」說罷,鬼醫搖晃著頭,緩步離開。
雪泠托著頭,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心病么……
「真噁心,這孩子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我到底生了什麼妖怪……我討厭你的聲音,為什麼要告訴我!沒有你,你父親怎會離開……三千萬,你父親為了三千萬拋棄了我……對,只要沒有你,他就不會離開我了,只要沒有你!」
甩甩頭,母親最後的聲音充斥在腦中,揮之不去。
嘆息著,抬首望著天。正午了,該去做午飯了。今日鬼醫出去採藥,怕是太陽落山之後才歸。一個人的話,隨意弄一碗麵食好了。
雪泠起身,正打算走入廚房,一把冰冷的劍突然架在她的頸邊。一個青衣男子立在她身前,數十個身影隨後落入院中。幾人迅速進入木屋內,四人立於院子的四角,嚴陣以待。
青衣男子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子,無視頸邊的利劍,抬眸直視著他,眼裡沒有恐懼和驚慌,只有淡淡的探究。
屋內幾人片刻后回到青衣男子身旁,低語。「掌門,屋內未見鬼醫。」
被喚作掌門的青衣男子輕輕頷首,將手中的劍貼近雪泠的勃頸幾分,冷冷問道。
「你是鬼醫何人?鬼醫現在何處?」
看雪泠不語,青衣男子不悅地蹙著眉。
定定地盯著雪泠片刻,抬手快速地朝她身上一點。雪泠頓覺天旋地轉,暈倒在青衣男子的懷裡。
「掌門,要如何處理這名女子?」青衣男子身後一人恭敬地問道。
「她與鬼醫在一起,可能是靈霄宮的魔教之徒。把她帶回去,讓大少爺定奪罷。」青衣男子看著懷中清秀女子,道。
「掌門英明!」
青衣男子手一揮,眾多身影飛快掠出院落,獨留院子的揮灑在各處燦爛的陽光,似是未有人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