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寒風凜冽,裹挾著輕飄飄的雪花打著旋落下。
滿停車場的車頂覆蓋一層白色,只有角落那台不一樣。
突然一聲巨響,金屬鑿擊、玻璃破碎的響聲在安靜的停車場格外明顯,尤其再加上汽車警報鳴響的刺耳聲。
安錦冷眼看著被自己砸的稀巴爛的車頂,破裂四處窟窿的車窗,終於心滿意足,坐下休息,急促吸兩口冷氣,沁涼的空氣順著氣管入肺,漸漸平復她激蕩滾燙的怒意。
她漫不經心瞥一眼,遂將手上棒球棒扔到地上,咚一聲悶響。
腳有點涼,剛剛高跟鞋不方便行動,她索性脫了爬上車開砸,現在圓潤小巧的腳趾凍的赤紅,一陣冷風襲來,黑色尼龍斗篷迎風獵獵作響。
冰天雪地如墜冰窖,安錦似乎毫無反應,俯身彎腰從前窗細碎的玻璃洞里掏出一盒煙,撿出裡面熟悉的打火機,冷笑一聲點燃。
素手夾煙撐在車頂,疾風拂過她墨色長發,白皙明艷的臉,彷彿墜入人間的天使。
急躁暴力的那種。
明明一副風華攝人之姿,卻無甚表情,只面色冰冷盯著指間明滅的紅色火星。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保安驚慌失措的跑過來。
「您這……」
保安氣喘吁吁站定打量一番,臉色發青一臉驚恐。
價值百萬的跑車被砸的跟遇到千年冰雹似的坑坑窪窪,幾乎沒有平整的地方了!
保安心一哆嗦,心道他可完犢子,仰頭苦著臉,「這位女士,我這可得報警了。」
聞言,安錦垂眸睨他,面色如初春寒霜,雙眸波光瀲灧藏不住的張揚明麗,眼神卻很冷,平添一絲清冷,讓人不敢直視褻玩。
見保安獃滯,安錦輕笑一聲。
「我報過了」,她指尖捻著煙並沒有吸,青煙朦朧隨風裊裊飛散,手指微動不知想了什麼看過去,「我的車,放心。」
見保安怔愣不明的望著她,女人怕他不懂,素手往上一指,「2404,我男朋友,哦,前男友,在忙。」
忙的什麼,兩個人對視,保安瞬間懂了。
老實憨厚的黝黑面龐一下紅了,欲言又止。
安錦收回視線,右手輕拍車頂一聲悶響,再抬眼時明眸中彷彿裝了整個寒冬,連溫柔的嗓音也泛著冷意,「狗都跟別人跑了,我還給他留著飯碗嗎?」
歪頭看向保安,疑惑似的,「不該砸?」
保安怔愣住,被眼前女人驚人的氣勢壓制住,不敢言語。
說罷累了似的不再出聲,遠處警笛聲漸近。
安錦仰頭望天,今夜烏雲蔽月啊,一如她。
突然回想起二十分鐘之前,她剛剛殺到樓上在門口安靜的隔著門板聽裡面狗男女激昂纏綿的粗喘與尖叫之後,冷靜后打了兩通電話,先是報警,第二通是給家裡。
是她眼瞎,精挑細選了個渣男,如此便算了,她願賭服輸。
紅藍光閃爍著停在門口,安錦轉身拔下嵌入后擋風玻璃上的高跟鞋,穿上之後跳下車,路過保安拍拍他肩膀,明眸微彎,燦若星辰,「走啊,去看熱鬧。」
保安又愣住,耳朵根浮上一層紅,呆愣霎那連忙跟上。
酒店大堂吵鬧凌亂,渣男衣不蔽體,女人倒是衣服妥帖,只是垂頭躲在警察身後,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滿臉是淚怯懦的勸男人別鬧了。
周圍三三兩兩的路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看著,渣男紅著眼回頭瞪她,轉頭又跟警察掙扎大喊,「我沒有□□!」
「我是被人害了,哪個癟犢子害我,媽的,躲在暗處有什麼能耐!」
發瘋癲狂,一點沒有往常斯文儒雅的模樣。
慌亂絕望的眼神掃過安錦時,先是心虛微閃,隨後迸發洶湧的悔意,「我錯了!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整個人激動的往那邊沖,被警察大哥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
酒店大堂燈火輝煌,明亮的光似讓一切卑微精明的靈魂無所遁形。
男人突如其來的驚惶,眾人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角落裡一個明艷奪目的大美人面色冷淡,嘲諷的欣賞男人的表演。
這熟悉的狗血劇情,周圍的人一下就懂了,經事良多的警察叔叔無奈,「誰報的警?」
安錦乖巧舉手。
「報警□□?」
「是,□□。」
簡單交待過後,安錦無視渣男驚駭泛紅的眼圈,對著警察問,「沒事兒那我走了?」
抬步那一秒,想起什麼似的又補一句,「外面的車也是我砸的,車主是我,我要跟著走嗎?」
「……」
最後查看信息驗證那輛砸的稀巴爛的跑車車主真是她之後,警察一臉複雜的放安錦離開。
現在的小姑娘脾氣可真烈啊……
「安錦!安錦!!!」
轉身離開時蕭致遠絕望破音的吼聲從身後傳來,安錦彷彿耳聾,只是剛踏出大門臉頰上落下一滴水珠,不知是淚還是碰觸肌膚溫化的雪。
一輛黑色轎車藏在夜色中,與遠處的熱鬧彷彿不在一個世界,從停車場安靜滑出,與安錦擦肩而過。
隔著暗色車窗,英挺清冷的男人握著手機低沉的嗯了一聲。在那抹窈窕又決絕的身影徹底消失時才收回視線,濃眉微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嗓音淡淡,「您定就好,我隨時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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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強壓郁色的安錦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父母敷衍招呼就要回房,果不其然被攔住。
岳夢小心打量著女兒平靜的面色,捋捋腿上藏紅織毯,才高貴雍容的開口,「這回真答應聯姻了?」
「嗯。」
安錦蹙眉,似不願意多談,頭都沒回,冷冷淡淡的,「恭喜你們贏了。」
「我先回房洗澡。」
等安錦上樓房門關上之後,岳夢才憂心不已側眸看向老安,一看老安居然心大肺大的真在看電視就是一個怒拍,「你心怎麼這麼大!女兒怎麼突然願意聯姻你怎麼也不說句話!」
安弼懷小心蹭到旁邊后才不著痕迹的悄悄揉了揉被妻子拍紅的手臂,低聲反駁,「不是你安排的嗎……」
岳夢身姿柔弱靠在沙發背上,一想剛剛女兒那面色心裡就堵得慌眼波流轉一陣狠厲精光,「婚禮趕緊安排,省得她反悔。」
捂住胸口低聲喃喃,「傅寒時能答應不容易,給女兒套著她,女兒以後就不用愁了。」
言罷側眸怒目。
在妻子看過來那刻趕緊將袖子擼好,安弼懷連忙沉聲應道,「夫人說的是。」
等妻子拿著手機風風火火回屋時,安弼懷才敢小聲嘟囔出聲,「之前盼聯姻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現在女兒真答應了又這樣。」
安弼懷無奈搖頭,悵然嘆氣,「唉……」
他這個名義上的一家之主,好難啊!
房中。
安錦正躺在潔白浴缸中,溫熱的水波帶著泡沫沖刷著她泛熱的身軀,她一邊無聲落淚一邊抽噎著,「狗東西……居然敢出軌,凍死老娘了嗚嗚嗚。」
讓她丟錢又丟人!
還有朦朧的好感,細碎。
圓潤的腳趾猜在薄雪上砸車那會兒被凍的又脹又紅,泡在溫水裡也跟被針扎了似的。
一掃之前凜然之態,她藏在衛生間的浴缸中小聲啜泣,生怕被人發現。
她有點難過。
在她離開那個幽靜的小山村時,祖父祖母擔憂叮囑她,「城裡人欺軟怕硬,我家妞妞要裝的厲害點,知道不?」
這句話被膽小謹慎的她刻在心裡。
初入新家,許久未見的父母如陌生人忙碌,時常見不到人,而偶爾見面時又對她非常嚴厲,不被他們滿意時就會得到劈頭蓋臉的厲聲斥責。
而弟弟安湛則如脫韁的野驢一般惹人討厭,不是往她衣服里偷放毛毛蟲就是往她餐碗中藏螳螂竹節蟲,看著她驚恐流淚開心的滿地亂蹦。
她不喜歡這個新家,想回去找祖父祖母,可在他們離世之後,她回不去了。
不得不留下之後,終於有一天她忍無可忍壯著膽子把安湛揍掉一顆牙,野驢終於安生了。
沒人知道的是,揍完人之後她后怕的回房哭了一通。
出乎意料,事後父母並未訓斥她,視線冰涼的掃過他們姐弟,這件事就輕拿輕放的翻篇了。
而她,好像隱約尋到在安家在這個城市能生存下去的方式。
之後她就戴上了一層剛強冷硬的面具,漸漸的,世家圈裡都知道安家接回來的女兒是個厲害性子,連安家捧在手心裡的太子爺說揍就揍,可是等閑招惹不起。
可只有她知道,外人以為的她只是個強裝厲害的影子。在人前她不敢懦弱,不敢哭。
她的手腳被溫水拂過微微脹痛。
一想起祖父祖母,藏在浴缸中的安錦縮成一團沉入水中,無聲哭泣,淚水消失不見。
她覺得今天晚上自己表現的挺好的。
起碼威風凜凜,保住了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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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過之後安錦又重新變成冷艷的大美人,將軟糯的自己小心藏好。
倒是喬珂聽到好姐妹要聯姻的消息之後忙尋上門。
「……你這,怎麼突然答應了?」
聯姻這事,安錦一開始誓死抵抗,喬珂以為安錦肯定死磕到底呢,沒想到突然峰迴路轉了?
「我查了一下,傅寒時還挺乾淨的,不是臟黃瓜。」
不是臟黃瓜的男人可不多了,何況世家圈裡的有錢男人呢,「還是個工作狂,婚後應該不常見面。」
有那麼一秒,安錦覺得居然也不錯。
傅寒時是近年冉冉升起的新貴,外人都說他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不過這倒合了她的心意,正好適合做表面夫妻。
「起碼,不會得病吧。」
渣男的幺蛾子可把她噁心壞了。
話是如此,也挺有道理……吧。
喬珂咂么著,還是想勸她,又不知道怎麼說。
「再說了,可可,我也有想做的事情,你看在安家,我自由么?」
「……唉。」
喬珂不說話了,一臉疼惜的看著她,又艱難開口,「叔叔阿姨他們……」
細針落地般靜默,有些話,她是小輩沒辦法說。
可是……
「嫁人就能自由了嗎?」
「不是還能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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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終於首肯,如此一來塵埃落定,安家緊鑼密鼓準備婚禮。
忙不迭的試妝試婚紗,不過安錦跟傅寒時沒見上面,傅寒時很忙,似乎愧疚,派助理送了好幾波禮物,也通話真誠道歉過。
安錦不以為然,聯姻么,難道還期望與普通情侶一般濃情蜜意?她又不是戀愛腦。
就是男人嗓音挺好聽,沉金冷玉般,安錦出神的想,外面傳他心狠手辣,聽起來倒挺溫和好相處。
她看過他的照片,倒是個出眾勾人的人物,也不知道真人怎麼樣?
蕭致遠這幾日幡然悔悟,不停打電話懺悔。
安錦不堪其擾將其拉黑,勉強按下滿心戾氣。
當初他們說好,他都管不住自己褲腰帶,一點契約精神都沒有,現在倒是知道後悔了,早幹嘛去了。
婚禮當日。
她知這個男人是父母為她精挑細選,可提著婚紗走過轉角時驚鴻一瞥,手勁不禁一松。
男人站在盛開的櫻花花牆下,一地花瓣,質感極佳的黑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挺拔如贅凡塵,眉眼凜冽淡然,像是從畫中出走的清冷仙君。
在他轉頭目光觸及到她時,快步過來,微微躬身,溫熱的手掌牽住她的,另一手臂一攬攬住她的細腰,溫聲道,「婚紗重,我幫你提。」
這是他與她當面說的第一句話,非常自然。
安錦不著痕迹的打量他,外面都傳傅寒時手段狠辣,現在看來,好像也不盡然。
之後浪漫而盛大的婚禮儀式兩個人無暇閑聊,安錦時而擔心婚紗太重累贅,時而擔心高跟鞋別卡在舞台縫隙中,倒沒空想別的。
當他們相攜步入精緻夢幻的大廳內時,空中墜落的花瓣如雪花落在二人身上,更像一對相配的仙子,惹得台下賓客無不驚艷驚呼。
婚禮按部就班結束時,她還沒什麼實感,耳邊熱鬧嘈雜,心裡卻一片空洞,總覺得自己好像只是參加了一場表演,而他們都是身不由己的提線木偶。
等婚宴漸散時,她笑著應酬臉都僵了,小腿發麻,踩著高跟鞋的腳趾也擠的酸脹難忍,忍不住淺淺蹙眉。
男人不經意瞥一眼,與眼前的賓客禮貌頷首止住對方不停的恭賀,「謝謝梁總,不過抱歉,我愛人有些累了。」
之後自然而然的牽著她走到角落暫時休整,安錦心中微動,羽睫輕顫準備仰頭對他道謝,就聽他問。
「累不累?」男人擰眉好像在思索措辭,怎麼說才不算突兀,於是決定借用博大精深的古代文化,他坦蕩開口道,「今晚想要圓房嗎?」
溫和的嗓音,說出的話卻驚世駭俗,一下將安錦剛還空洞沒有實感的內心直接張牙舞爪的砸出個大洞。
她雙眸愕然瞪圓,錯愕回望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這樣自然的將話題劈叉到八竿子打不著?
可他渾然不覺絲毫不妥,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揚,暗光掃下似帶著溫暖縱容的淺淡笑意,眼神銳利清冷直接如一道光直辟入她眼底,剛剛淡然的柔情如空中朦霧,一吹就散了。
他在觀察她每一絲神色的變化,目光銳利如鷹隼。
「或許我該換個問法,這場婚姻,你想逢場作戲,還是」,他深長地凝視她,「假戲真做。」
男人強勢又溫和的氣息裹挾著她,見她看過來甚至靠過來,萬分好脾氣似的耐心等待她回答。
但是她知道不是。
見面后得空第一時間他單刀直入要她的態度,對這段婚姻真實的想法。
安錦對他的看法又變了變。
他還盯著她,一雙黑眸好看的緊,像對上好的黑珍珠,圓潤泛著光亮,也好像是個巨大的漩渦要將她吸進去。
凝神片刻,壓下耳蝸中的陣陣嗡鳴,安錦深吸口氣直視他,「我不想逢場作戲。」
上一次逢場作戲的結果好嗎?
不好。
然後就見男人眼神一頓,這個答案似乎沒預料到,濃眉微抬有些驚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看她一眼又對她身後開口,「那就,將人扔出去。」
說完又看探究的看她一眼。
安錦一扭頭,就瞧見他的助理在與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安靜垂首站著。
打的什麼啞謎?
安錦回頭疑惑看他。
他身後一片炙熱金光鋪灑在包裹周身,微微眯眼捉狹,「你前男友來了。」
「不過我乖巧懂事聽你的話,把他趕走了。」
詭異的安靜。
總覺得他有點……陰陽怪氣的呢。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回答。」他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那你以為我會怎麼說?」
男人意味深長垂眸睨她,「我以為你會說,還不熟悉不想圓房。」
「……?」
緊張的氣氛煙消雲散,傅寒時好整以暇的盯著眼前的女人,半晌沒說話。
安錦不解回望,背脊漸漸緊繃,肩胛骨像振翅欲飛的蝴蝶誘人極了。
安靜的小角落突然空氣稀薄,讓她無法呼吸,安錦眨眨眼往後退一步,下一秒被男人手臂攬住。
「溫家長輩找我,我過去一趟」,指腹無意擦過她後背微涼的肌膚,頓了一下將西裝外套脫下來搭在她肩膀上,又俯下身溫柔好商量的模樣與她耳語,
「一會兒我少喝點酒,如果被灌醉了,我們就明天,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