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孟沛的手輕輕隔著被子覆在她肩上,如同帶著某種溫柔的安撫。
「睡吧。」他輕輕說。
「季澤哥哥。」溫宣魚的聲音帶著淡淡的不安。
「做個好夢。」他的手越過阻礙去握住她的手,輕輕喚了她一聲,「阿魚。」
房中短暫沉默了一會,過了一會,溫宣魚低低說:「我睡不著。」她想要說點什麼,但是卻不知從哪裡開頭。
他的呼吸平穩,但顯然也是睡不著的。
握住她手的人坐了起來:「那不如,為夫帶娘子出去散散心。那日盧娘子不是說前街新開了一家酒樓,味道好極了嗎?」
「……這樣好嗎?」畢竟今天應是新婚第一日。
「有何不好?只要想去。只要阿魚你心裡想的,都可以。」他道,「今晚喝了許多酒送客,卻沒有吃什麼,我也餓了。」
溫宣魚便起來新換了衣衫,坐在妝台前,準備重新梳上男子的髮髻,孟沛走來,取了她手上木梳,為她綰上三千青絲,紅燭搖曳的光中,鏡中是少女妍麗的臉龐,仍帶著絲絲稚氣。
他的手法很熟練,她光滑如綢緞的墨發在他手上,很快就全部梳理起來,帶上發冠,倒是個偏偏文弱貴公子模樣。
「梳得真好。」她有些意外伸手摸了摸。
孟沛道:「我曾經在蔚州的大頭兵營待過半年,那半年裡,我父親原本的下屬將我當成牙兵使喚,每日要我鋪床梳洗。做得久了,自然熟悉了。」
這個曾經……
溫宣魚聽見了這個開頭,目光一怔,這一世,孟沛是直接去的金淮郡,並沒有去蔚州,也不曾在蔚州那位督軍馬沈朴麾下做事。
那麼,說的自然是上一世了。
她實在有點難以想象印象中也倨傲矜貴的孟沛會熟練而毫無芥蒂做這些事情。上一世,溫宣魚只知道孟沛節節高升,他最開始靠著一場夜襲嶄露頭角,後來調去了金淮郡,卻不知道在這個過程中,曾經的世家公子也曾有這樣的過去。
可是,現在他為什麼要和她說上一世。
溫宣魚隨著這一句,不可避免想到了曾經孟沛對她說過的。
——「我知道的遠比你想的還要多。阿魚,我和你一樣。和你想象中的那個一樣,是一個意思。我們曾都活下來了,放心吧,我不會這麼隨便的死去。」
所以,剛剛他的停下……是因為,他知道她曾經和萬淼曾有過那樣一段嗎?是因為今晚萬淼的到來嗎?是因為他和萬淼一樣都是男子,在某些方面的挑剔也是一樣的嗎?
溫宣魚一思及此,不由心口一顫,頓時嗓子發酸,她不由想要垂下頭去。
「不要動。」
孟沛說完,雙手壓在她肩上,仔細看了看,臉上露出微微笑意:「阿魚戴這個發冠很適合。」她無可逃避看進了他的眼眸。孟沛的眼睛很黑,尋常看著人的時候,總是顯得格外深,但在這一刻,溫宣魚卻從鏡中人的眼眸中讀出了他真切的溫柔和毫無保留。
她於是又覺得自己是多心了。不,肯定不是這樣。
他帶著她從後院翻牆,輕車熟路上了街。
還沒有到宵禁的時候,路上仍然有三兩行人,他們沒有走上熱鬧的街道,沿著城中的河道,那陸陸續續堆疊起來的護河石台走過去,從這裡到河道被切開的地方便是原本廢棄的內城城頭,可以節省很多時間。
河水的水腥味隨著薄薄的水汽湧來,石橋是萬家捐贈的,橋頭便刻了萬盛橋三個字。
溫宣魚看著那萬字,不由微微走神。
但是過橋,卻看見因為今日宮宴前面設立了禁區,再繞回去,恐怕時間便不夠了。
溫宣魚在孟沛身後歪頭看過去,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惜:「這裡也被禁了,繞過去時間來不及了,那不如回去吧。」
孟沛忽然問她:「怕不怕高?」
「嗯?」溫宣魚還沒回過神來,就感覺到一股力量將她拉扯起來,他帶著她躍上了一個相鄰的牆頭,接著踏上了那近在咫尺的屋頂,然後從這裡走向了屋脊。
溫宣魚啊了一聲,手有些發顫,她下意識轉過頭去看下面漆黑一片和漆黑里零零落落的燈,不敢動了。
「集中精神,現在不能走神了。別看下面,看前面。」孟沛他鬆開她的手,走在前面兩步,回頭問她,「能走嗎?我背你吧。」
溫宣魚怕兩個人直接踩塌了別人的屋頂,忙搖了搖頭,她的腳步小心翼翼,輕得像一隻貓。
城中的屋舍勾連,從這裡到另一處只需要輕輕一躍。
她的衣袂被夜風吹起來,像是飄動的翅膀,孟沛看著她微微伸開的雙手,站在他前面,明明沒有月亮,但是她的身上卻有月光一般的微茫。
溫宣魚開始是害怕的,但邁開了第一步,剩下的都變得容易起來,哪裡需要人背。等她邁著碎步走到了他面前,帶著幾分小小的小得意,她總是很容易就因為這樣的小事快樂起來:「看,好像也沒有那麼難……只要把黑色的地方都當成地,走直線。」
看著她終於微微笑起來的臉,他也微微揚了揚唇,他默默看著她。
「這裡風真大。」溫宣魚突然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若是在這裡放風箏,那一定能飛得很高。」
「想要嗎?」他立刻問。
溫宣魚忙擺擺手,他的態度讓她心中發軟,她笑:「傻子,晚上放哪裡能看到呢?」屋檐的橫樑上雕刻著精美的嘲風,這是一處漂亮的宅子,院落里掛著昏沉沉的燈籠,她拎著裙擺走著,就在這時,一隻黑貓突然跑過,溫宣魚猝不及防一下被撞了一下,她一腳踏碎了上面的瓦片,零零星星的瓦片滾動下來,立刻驚動了宅子裡面的人。
「是誰?」有護衛大聲喊著,很快有三三兩兩的人過來。
孟沛正要行動,卻被溫宣魚按住,她的聲音很低:「別動。」然後她學著貓的樣子叫了幾聲,惹得剛剛那已經跑過去的黑貓也叫了起來。
「是貓。」下面的人說。
溫宣魚微微笑起來,捂住嘴搖頭。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孟沛在這樣的情況下,躲在這裡。孟沛安靜看著她,暗夜裡,近在咫尺的少女眼睛彷彿帶著星光。
他轉過頭去,緩緩的,一點一點靠近,她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他吻住她。
「別動。」這回輪到他說。
這個長安城裡偌大無比,但是到處都是眼線和看不見的危機,即使是他,在踏進這裡開始,就不敢掉以輕心,所有的信息都親自過目,所有的任務細分下達不曾委任第二人。
在今夜婚宴的時候,在那小小的宅院後面,除了他,沒有人知道還埋伏著數十死士。他走的每一步,要麼機關算盡,要麼置之死地。只是可惜,萬淼甚至還不曾到他動手的這一步。
星光點點的城中夜景,如同暮春初夏樹林中星星點點的螢火蟲。
這一小片夜的安寧,這才是留給他們的。
這是完全在屬於彼此的時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緩緩融化。當他感覺到她不再顫抖的時候,輕輕鬆開了捧住她臉頰的手。
他們在城中安靜走著,從屋脊上跳下來,走在巷口,走過擠在黑暗中的乞丐和不懷好意又不敢近前的無家可歸者,就像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曾經想過的那樣。走過杏花巷的時候,溫宣魚摘了青澀的小杏,經過前面白糖弄的時候,她又看上了一顆新長成的櫻桃樹,還沒有完全熟透的櫻桃,看起來雖然飽滿,孟沛吃了一顆,點了點頭。
「還行。」
溫宣魚也摘了幾顆,扔進嘴裡,一瞬間,酸澀的口水全湧出來,她整個小臉都皺到了一起。
孟沛輕輕笑起來。
「騙子。」她指控。
孟沛無辜看她:「我直接咽了下去的。」他問,「酸嗎?」
溫宣魚咬了咬唇,左右都沒有人,而他的模樣太氣人,她忽得惡向膽邊生,伸手拉住了孟沛的衣襟,踮起腳尖,一下吻了他,酸澀的氣~息在彼此唇~齒~綿~延。
「酸嗎?」她斜睨他一眼。
他看著她微紅的臉:「沒有太嘗出來,不如……」
「不要臉。」溫宣魚低低一跺腳,快步走了。
到了前街的時候,酒樓已經開始謝客了。
孟沛用了一錠金子換了一個時辰和一壺最香的美酒,他們揀選了窗邊的位置,從這裡看出去,可以看見不遠處波光瀲灧的大河中已經安靜下來的畫舫。酒樓中聲音已經沙啞的唱小曲的小姑娘看見慷慨的客人有些遲疑和心動,但她嗓子已經啞了。
她向掌柜討了一口熱水,怯生生又充滿期待看向溫宣魚。
溫宣魚便向這對爺孫:「就敲一敲鼓吧。」她說,\"什麼曲兒都行。\"
那小姑娘感激點了點頭,咚咚的曲調自手中拍出。
這是很美的曲子,就著曲子適合喝酒,也適合講故事。
溫宣魚的故事很短。
她說完自己最後是在寒山寺的放生池中失去意識的時候,孟沛正握住酒杯一口飲下了一杯酒,桌上的八寶攢湯和畢羅鮮美可口。
「我知道。」他輕輕說,「是我將你撈出來的。」
然後,他看她:「想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