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山

當李歲回到青石山後，已是日落西山時，遠方倦鳥亦馱著暮色歸隱林間。

小院木門半開，院側竹林中光影交錯，黯淡的霞光照在門前，隔門看去，院中石桌前正坐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身著樸素青衫，眼眸如炬，四周靈力翻湧，宛若潮水般。

「徒兒拜見師父。」

李歲心中釋然，眼前人不正是自己那一睡三兩年的師父嗎？他緩緩走進院子，恭敬作揖，青石老人隨即擺手輕笑道:「下山一趟？感覺如何？」

「回師父，徒兒深有體會。」

「是么？那你可有什麼想法？」

「下山。」

「下山作甚？」

「願為天下蒼生，誅盡妖魔邪穢。」

青石老人起身踏出一步，便有靈氣自腳下蕩然開來，他氣勢迫人，開口宛若大道轟鳴。

「你可決定好了？」

「決不反悔！」

李歲身子一顫，但隨即便穩住了身形，毅聲回道。

「妖族之禍，由來已久，人族也曾在萬妖時代被驅逐到南蠻荒地，苟延殘喘。但如今正是仙道盛世，你不為求長生，卻要保蒼生？」

「若只求仙道而任天下苦厄肆虐，置蒼生疾苦而不顧，這般長生我寧可不要。」

言罷，青石老人卻是欣慰一笑，目光亦變得溫柔了些，他神情和藹的看著李歲。

「你有此覺悟便好，本就是苦難中來，自當回苦難中去，其實為師早有心讓你下山，但始終缺少契機，而今日那貧苦少年也正是為師放進來的。」

「師父....」

「李歲，為師身為道祖，早已超脫世間，不沾因果，但你天生不凡，將來必定名動天下，你先上前來，為師給你看樣東西。」

李歲應聲點頭，緩緩上前，青石老人遂伸手點在李歲額前，便見淡淡光輝流向李歲雙眼，後者隨即閉眼，而下一秒腦海中竟出現了一幅畫面。

清冷月色之下，大雪紛飛，一座破廟裡燈光昏暗，正有位白衣女子靜靜望著懷中的嬰兒。

她皮膚如雪般慘白，美眸間滿是溺愛，只見女子輕吻那熟睡的嬰兒后，便無力般的閉上了眼睛倒在了一旁，嬰兒亦被她緊緊護佑在懷中。

不知過了多久，青石老人的身影出現，他走進廟中，將嬰兒抱起，當他接觸到嬰兒的那一刻，瞬間便有耀眼的青光將此地映照的如同白晝....

畫面就此消失，李歲愣在原地，腦海中滿是那女子的模樣，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她，卻是有一種無比親切的感覺在他心間縈繞。

「為何...我會流淚呢。」

少年雙手顫抖，輕輕抹去眼角淚花，可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青石老人嘆了口氣，開口說道:「那女子便是你的母親，二十年前永州的雪夜，為師在梧桐山下發現你們母子時，她便已經去世了。日後若要祭拜你母親，你就去永州永定寺尋覺明大師，讓他帶你去你母親安眠之地。」

良久，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歲才微微頜首，此時的他雙眼通紅，思緒萬千，但終究是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后朝青石老人恭敬作禮。

「多謝師父告知。」

「這是你母親唯一留下的東西，現在也交給你吧」

青石老人從懷中拿出一塊木牌遞給李歲，後者小心接過，仔細端詳。

這木牌不過半個手掌大小，通體烏黑材質不凡，它正面刻著一個大大的「李」字，而字的周圍則刻著精美雲紋，盡顯華貴。其背面雕刻著一幅神秘的圖案—巍峨無盡的群山之間，一座雲霧繚繞的宮殿矗立在山巔，令人浮想聯翩。

「日後若想尋你身世，這木牌便是唯一線索，且保管好。」

李歲點頭，暫且將木牌收起放在了懷中，而此時青石老人又是輕輕揮手，頃刻間青光閃耀，隨後便見一把三尺長劍浮在李歲身前。

此劍靈氣縈繞，劍鞘上刻著精美的鎏金花紋，栩栩如生，且仔細看去這所有花紋連在一起宛如浪潮湧動。劍首渾然天成，質地超凡，其劍柄處光澤如玉，當李歲輕輕握起時，他耳邊竟隱約響起大潮起伏之聲。

「百年前，天南劍國道州神匠唐雲青在神海之岸，起火百日而不熄，觀潮鑄劍，次年春初成劍之時，更是天生異象，引得九天驚雷入劍淬靈。」

「這劍....」

「這把劍就是唐雲青的遺作，春潮寶劍。」

李歲小聲驚呼，他持劍而立，緩緩抽劍出鞘。

寒芒微動，見其劍身銀白如雪。

待李歲心有所感的調動靈力於掌間時，那春潮劍身瞬間被靈力纏繞，而後一聲劍鳴響徹天宇，無邊劍影衝天而起，散發出耀眼光芒，待光芒斂去，春潮劍身之處，靈力翻湧，劍格之下一寸處，亦醒目的刻著蒼勁如龍的兩字「春潮」。

此時青石老人開口道:「現在收了靈力試試。」

「好。」

正當李歲收回靈力時，春潮寶劍竟也隨之消失不見。他心中疑惑，立馬一邊在心中默念「春潮」兩字，一邊再次調動靈力，果然見到寶劍又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此劍竟能同徒兒的靈力融為一體。」

「這劍為師便送你了，就當離別之禮，你修鍊的《起源仙經》為萬道之尊，在加上為師傳授你的功法，想來下山之後必能助你成就心中大願。」

「師父，我...」

青石老人抬手示意，滿臉慈祥。

「下山後要勤加修鍊，漫漫修行路，且要秉持本心，最後為師再告誡你一句話，萬物之初皆為善也，人也罷，妖也好，是非善惡，你自己務必要好好思量，妖有善有惡。而人亦是如此。」

「徒兒謹記師父教誨。」

李歲心中默默記下此話，俯身向青石老人行禮。

「唉，沒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了啊，你且去吧，為師也將再次悟道了，保重啊，小傢伙兒。」

青石老人的身影漸漸變得虛幻縹緲，他眼中似是不舍，又似是一閃而過的仙光令他看起來分明是眼眶濕潤，他的身影也顯得有些許落寞，老人背對著李歲揮手作別，最終化作一道淡淡的青光飛向了後山，而李歲耳邊也響起青石老人滄桑的聲音。

「春秋一夢幾多時，仙道萬古如常乎？不如歸去，人間萬里.....」

遠山如墨，霞光透過樹枝落在少年清秀的臉龐上，他此刻亦淚眼婆娑。

山中修行二十年，如今要離去，自然是不舍，但想起山下眾生，以及自己那長眠永州的母親，李歲神情決然，目光堅毅。

「為了蒼生，必當如此。」

良久，李歲開口道，而後便立在院中一動也不動。

翌日清晨，朝霞東升，李歲站在青石山下回望，見滿山青翠的樹木沐浴霞光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少年朝後方青山恭敬作揖，隨後毅然轉身離去。

青石居中，院中石桌被打掃的乾乾淨淨，滿院樹影搖曳，遠處飛來幾隻尋食的麻雀落在院中，一切如常，卻唯獨不見了往日青衣少年的身影。

「嘩嘩嘩」

時間彷彿靜止，只聽得滿山春風來，令那樹梢間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