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誰?
夜裡,大雨傾盆。
雨水自天空中拍打下來,傾瀉在大地上,狂風從遠方襲來,席捲著雨中的一切。植物在雨水和風的作用下,或被折斷不知吹往何處,或被壓彎進了泥濘之中,動物則只能躲在自己的巢穴中瑟瑟發抖,恐懼這來自天道的力量。天空之上,一道道雷霆化作銀龍,在肆意咆哮著,嘶吼著,彷彿他們便是天道的化身,傳遞著天道的威嚴,天道的至高無上。
在這被雷聲,雨聲和風聲支配的夜晚,一絲不合時宜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打破這一個局面。
「老頭子也真是的,這種天氣還讓我出來安葬宋伯,還說什麼晚了就違背祖訓了,什麼狗屁祖訓就有那麼重要嗎?讓小爺我渾身濕透......」
那聲音夾雜著車輪的滾動聲越來越近,最終在雨中顯現出了身影。
最先出現的是一輛破舊的板車,隨著車輪的滾動不斷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彷彿下一刻就會散架報廢。在板車上,一塊白布的下方隱隱透出人的輪廓,應該就是剛剛聲音中說的宋伯。在板車的後方,一個身影漸漸浮現。只見他戴著一個與身形極其不符的斗笠,將臉部牢牢地蓋在了下面,讓人無法看清,一身算得上整潔的麻布衣服已經被大雨完全打濕,緊緊黏在了皮膚上,讓他瘦小的身形顯現無疑。
在大雨中推著一輛破板車去安葬屍體,恐怕沒有一個正常人會接受這個工作,更何況是一個只有十二歲的少年。哪怕他辰小牧從記事起已經跟著老頭子做這行,現在也是滿肚子的嘮叨。
「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敲老頭子一筆,要不然我太虧了。大雨天的叫人我去埋人,自己裝醉在家裡喝酒,什麼世道啊。」
辰小牧嘴上嘟囔著,手上倒是一直沒有停下,板車緩緩地向著目的地進發。
漸漸地,周圍明顯冷了下來。這並不像雨水帶來的冷,而是因為陰氣過重所帶來的冷,冷得直入骨髓,直擊靈魂。連經常來此的辰小牧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但他的心卻平靜了下來,因為他知道,目的地到了。
隨著板車的前進,映入眼帘的並不是想象中的規整的墓園,而是一大片荒地,寸草不生的荒地,甚至還有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沒錯,這裡,是一片亂葬崗。
看到這幅景象,辰小牧不由得皺了皺眉。雖沒錢上私塾,但平日里總買書來看的他很早就知道了尊敬死者說法,相鄰的村子都有專門的墓園,而偏偏在他們的辰家村,所有死去的人只能直接葬在這片亂葬崗中。
「這是祖訓。」老頭子是這樣說的。本來聽到這話的辰小牧會像平時一樣和老頭子爭上一爭,但說這話時老頭子那嚴肅的表情讓他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只能在心底暗暗反感。
尋了個看起來較平整的角落,辰小牧用板車上的鏟子挖了一個淺淺的一人長的墓坑,然後將板車上的宋伯連同白布一起放了進去。
「宋伯,願您安息。」
辰小牧站在墓坑邊為宋伯祈福了一會,隨後一鏟一鏟地將土填了回去。
待將墓坑填平,辰小牧也是長吐出一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總算結束了,這下可以回去睡覺,估計老頭子應該已經抱著酒罈子睡著了。臭老頭,給我等著......」
就在這時,忽然雷聲大作,數道雷電自天上落下,落在了亂葬崗深處,發出陣陣轟鳴聲。風勢也於此時增大,霎那間竟讓辰小牧有些站立不穩。雨更是借風化作連綿之勢,在空中形成雨簾,籠罩在四周,讓辰小牧難以辨別方向。同時,雷勢,風勢,雨勢皆有愈演愈烈的徵兆。
看到這種情況,辰小牧不由得苦了臉:「這下好了,今晚估計是回不去了,強行回去鬼知道會出什麼意外,這可怎麼辦啊?臭老頭,都怪你!」
正當辰小牧焦急之時,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一個地方,一個避雨的「好地方」。在心裡拿定主意后,他立馬推起板車,向著亂葬崗深處走去。
辰小牧用力推動著板車,很快便到達了目的地。那是一個位於亂葬崗深處的地穴,地穴很淺,大概也就一人高,接下來就是水平的不知邊際的漆黑過道。辰小牧曾經聽老頭子說過,這是整個辰家村的老祖最終的安息之地,也就是這位老祖,定下了有關於安葬辰家人的所有規矩,也就是老頭子經常念叨的祖訓,同時也是辰小牧能找到的最近的庇護所。
辰小牧聽老頭子說過,老祖可是貨真價實的仙人,上可摘域外星辰,下可捉四海游龍,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在鼎峰時甚至曾經帶著所有辰家人去過天上仙人們住的地方。可惜後來不知為何,老祖突然隕落,只留下多條祖訓和這一個地穴墳冢,辰家人沒了老祖庇護,只能回到地上,在離這裡稍近的地方定居下來,遵守著祖訓直至今天。
辰小牧對這個傳說可以說是完全不信的,他在這個世界上活了12年,哪裡見過什麼上天入地的仙人,這些估計都是老一輩人臆想出來的,更何況他對於祖訓非常不滿,所以對這位老祖他也是充滿了意見,這也是他會來這裡一個原因,比起尊重一個他討厭的老祖,還是找個擋雨的地方比較實在。
辰小牧是下定決心就不會輕易改變的人,此刻到了地方,他也不管回去後會被老頭子怎麼責罵,立馬找了位置將板車綁好,在地穴邊沒什麼猶豫,便直接跳了進去。
輕巧地落地,辰小牧往過道裡面走了兩步,確定不回淋到雨便停了下來,更深處他是沒心思去探索的,哪怕他再反感老祖,也不願去打擾一個死者的安寧。
終於不用再受風雨的煎熬,辰小牧也是放鬆了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幾個時辰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太辛勞了。摘下斗笠,辰小牧趕忙脫下了身上濕透的衣服,掛在一旁的石壁上晾乾。原先他是想生火,但無奈這裡面是一片樹葉也沒有,即使他身上帶了火摺子也是無用武之地,而濕透的衣服不烘乾還穿在身上怕是第二天就要著涼,只能脫掉。
「唉,看來是要在這裡過夜了。」辰小牧無奈的搖了搖頭。顯然,對於在墓中過夜,他也是第一次。
隨著時間的推移,辰小牧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整個人也已經靠在了石壁上。外面的風雨聲在他聽來也成了柔和的催眠曲,像是要把他送入甜美的夢鄉。
就在辰小牧昏昏欲睡之時,一道銀光突然從外面刺入,將一切都照得雪白。與此同時,風雨等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世界彷彿瞬間安靜了下來。在這一刻,連呼吸和心跳都變得吵鬧。
辰小牧瞬間冒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消。
一聲驚雷緊隨其後,驟然響起。
轟鳴聲在過道里不斷迴響,刺痛著辰小牧耳膜,讓辰小牧感覺這聲驚雷彷彿就擊在了他的耳朵上。
但辰小牧對此卻無暇顧及。
在剛剛的安靜中,他聽見了一個不應該存在的聲音。
至少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出現在一個墳墓里的聲音。
那是呼吸聲,一個人的呼吸聲,從過道深處傳出來的,一個人的呼吸聲。
辰小牧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發軟。一時間,從書上看來的那些神鬼之事都衝進了辰小牧的大腦,那些書中猙獰可怖的妖怪在這一刻彷彿變成了現實,環繞在辰小牧身邊,好像在下一刻就要把他吞噬。
「怎······怎麼可能,墳······墳墓里有······有呼吸聲這種······事,一定······定是我聽錯了······」辰小牧不斷地這樣在心裡安慰自己,同時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來到了過道深處,向著那片黑暗仔細觀察,希望能說明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可是,事與願違。在辰小牧認真觀察了沒多久,一個細微卻清晰的聲音傳入了辰小牧的耳朵。這是和之前如出一轍的呼吸聲。
再次聽見呼吸聲,辰小牧的身體瞬間僵直,心中的恐懼也開始無限膨脹,讓辰小牧產生了立刻衝出地穴逃之夭夭的想法,可卻因為恐懼而不敢移動分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辰小牧一直待在原地不敢動,可心裡少了幾分恐懼。在這一段時間裡,除了時有時無的呼吸聲以外,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彷彿那個呼吸聲是虛假的一般。
「那個,老祖啊,我只是借您這個地方躲個雨,我可沒打算驚擾到您啊。您寬宏大量,就不要找我麻煩了吧。」又過了許久,還是沒有其他動靜,辰小牧忍不住朝著過道內喊道。
可是除了呼吸聲外,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此情此景,辰小牧也是微微放鬆下來。到這個地步,如果真的有什麼妖魔鬼怪早就出來了,難不成還等著他自己送上門去不成?可同時,辰小牧的好奇心也是被點燃了:如果不是妖魔鬼怪,難不成有人被困在裡面了嗎?
略微思考了一會,辰小牧望向過道深處,心裡拿定了主意。
辰小牧小心地拿出了貼身存放的火摺子,站起身來,輕輕將其吹燃。借著火摺子微弱的光,辰小牧開始向過道深處摸索。
一步,一步,辰小牧小心地前進著,一路上很平靜,既沒有看見什麼動物和昆蟲,也沒有遇見拐彎和分岔,也許就只有這樣一條筆直的過道,一直通向這墳墓的核心所在。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身後已是一片漆黑,火摺子也是乎暗乎滅,眼看就要徹底燃盡。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辰小牧開始擔心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確,畢竟沒人知道這呼吸聲是怎麼回事,不是妖魔鬼怪,那也不一定是人啊,也許是風吹過什麼岩縫傳出來的也說不準。只是想到有人可能困在這裡面就進來了,實在是太莽撞了。
就在辰小牧為自己的行為後悔打算退縮之時,在他的前方,出現了一道光,仔細聆聽,那呼吸聲也來自光中。
「喂,有人在嗎?」辰小牧喊道。但是沒有回應,只是在一瞬間,呼吸聲好像停了一下。
算了,拼了!見遲遲無人應答,不甘就這樣回頭的辰小牧只能一狠心,向光的方向衝去。
很快,辰小牧就接近了那道光——一個發光的洞口。見到這個洞口辰小牧的眼中閃爍了一下,但隨即咬了咬牙,沖了進去。
一切安靜了下來,隨後,一聲驚嘆響起。
這個洞,是由大量不明晶體組成。洞中的晶體,閃耀著不同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洞穴。這種種光芒並沒有給人一種凌亂的感覺,反而它們組合在一起,正是相映成趣,讓人彷彿身處夢境,無法自拔。
辰小牧目光在其中停留了許久才勉強收回,最終落在了倒洞穴中央的一個白色身影上。
那是一個穿著破爛白袍的人,從身形上判斷,應該和辰小牧差不多的年紀,他的臉被長發擋住,看不真切。
辰小牧緩緩靠近,最終來到了那個白袍人的身旁。離得近了,辰小牧卻依舊看不清白袍人的臉,只能看見在髮絲之間,一雙無神的眼睛,空洞地盯著洞頂。
像是察覺到了辰小牧的接近,白袍人緩緩地轉過頭來,髮絲隨著他頭部的運動散落在地上,露出了一張蒼白平凡的臉,緊接著他的視線也隨之落在了辰小牧身上。
當他路線落在辰小牧身上時,辰小牧立馬感覺是有兩塊枚冰錐落在了自己身上,冰冷刺骨,讓辰小牧心裡發寒,不由得退後了兩步。
就在這時,白袍人嘴唇微動,吐出了他的第一句話。
「你知道······我······是誰嗎······」